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白晝拉長, 氣溫越來越高,潛伏在樹枝上的知了又開始不知疲倦地嘶叫起來。早晨工人修剪過綠植,空氣裏還漂浮着清晰的青草味。
柯簡做完了一套數學題, 有些困倦。
她從後門出去接水, 習慣性地看了眼那個空缺的位置。
寧寒柯自4月初就開始學習物理競賽了,但由于溪楠中學主要以高考為主, 這種走競賽的學生并不多,所以也沒有分成專門的競賽班來培訓。
寧寒柯獲批後, 每天晚飯後都會去找老師單獨上課, 直到晚上最後一節課才回來。但平時作業并不會因為他搞競賽而變少,反而會要求他在更少的時間裏完成和大家一樣的任務。
柯簡每天早上都會看見他在補作業。
“化學布置的是15練,不是16練。”有天柯簡從小黑屋裏拿完書, 經過他時忍不住說道。
寧寒柯挑了挑眉, “我知道。今天老師講的時候我邊聽邊寫, 下一節她說要收上去看。”
“......”柯簡點了點頭,“那你快寫吧。”
寧寒柯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轉了轉筆, 有點兒邀賞似的跟柯簡說:“我連着三次語文默寫全對了。”
柯簡有些想笑, “那楊老師應該在你腦門上畫個紅點, 手上綁朵小花,再給你頒個獎?”
寧寒柯切了聲, 轉了轉筆, “又不是因為楊老師。”
他的視線像火苗似的灼燒她, 柯簡不自在地輕咳了下,然後說了句自己說完馬上就想吞回去的話——
“知識是給自己學的, 好的知識能讓你受益終身。”
硬邦邦的, 帶着點好為人師的古板和刻意, 又像小學生意志高昂卻幹癟無聊的發言稿。
寧寒柯忍不住地勾起唇,利落的肩頸線輕微抖落了下,聲音氣流順着胸腔溢出,笑得仿佛連周圍空氣都在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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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擡腳就要走。
“好的,柯老師,受教了。”寧寒柯嗓音有些促狹,他起身,在女生有些屏住呼吸地後退時,忍不住地伸手,但卻只是重重地揉了下她的頭。
“去學習吧。”寧寒柯道。
·
夏日拖着明亮的光影降臨,一切都被鍍上了金色的絨邊。
一考室,今年夏初才裝好的空調卻突然不制冷,讓人像浸泡在蒸籠裏,頭頂上嗚啦嗚啦疲憊打轉的電風扇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柯簡擡頭,看了眼窗外因曝光過度而瞧不清的景色,她用紙巾擦了擦鬓角的汗,又開始俯身做題。
時間如流水。
也許某一刻不覺得,可一旦用具體的時間點進行對比,就發覺缥缈地仿佛南柯一夢。
傍晚,六科考完,柯簡難得沒及時收拾東西,而是坐在走廊處的椅子上,越過半腰高的瓷牆往外眺望。
桌椅是因為排考試座位而被移到了教室外,一旦到了晚上沒了光線,大家都會回寝室學習,或到教室裏擡根凳子和別人分享同一張桌子。
柯簡每次一考完就回寝室,室友都會安靜地自己複習,柯簡也許平時會跟她們一樣,等宿管阿姨打着手電巡邏完畢後偷摸着點臺燈再開會兒夜車。
但考試期間卻不會,一到點就準時入睡。
一直都沒機會專注地看一次落日。
玫瑰金的晚霞逐漸隐沒在一片墨藍色裏,像是被人徒手揉合過的深色顏料,濃郁、深厚、層次分明。
淡積雲綿軟地流動,房屋的背脊,遠方的草地,婆娑的樹影,一切都沉靜下來,拉長了呼吸。
柯簡單手撐臉,等待最後一抹光亮散去。
寧寒柯看見她的側影。
纖長的睫毛,漆黑的瞳色,秀挺的鼻梁,以及落入白皙脖頸的碎發。本來想突然吓她一跳,但卻不知怎的,斂去了聲音,站在走廊外,同她一起安靜地看起了落日。
突然,一束光打斷了他們。
“哇。”楊老師看了眼手機裏的成像,忍不住道,“這就是青春啊。”
柯簡這才發現自己身後站有兩個人,從座位上起身,叫了句“楊老師”。寧寒柯揚了揚眉,卻道:“老師,你怎麽偷拍啊,好歹給我說一聲,拍得好看點兒。”
“本來就不想拍你。”楊老師嫌棄道,“人家柯簡坐這拍得多好看,你非要湊個大臉盤子在旁邊。”
柯簡偏頭笑了下。
話是這麽說,但楊老師還是沒忍住将照片傳到了Q.Q空間裏,還配了個“16歲的少年與晚霞”的文案。
一瞬間,評論區就被已畢業的老油條們所攻占。
【哇!好美啊,景色和人都是】
【想高中了嗚嗚嗚...】
【絕了,好像電影海報啊。】
【楊老師偏心啊,明明還坐了個漂亮師妹,怎麽就少年了?】
【這張照片真的好有氛圍感啊。專注的少男少女,和即将隐入地平線的燦爛夕陽,像是漸漸逝去的青春,卻又依舊等待着黎明的升起。】
楊老師難得興致好,還回複了幾個人。
【想就回來,歡迎慰問我們孤寡中老年人】
【畢業了就把語文丢給我了?誰告訴你少年僅指男生?】
【還得是我們語文課代表有文采啊】
柯簡有些臉熱,擡手将座椅移回教室裏。
寧寒柯卻語詞不清地纏着楊老師,陪着她一起回了辦公室,路上還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楊老師,我覺得我這次肯定能考及格。”
“?”楊老師氣笑了,“那你還挺驕傲。”
寧寒柯搖了搖頭,态度誠懇:“雖然拖了大家的後腿,但我已經進行深刻反思了。”
“這次我六句默寫全都寫完了。”他道。
楊老師點了點頭,像敷衍小孩玩鬧的長輩:“知道了。确實有進步,不過,暑假作業該有的你一樣也少不了。”
“......”寧寒柯:“沒事,老師都是為了我好。”
他還十分懂事地為老師擰開了門把上,高高的個子站在一側,讓她先進。
楊老師奇怪地打望了他一眼,悠閑地擰開瓶蓋喝了口枸杞茶,“你有什麽事,快說,別耽誤我下班。”
寧寒柯思索片刻,又環視了一圈空曠無人的辦公室,有些遲疑地開口:“老師,要不你把剛拍的照片發我份?”
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但寧寒柯這奇怪的态度卻讓她有些生疑,“你要照片幹什麽?”
寧寒柯看着楊老師,一本正經:“我以後有可能會去當明星,怕不好看的照片流露出來以後有黑粉诋毀我,所以,未雨綢缪,我得先檢查下。”
“......”楊老師忍不住啐他,“滾蛋!”
說着就要推他出辦公室門。
“诶诶诶,”寧寒柯叫,“好了好了,老師是我偶像包袱重,我好奇行了吧!”
楊老師忍不住笑罵了句,“我早發空間了,自己去看。”
·
放了暑假後,奶奶的身體逐漸變得硬朗起來,基本自理已經不成問題,甚至每天飯後還在小區裏溜達好一陣。
柯簡怕她累,還是推着輪椅,跟在她身後。
有時候有認識的朋友跟她打招呼,老人總會眯眼笑,招手讓自己叫人,然後跟別人介紹自己。
“都長成大姑娘了。”
“張開了,漂亮了。”
“成績好啊,以後讀書出來當大官。”
老人們表揚起人從來不吝啬語言,柯簡每次都是腼腆地笑笑。害羞否認不是,眉開眼笑也不是,而是瞧見奶奶臉上隐隐的驕傲後,柯簡只覺得可愛。
“你明天要去你媽那邊吧?”老人坐在輪椅上,跟她閑談。
柯簡輕輕嗯了聲。
“多去看看吧,你媽媽也不容易。”老人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你最親的人。”
“好。”
柯簡同簡珍、繼父陳建桦和陳欣一同在客廳裏吃飯。
還有最後一道粉蒸肉沒上桌,柯簡坐在陳欣旁邊,沒有說話。而叔叔有一搭沒一搭地單腳晃着拖鞋,無所事事地玩着擱在桌上的手機。
“嘶。”簡珍用濕抹布包着盤子的邊沿,卻還是不小心地被燙了下,差點兒将盤子打翻。
柯簡起身,叔叔沒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簡珍笑道:“沒事,我去用冷水沖下就行。”
簡珍落座在她斜對面,給柯簡夾菜,“多吃點這個,明目的,你平時學習用眼多。”柯簡沒有拒絕,将碗輕輕推前。
“欣欣,”簡珍又叫道,“吃飯把腳放下去,你這樣不禮貌。”
陳欣脫掉拖鞋後,赤着雙腳,盤腿坐在凳子上。她稚氣的臉上有些不開心,下意識地往餐桌主位看去,爸爸不也是脫了鞋兩只腳踩在凳子上吃飯嗎,媽媽只知道說她。
她不樂意地将腳放了下去,輕聲嘀咕了兩句。
柯簡沒有吭聲,安靜地吃飯。
“等會兒我要出去一趟。”叔叔道,用筷子在粉蒸肉裏挑選,扒拉過一些純瘦的粉蒸肉,終于找到塊肥的,不滿道:“你這做的什麽,全是瘦肉,還怎麽吃。”
“幾十歲了,飯都做不好。”他嫌惡道,用紙巾擦了下嘴。
簡珍沒有反駁,只是跟他輕聲提議:“你等會兒出去要不騎電瓶車吧?我放樓下的,充滿電了。”
陳建桦冷笑了聲,“你管老子開啥車,又沒喊你充油費。”
簡珍沒再說話,陳建桦把筷子随意地扔在餐桌上,回房間去了。
柯簡垂睫,眼裏不着痕跡地劃過一絲厭惡。
那天晚上,簡珍接到個電話,是陳建桦的,聲音有些模糊。他斷斷續續地道,晚上跟朋友喝了點酒,開車被警察逮了,現在在派出所,讓她帶錢和身份證來一趟。
簡珍有些着急地打了車往派出所趕,柯簡只好留在家裏照看着陳欣。
“姐姐,你還不睡覺嗎?”陳欣洗漱完,換了睡衣,朝還在沙發上坐着的柯簡問道。
柯簡搖了搖頭,看了眼時間,“不知道他們多久才回來,你困了你就先睡吧。”
“應該會很晚的。”陳欣拽了下自己的小枕頭,“那我先去睡了。”
柯簡嗯了聲,“去睡吧。”
柯簡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酒駕會怎樣處理,簡珍要多久回來,這麽晚了她一個人打車去那麽遠的地方會不會不安全。
她絲毫沒注意到,為什麽不到8歲的陳欣會這麽習以為常。毫不着急,甚至連好奇都沒有,真完全出于小孩天真無慮的心性麽。
後來柯簡實在熬不過,先去房間睡了。
8月24號,柯簡滿17歲的前一天。
寧寒柯之前就跟她說,他在外地和別人一起上某個物理協會組織的競賽培訓班,有個名校巨佬還偶爾過來給他們講課。
柯簡因為自學下一冊的物理書,有時候也會跟他聊兩句。寧寒柯已經把高中物理的所有知識學完了,昨天還跟她說了下伏安特性曲線。
“明天下午結業測試,最後一次了,終于要解放了。”寧寒柯道。
當天晚上,柯簡收到了由文渠的禮物。他非常直男地送了她一個半人高的毛絨玩具,柯簡抱起毛絨小熊有些哭笑不得。
“你明天生日還和以前一樣過?”文渠問。柯簡幾乎不過生日,周圍也甚少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柯簡點了點頭,“就和家人吃個飯。”
“行。”
柯簡和家人吃完晚飯又散了個步,已經快九點了。估計寧寒柯剛考完考試,在收拾東西趕着回家,倆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早上。
柯簡站在陽臺上,雙手随意地疊放在窗框上,看向今晚的月亮。
“嘭——”
突然,漆黑的天空被絢爛的煙花所點亮,滋啦的聲音像開了一束束火樹銀花,掩去了月光。
“壽星,睡了沒?”
有人在給她發消息。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
還有人在嗎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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