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嚣張挑釁又無甚本事還口感奇差的法器
林瀚洋開始找衛西的時候,衛西已經掏出了扛把子所有的存糧。
扛把子一開始還捂着傷口躲在角落很畏懼地躲避他,後來見他吃東西吃得雙腮鼓起的模樣,慢慢又不那麽害怕了。不得不說長得好看的人就連吃東西都像是在做賞心悅目的事,哪怕身上穿的是灰黃暗淡的舊衣,也絲毫無損漂亮臉蛋和挺拔身段帶來的美感。更何況衛西吃得實在是很認真,一個生活在橋洞底下的流浪漢能有什麽好東西可吃?拿出來無非只是些廉價的餅幹面包而已,他卻每一口都像吃山珍海味那樣尊重,絲毫沒有露出半點嫌棄的神色來。
這對時常被路人視作洪水猛獸的扛把子來說也算是十分稀奇的經歷了。
因此他看着看着,就生出了攀談的欲望:“哎!那個誰,你叫什麽名字?”
衛西拿着肉松餅的包裝袋掃了他一眼,雖吃相可愛,睥睨的眼神裏卻一點找不出可愛的元素。扛把子被看得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目光跟看手裏那袋肉松餅時沒什麽兩樣。
他好容易燃起的氣焰頓時又熄得一幹二淨,結結巴巴地換了種語氣:“大,大哥,我叫團結義,之前沒在鳳陽見過您,那什麽,您剛來的吧?怎麽稱呼?”
衛西将吃完的包裝袋疊好放進背簍裏,振了振袖子:“我乃太倉宗第六十二代掌門人,衛西。”
“……”團結義幹笑了兩聲,“是,是嘛,你們太倉宗是幹什麽的?”
這還真把衛西給問住了,衛西頓了頓,腦子裏一瞬間全都是衛得道無邊無際的唠叨,他回憶了很久才不太确定地回答:“除魔衛道。”
團結義笑得更尴尬了,他仔細看了圈衛西的衣服,心想怪不得穿那麽奇怪,原來是當神棍的啊?他從小在鳳陽鎮長大,因為鳳陽山上有個出名的山神廟,這麽些年裝神弄鬼的事情看了不少,也了解不少,畢竟大家都是搞詐騙的嘛。
只不過看衛西的樣子,似乎是混得不太好的那一撥。不過難怪,他那麽年輕确實很難取信于人,就跟身強體壯的自己上街讨不過隔壁街瘸了條腿的老拐子一樣。這麽一想,團結義便心有戚戚起來,覺得倆人遙遠的關系拉近很多,語氣也親密了不少:“挺好挺好,咱倆也算半個同行了,怪不得我一見大哥你就覺得親切,想打招呼。”
只不過這“招呼”差點打掉了他半條命,團結義說着那麽不要臉的話,卻絲毫不以為忤,還笑眯眯地套交情:“現在咱倆也算認識了,可見真的是很有緣分,大哥你放心,我團結義這輩子最講的就是義氣,往後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在鳳陽鎮但凡遇到麻煩事,我一定義不容辭。”
他拍完胸脯,心想這下總不會再被打了吧,擡頭一看,卻發現衛西只是皺着眉頭看着自己。
那目光從頭到腳,還帶着點審視,鋒利得好像刮過皮膚時都能帶起刺痛的觸覺。
團結義頓時忐忑起來,幾乎想要捂着被打腫的臉縮回去,衛西卻在此時收回了視線,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也好。”
然後身姿輕靈地起身宣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太倉宗的大弟子了。”
衛得道以前說過,壯大宗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廣招門徒,只有徒弟夠多夠優秀,才能在偌大的修行界中地位穩固。團結義這小子雖然油嘴滑舌,眉眼也不太正派,可面相卻很堅定,不是會輕易作惡的人,額頭當中還隐隐有絲若隐若現的貴氣。
雖然一時看不出這屢貴氣源于哪裏,但這不重要,對方總的來說是個不錯的弟子人選,找來的食物又好吃。他既如此誠懇,自己收下也不妨礙什麽。
團結義:“…………????”
等一下大哥,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還有大弟子是什麽意思?你這個太倉宗原來只有你一個人的嗎?
衛西:“起來,把我的背囊背好。”
團結義磕磕巴巴地說:“那,那什麽,那個,我不是……”
“閉嘴。”衛西擡手制止了他繼續聒噪,目光遙遙望着橋洞通往路面的一處,“準備一下,我們該啓程了。”
話音落地,前方已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眨眼功夫就有一群人匆匆出現,為首的林瀚洋幾乎瞬間發現了站在橋洞下的衛西,激動得眼珠子都亮了。
對方依然穿着那身破破爛爛的髒道袍,可林瀚洋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這樣落魄不靠譜了,反而怎麽看怎麽出塵,怎麽看怎麽缥缈。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大師,不慕名利,不圖權貴,跟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一點都不一樣。
他上到近前,還沒開口,就首先一揖到底,結結實實鞠了個躬:“大師,對不住,先前多有得罪了。”
衛西想了想,不知道他得罪了自己什麽,不過也懶得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劫數過去了?”
“還要多謝大師出手相助。”林瀚洋滿臉感激:“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請大師移駕寒舍,讓我們一家招待一二。”
“你夫人給過我錢了。”衛西很不會聊天,“你找我不是因為家裏的事麽?”
林瀚洋:“……………………”
他頭一次碰到這種連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的人,磕巴得不知該怎麽接話。他震撼于對方一眼就看出自己真實來意,心裏上蹿下跳地忐忑起來。聽到衛西說自家老婆給過錢的事兒,想到那二百塊錢,他以為對方是在追究自己的冒犯,後悔得一塌糊塗。自己先前對對方的态度實在稱不上尊敬,現在又前倨後恭地來請人家回家解決問題,實在是卑劣得可以。
可他此前也不知道世界上真有那麽不科學的東西啊!就那麽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原本的世界觀已經坍碎得找不到渣了。
但即便臊得一塌糊塗,人還是得請的,因此他頓了頓,還是硬着頭皮開口:“大師神機妙算,內子已經在家裏備好了酒宴,不知道大師願不願意賞臉……”
他此時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奮力一搏而已,沒想到面前的大師卻半點沒有遲疑,聽完他的話後立刻颔首:“走吧。結義!”
衛西示意自己的徒弟一起去吃酒宴,林瀚洋此時才發現橋洞底下居然還站着一個年輕人,定睛再看,頓時被對方蓬頭垢面的樣子吓了一跳:“這,這位是……?”
衛西随意地擺了擺手:“這是我的大弟子團結義。”
團結義:“我……”
林瀚洋臉色頓時一變,再不覺得對方邋遢了。他此時正為衛西的不計前嫌感激得一塌糊塗,只覺得高人果然是高人,就連收的弟子都是同樣的潇灑不羁,他打斷團結義的自述:“原來如此,幸會幸會,團先生也請。”
團結義:“……”
衛西上車後才知道自己看了一路的野獸內裏居然是這樣的,他在山裏放肆慣了,警惕了沒一會兒,覺得對自己沒威脅後便懶散地靠進了松軟的椅背裏昏昏欲睡。
他坐沒坐相,忽略那身衣服,慵懶漂亮的模樣簡直就像哪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公子。駕駛座跟随前來的朋友偷瞄了好幾眼,忍不住小聲問林瀚洋:“你搞什麽啊,大張旗鼓的就為了出來找那麽一個小孩?”
林瀚洋趕忙制止他,滿臉謹慎:“你快住嘴,這可是真正的高人!”
朋友:“……”
這平常挺理智一個人啊,怎麽現在說瘋就瘋了?
林家的老宅在鳳陽鎮邊緣,挺多年的建築了,翻修幾次仍能從制式上嗅到時光的古老。林瀚洋在這裏長大,創業成功帶着家人移居北京後老宅就空落了不少,可今天,此處門庭冷落的宅院門前卻車馬喧鬧,人聲鼎沸。
院子裏擺着齊全的香案法器,紙錢元寶,客廳坐滿高談闊論的大師,林老太太仔細地張羅着他們,林夫人卻頻頻看向大門,神情期待而緊張。
林家在鳳陽鎮稱得上財大氣粗,請來的大師自然也不是尋常人物,他們修的法門千奇百怪,但都是同樣的滿面高深,姿态孤傲。跟一并被請的其他客人切磋驅邪法門時,內心裏也都對對手的實力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因此見林家遲遲不開宴,有人便不滿起來。
一個手拿羅盤,臉蓄長須,仙風道骨的道長皺着眉頭看手表:“吉時将到,這家主人到底在磨蹭什麽?”
他身邊那個在鳳陽鎮相當出名的女神婆笑了笑說:“聽說林老夫人從北京也請來了相當有名的仙師,估計是在等他們吧?”
“北京來的?”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追問,“難不成是陸家的人?”
那神婆點頭:“不錯,不僅是陸家的人,聽說還是陸家嫡系的子孫呢。”
一聽這話,現場原本還不動神色的其他人頓時也滿臉驚詫,接下去的話頭立刻從如何引風入水轉換到了世家八卦。鳳陽鎮地處南邊,與首都相隔千裏,小鎮上的修行人對首都那些傳聞中的大師級人物心頭多少有所向往,更何況神婆提到的還是人才輩出,赫赫有名的陸家。
他們雖被身邊的小鎮鄉民捧到天上,可距離陸家的水平依舊差得老遠,不禁嫉妒地感嘆:“林家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但羨慕歸羨慕,他們對能見到如此遙遠的人物,并同這樣的人一并行法事還是充滿期待的,因此一聽到門口有了動靜,就紛紛引頸張望。
那位前些天對他們态度平平的林家男主人邁步進門,總是平靜無波的面孔上挂滿罕見的笑意,他一面殷勤地朝着身後解釋什麽,一面伸手擺出邀請的手勢,林家女主人和老太太也滿臉驚喜地上前迎接,而後人群終于散開了些許,出現在正中央的——
竟然是個衣衫褴褛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身後還綴着個形容更加奇葩的跟班,亂糟糟的頭發跟胡茬不知道多少天沒修過,背着個半人高的竹背簍,邋遢得簡直沒個人樣。
衆人大驚失色,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那麽難以接受。畢竟是大名鼎鼎的陸家人,為首的年輕人雖然道袍破舊,模樣卻出奇得好看,一舉一動間自帶鶴立雞群的氣場。而他身後的跟班,邋遢之餘也體态健壯,被人群這樣熱情地包圍,神情卻依舊恍惚蕭索,看不出對林家富貴的驚嘆憧憬之色。
還是不太一般的,衆人點頭心道。
林瀚洋恭敬地介紹:“大師,此處就是寒舍了,玄關有臺階,您小心提步。”
衛西一進這屋就感覺陰涼,與室外蒸籠般的氣溫大相徑庭,這種陰涼卻并非高闊檐瓦帶來的,他幾乎瞬間就将目光轉到了不遠處的一道房門上。
他嗅到了食物的香氣,不僅僅來自前方的餐桌上。
這叫他心情愉快,于是點頭:“很好。”
林太太一見他就淚盈于睫,上前就連聲道謝,林老太太雖知道的不多,但也從兒媳口中聽到事情的經過,對這位出乎她預料年輕的大師并不敢怠慢,禮遇有加。
一番感謝之後,林太太擦了擦眼淚,忙不疊地呼喚保姆:“王阿姨,李阿姨,去酒櫃把我上次帶的紅酒拿來,準備開飯!”
林老太太有些猶豫:“陸大師他們還沒到呢……”
“不等了不等了。”林家夫婦這會兒哪有心情管什麽陸家,整顆心全挂在了衛西的身上,“衛大師,快請上座。”
衛西一邊若有若無地注意那扇陰氣濃郁的房門,一邊帶着總是發呆的徒弟緩步進屋。他目光掃視周圍,發現這座城池的百姓生活果真是他前所未見的富裕。莫說屋內光可鑒人的地板,擺放齊整的家具,單只頭頂那串如葡萄結籽般繁密的水晶燈,就是他前所未見,不知多少人窮盡一生都無法尋得的寶物。
他這樣思索着走到內間,目光忽然警覺地看向左側。
手邊的牆壁上,懸挂着一架烏黑的器物,樣貌倒不怎稀奇,稀奇的是竟有人聲從內裏傳出!
屏幕上面容姣好的女子徐徐播報:“十一國慶期間,出游旅客增多,本臺溫馨提示各位游客出行不忘安全第一。今日我市著名風景區鳳陽山就發生一起驚心動魄的……”
裏頭竟然有人!
衛西渾身一震,當即詫異地停下腳步,伸手朝那器物後方探去!
誰知指尖卻緊跟着一痛,胳膊也立刻麻了,宛如被什麽毒物狠狠咬了一口。他迅速抽身,當即大怒,竟敢攻擊我!
一下就将那器物的邊角給掰了下來!
那器物表面說話的女人立刻不見了,也不知道躲去了哪裏。
衛西搓着自己被咬痛的指尖,發現自己沒有中毒,心頭卻依舊憤憤。憤憤之餘,卻又感覺委屈,山外頭的人怎麽如此不講道理?
此時身後傳來了林太太溫柔的招呼聲:“大師,您坐啊,一個人站在旁廳幹什麽?”
衛西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瞥到牆上被自己打壞的法器,一時不知該怎麽遮掩,索性将手上的法器邊角塞進嘴裏。
似曾相識的寡淡無味,難吃。
衛西嫌惡又鄙夷地朝那嚣張挑釁又無甚本事還口感奇差的法器哼了一聲。
林太太請走人後親自去廚房端菜,再度路過旁廳時卻愣了愣。
她靠近兩步,拍了拍牆上的電視:“怎麽突然關了。”
再定睛細看,頓時滿臉迷茫,開始到處翻找——
電視這角怎麽沒了啊?!還松下呢,什麽破質量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松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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