16

校園裏的栾樹已經長得茂盛,葉端小燈籠似的粉嫩葉片随風搖曳,空氣裏漂浮着清新的草木味。

周老師從停車場開來了一輛黑色大衆,柯簡和寧寒柯已經在校門口等他了。

他們把請假條給了守門的保安,站在刻有“止于至善”的漢白玉石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對了,你物理怎麽考那麽差。”

柯簡雖然雙腳落地,但全身重量還是放在左腿上,聞言毫不在意地回道:“沒掌握好時間。”

話畢,像是想起來什麽,擡頭問他:“看不出來你物理這麽好。”沒記錯,他小測考了滿分。

“切。”寧寒柯滿不在意地說,“随便學學。”

柯簡無言地扯了扯嘴角。

“其實,”寧寒柯看人不理他,難得主動坦言道:“我之前是學競賽的,物理。”

柯簡有些怔愣地望他。

“你那是什麽眼神?”寧寒柯不滿地皺了皺眉,“我雖然沒好好學其他科目,但我有認真學物理好嗎?以前就在這學校參加過全國中學生的物理競賽。”

柯簡點了點頭,對他為什麽能進12班好像有了新的解釋。

“這樣說來,你以後就走競賽了嗎?”柯簡問。話落,寧寒柯臉色有些煩躁,“不知道。”

按他媽的意思,是想讀完高中直接把他打包出國。畢竟這年頭,留學熱席卷全國,海龜鍍金具有莫大的光環。

柯簡還沒來得及問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就看見周老師從校門口出來,朝他們按了聲喇叭。

柯簡和寧寒柯坐進了周老師的車裏,都沒有說話。柯簡面對老師總是有種不能自如的尴尬感,只能有些拘束地端正坐在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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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腳還好嗎?”周老師打着方向盤,問道。

柯簡輕聲回複:“還行,就是有些腫了。”

周老師點了點頭,“這樣,我把你們倆送到人民醫院,最好還是拍個片。”話畢,單手從自己的錢包裏摸索了下,抽出幾張紙幣,“我先幫你墊上吧,怕不夠。”

柯簡很禮貌地雙手接過,“謝謝周老師。”

周老師把她和寧寒柯放在人民醫院門口,走前囑咐道:“回校的時候注意安全,有什麽事借個手機或者去電話亭給我打電話。”

他把自己的電話随手寫在了一頁紙上,遞給柯簡。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有扶着病人的家屬,前來探病的客人,還有擺攤的小販。秋風刮起,柯簡聞着碳烤爐裏紅薯的香味,不禁轉頭深深看了眼。

忽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冬夜,她患了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地被送到醫院。

當時跟奶奶倆人住一起,沒有來得及打電話找人幫忙,只能風風火火地費力把人擡到三輪車上。在她打着點滴頭暈腦脹時,奶奶就着一身單衣出去給她買紅薯。

記憶裏,那個冬天很冷,不過紅薯很甜。

“走吧。”寧寒柯雙手扶她進醫院,“先去挂個科。”他把人留在大廳休息,自己跑來跑去,最終把她扶着進了外科科室。

柯簡躺在藍色的病床上,脫掉了鞋子。

戴着口罩的男醫生反複觀察了下她的腳,最終還是建議她去拍個片,“你這可能是軟組織挫傷,但是以防萬一,還是去拍個片,怕是骨折。”

柯簡一路麻煩着寧寒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感覺我不是很嚴重,等下拍個片拿點藥就行。”

寧寒柯按了電梯,頭也不回:“少廢話。”

·

等待結果的時間非常漫長,按醫生的說法,至少得三四小時,柯簡更不安了。她大大小小找了很多說法,想讓寧寒柯先回學校,結果這人理也不理。

寧寒柯從褲兜裏拿出一部白色的手機,坐在等候室的座位上也沒看她。

“你哪裏來的手機?”柯簡震驚。

“一直都帶着。”寧寒柯漫不經心地回了她一句,“你吃什麽?”

午飯時間到了,醫院裏已經沒之前那麽多人,連一些醫生都開始準備午休了。柯簡肚子也餓了,于是沒跟他客氣,“随便去超市買點面包餅幹什麽的吧,麻煩你了。”

寧寒柯點了點頭,利落地出去了。

在無聊地等待過程中,她聽見一道非常熟悉的聲音,好像在沖着手機高聲講話,在空曠安靜的大廳裏顯得尤為響亮。

柯簡擡頭看了一眼,立馬面不改色地将頭垂下,用披肩的頭發遮住自己的半張臉。

想了想,她又不動聲色地把校服外套脫下,抱在懷裏。

等那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柯簡才擡起頭,吃力地從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地往醫院外走。她剛走到門口,就碰見了拎着兩個塑料口袋的寧寒柯。

他看着柯簡的腳,蹙了蹙眉,問道:“你怎麽出來了?”

柯簡往醫院裏回看了一眼,有些着急地對他說:“你先把校服脫了。”

“……?”

寧寒柯撇開頭笑了笑,“幹嘛?”

而柯簡顯然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她湊道寧寒柯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寧寒柯臉色一下子沉下來。

他看了眼柯簡蒼白的臉色,把藍白的校服脫下來,然後一把将柯簡手裏的拿過來,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沒事,他可能根本沒看見你。再說了,這裏是醫院。”寧寒柯扶着柯簡,兩人重新找了醫院附近的快餐店。

寧寒柯點了份炒飯,柯簡坐在他的對面啃面包。

天氣早已轉涼,柯簡單穿着一件短袖,啃着有些幹的面包,不僅身體有些發冷。她問老板有沒有白開水,老板說還在燒。

柯簡點了點頭,握着面包塑料袋的指節有些泛白。

寧寒柯吃了兩口飯,突然将手裏的竹筷放下。

“你等我一下。”他朝柯簡說。

柯簡愕然地看着匆匆離開的寧寒柯,反映了幾秒,才把手裏只啃了一小塊的面包放下。寧寒柯買了礦泉水,但柯簡不太想喝,嗓子有些幹,也咽不下去面包。

寧寒柯很快回來了,微風裏帶着一絲香甜。

“突然想吃烤紅薯了。”他道,然後将手裏被掰成兩半的紅薯遞給她,自己繼續吃飯。

柯簡有些遲鈍地單手握着溫熱的烤紅薯,橙紅色果肉上冒出細密的白汽,蒸騰出甜蜜的味道。

她的手指也漸漸變得暖和起來。

“怎麽?”寧寒柯感受到了柯簡的視線,擡頭問道。

柯簡搖了搖頭,咬了一口軟糯的紅薯。

“我們先在這裏待會兒,醫生說大概下午3點過去取片。”寧寒柯說。付完錢,他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把玩了幾下,突然問柯簡:“看不看電影?”

柯簡疑惑道:“現在?”

她見寧寒柯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了幾下,從喉嚨裏悶悶地傳來嗯的一聲。

他坐了過來,在柯簡的身側,“挑部電影看吧。”

柯簡看着他手機裏下載了很多影片,有些她看過,有些聽過名字,有些名字都沒聽過。她想了想,指着《大魚》。

“就看這個吧。”

寧寒柯把白色耳機線掏出來,插進耳機孔,遞給柯簡一只。

等柯簡帶上後,兩人一起看着橫放桌面斜靠筷筒的手機,當柯簡轉過頭小聲問他之前看過沒有,寧寒柯才發覺兩人的臉湊的有些近。

他有些不自然地往後仰了仰頭,清了清嗓子,“沒看過。”

柯簡點了點頭,轉頭繼續去看電影了。寧寒柯有些心猿意馬地看着,偶爾會聽見柯簡跟他說兩句。

“我感覺沒看太懂這裏。”

“這個劇情好奇幻…”

“抓魚是有什麽寓意嗎?”

“……”

電影終于放完,柯簡将耳機取下。

“這電影還挺感人。”柯簡單手撐了撐自己的臉,有些感嘆。

“哪裏感人?”寧寒柯收了手機,整齊地疊放在自己的褲兜裏,聞言看了眼柯簡,她的臉色在面館的白熾燈下更加蒼白。

“之前聽說過這個電影,說是什麽‘成年人的童話’,的确挺童話的。”柯簡喝了口碗裏的白開水,聲音輕柔。

寧寒柯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柯簡接着道:“除去最經典的,愛德華在一片燦爛的黃水仙裏等待他的妻子,還有個場景讓我印象很深。”

她頓了頓,“在那個童話鎮裏,有個像精靈一樣的小女孩,是叫珍妮吧?她搶走了愛德華的鞋子,然後在一片綠茵地上奔跑,後面所有人都在看他們。”

“感覺像是一場義無反顧的私奔,跑去天涯海角也無所謂。”柯簡輕笑了笑,“只是小女孩以為留下了他的鞋子,就能讓他永遠留在童話鎮裏。”

“但其實她只是愛德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個即使等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還是不會為她停留的過客。”

寧寒柯難得态度端正地回道:“一見楊過誤終身?那還挺慘的。”

柯簡搖了搖頭,側過頭看着寧寒柯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也不是慘吧。當你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無論最後是像愛德華和他妻子那樣美滿,還是像珍妮那樣孤獨,你都不知道最後是怎樣的結果。”

“都說感情裏不比輸贏,不論次序,不講公平…但是,也許不知道結果就是最大的迷人。”

“而且誤終身這個說法,本來就是有前提的。”柯簡低頭看了看石英表,指針指到2:50,很總結性地說:“大概,有些人或者有些事,值得誤終身吧。”

“……”

柯簡起身,一重一輕地回醫院,寧寒柯緩緩走到她身後。

醫院裏,骨科科室,戴着眼鏡一頭白發的醫生看了看柯簡剛拿到的黑白CT照,仔細地觀察了下。

“你腳掌骨裂了。”他總結道。

柯簡被骨裂兩個字砸的一懵。

她是覺得痛,但尚可忍受,怎麽骨頭就裂了?眨巴眨巴了下眼睛,轉過頭瞧見寧寒柯也有些吃驚地看着她。

“這就是你說的,感覺不是很嚴重?”他原話還給柯簡。

“呃…”柯簡愣了。

醫生收拾好東西,把CT照擱在桌上,扶了扶眼鏡,“還好,不算特別嚴重,不用手術。只是得打石膏,起碼得好好修養半個月。”

柯簡認命地點了點頭,“打吧”。她把褲腿挽的很高,雙手撐在藍色就診床上。

醫生測了測要打石膏的長度,又拿着CT照對比了下,終于将壓平的石膏片一層一層地攤開,泡在溫水裏後,泡軟後一點一點地打在柯簡的腳上。

上面一層,下面一層,最後用柔軟的白色紗布給她包上固定住。

“裏面有藥,注意石膏千萬別沾水。”

“最好還是躺着休息,先靜養幾天。”

“下周記得來換藥。”

“給你開了一些消炎藥,要記得吃。”

“……”

醫生又交代了幾件事後,才放他們去拿藥。

柯簡看着自己的右腳包的像個腫大的種子,不禁有些好笑。她右手撐着支架,有些不太熟練地單腳蹦着,蹦到了電梯口。

骨科科室在三樓,一到下午,醫院的人又多了起來。

寧寒柯看着前方人流擁擠的電梯,蹙了蹙眉,看來他們要等下一班了。柯簡的臉色比起剛才好了很多,她朝旁邊的人輕聲道:“差不多耽誤你了一天,不好意思啊。”

寧寒柯毫不在意,“名正言順地逃課求之不得好吧。而且,你說這麽多,還不如來點實際的。”

“…?”柯簡愣了愣。

“你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就說請我吃飯,飯呢?”寧寒柯本來就長得高,就這樣低頭垂眼睨她,偏狹長的桃花眼有種吊兒郎當的随意。

柯簡想起來,第一次來溪楠中學自主招生考試,他幫自己認領了書包。第二次在酒店泳池,他幫自己解了圍。第三次,帶自己來醫院,跑上跑下。

……明明感覺并不算很熟,居然也有了這麽多的交集。

柯簡笑了笑,“請啊,周末請你吃飯?”

寧寒柯切了一聲,扶着她的肘臂,兩人随着人流進了電梯。

狹窄的電梯裏,柯簡先找了個角落。在陸續進了十餘人後,還有人想着往裏擠,她有些為難地把自己往角落裏縮。

正擔憂着剛綁好的右腳被人碰到,就見寧寒柯從她身邊擠到前面,人轉了過來,雙臂輕微張開,成環抱狀地正對她。

柯簡擡頭,兩道視線相撞,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瞳孔裏自己的身影。

周圍的人還在大聲交談着,衣角的摩擦聲不絕于耳,而她清晰地聽見了寧寒柯的呼吸聲。

被罩在一個小型保護圈裏,柯簡有些不自在地側了側頭,眼神似乎随意落在其他的地方。

“咳。”寧寒柯清了清嗓子,被掩飾很好的臉色賞賜似的朝她說——

“那就,擇日不如撞日。”

作者有話說:

寧大少爺:一見楊過誤終身,那還挺慘的。

此時的他過分單純,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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