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他媽怕不是個傻子
徒弟受人欺負,當師傅的當然得出頭撐腰。衛西生起氣來,打得更兇了,只抽空在鳳陽仙反擊的時候咬上幾口。
屋外,終于驅車趕到的陸文青老遠就覺得不對勁,前方那幢房子雖然門口停滿了車輛,卻陰氣森森,絲毫不見人氣,仿佛盛夏裏出現的冰山,不合時宜卻又自成一界,與周圍的景致格格不入。
傍晚的斜陽映紅霞光,小城鎮的秋風吹得四周樹葉簌簌作響,陸文青打了個寒噤,問一旁的李睿:“哥,你有沒有覺得不太對勁?”
李睿的表情很嚴肅地擡起了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帶了枚手表,從樣式到品牌都看不出特殊之處,此時表面的指針卻在瘋狂旋轉着,最長的那根則直勾勾指向前方。
李睿道:“壞了。”
哪止是不太對勁,這是相當的不對勁好嗎?
陸文清看到他的表情,馬上給林家留下的聯系方式打電話,聽到提示說對方不在服務區,腿立刻軟了,心說他媽的我怎麽就那麽倒黴,接個拿區區十萬塊勞務費的活兒都能做得百轉千折!
撲面的陰煞之氣厲如疾風,連李睿都有些拿不準了,兄弟倆一時都忍不住賴在車裏磨蹭,同時将目光朝後座那人身上瞅。
朔宗先生不假寐了,卻依然坐得八風不動,神情平靜,半點沒有想出手幫忙的意思。
陸文清想起對方出手的規矩:天災、巨禍、錢給夠。
眼下三樣都不符合,他咬了咬牙,只得硬着頭皮下車。
他給自己壯膽:不怕不怕啊,打不過難不成還跑不過?
又偷偷瞥了眼朔宗先生立在自己身後那兩條大長腿,妖魔鬼怪看在這人的面子上也不敢太放肆的吧?
他膽氣立刻足了,摸出七八張符紙貼在身上,舉着法器就朝那飄搖的別墅走去。
越走近大門,周圍的陰氣就越濃郁,踏進院子那瞬間氣溫更是冷到叫他直接打了個哆嗦。
陸文清此時才隐隐聽到內裏傳出的驚呼,聽到屋裏還有人,他也顧不上害怕了,抛出一張爆破符直接轟開了怎麽打都打不開的房門。煙塵驟起中,他看清了屋內玄壁角蜷縮的那群人,窺見屋外的天光,這群人仿佛饑荒了半年的難民,一邊嚎哭着一邊争先恐後朝外擁擠。陸文清攔住一個神婆裝扮的中年女人問怎麽回事,神婆哭得鼻涕都挂了出來:“有鬼啊啊啊啊!!!”
陸文清汗顏地看向她手上揮舞的九天玄女令,往屋裏看去,頓時瞳孔一縮,遠處某個大敞的房間門口竟趴了個人!
他立刻奔了進去,李睿蹲下一摸:“沒事兒,暈倒而已。”
二人這才有空觀察屋裏的情形,往房間一掃,頭皮齊齊炸開了!
只見前方十幾平方大的房間已經被塞得鼓鼓囊囊,至少幾十條野鬼擁擠着貼在房間的角落。這還不是群普通野鬼,當中不乏黑中泛紅煞氣濃郁之輩,一看就是吃了不少人才能修煉出的色澤。此時它們身貼着身,頭挨着頭,各個都抖如篩糠一般,疊羅漢的站姿跟剛才涕泗橫流跑出房間的人群如出一轍,仔細再看,裏頭竟還混着一個長胡子老道!
那長胡子老道滿臉恐懼之色,跟身邊一條小鬼緊緊相擁,場面宛若相依為命的孤兒寡母,簡直催人淚下,感人肺腑。陸文清心說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轉頭想問問表哥的意見,不料掃到朔宗先生時,卻發現對方正一臉凝重地看向屋裏那唯二的活人。
與此同時,這個背對他們的人類也警覺地轉過了頭,目光掃來,銳利得像一陣冷風。
陸文清看到對方的五官,忍不住愣了愣。
下一秒,不等他反應過來,朔宗先生已經閃身消失,房門傳來砰地一聲。
陸文清看着在眼前關上的房門:“……這是幾個意思?”
李睿也摸不着頭腦:“幫你吧?裏頭那麽多鬼呢,加上我也搞不定啊。”
朔宗先生居然不要錢地主動幫自己忙?!陸文清受寵若驚又覺得不可思議,定了定神才接着道:“那什麽,哥,你看清屋裏剛才那人沒有?我怎麽覺得他長得有點臉熟?”
李睿:“誰?”
“衛西啊,哦你可能沒見過他。就是衛家那個大兒子。”陸文清越想越覺得像,“他大學跟我同一個大學城,隔壁學校表演系的,畢業之前經常在各種活動上碰到,應該不會認錯。”
李睿一聽衛家就有印象了,稀奇道:“不都說他失蹤了嗎?這都好幾個月了,怎麽會出現在鳳陽,還穿得那麽……”
他想了想剛才驚鴻一瞥時看到的畫面,找個了形容詞:“破破爛爛的。你不會認錯了吧?”
陸文清也很迷惑,他以前在各種跨校的聚會和京城朋友圈活動上見過衛西不少次,應該不至于記錯那張出色的面孔,但記憶裏對方一直溫吞平緩,也确實從沒有給過他剛才回首時那樣淩厲清晰的印象。
“對了。”李睿問,“我之前還犯嘀咕呢,衛家大兒子為什麽失蹤來着?而且他家看起來好像也不怎麽擔心的樣子,都沒見托人找過。”
陸文清一聽他的問題,表情立刻變了變,神情尴尬得像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好半晌他才小聲道:“那什麽,聽說他本來在家就不太那啥。你也知道啊,衛天頤現在的老婆不是他親媽,倆人還生了小兒子的。至于失蹤原因……你沒看娛樂八卦嗎?”
李睿莫名其妙:“我看那個幹嘛?”
陸文清只好解釋:“那你也沒聽說他失蹤之前,被人爆料是……是基佬那個事?當時鬧得挺大啊,王家小女兒哭着喊着要家裏取消婚約,他爸給他找的劇組也不肯用他了,這都還沒來得及紅呢。聽說他家裏也大鬧了一場,不知道怎麽鬧的,反正後來他留了封信就消失了。”
李睿:“……基佬?我操那麽勁爆的嗎?”
“他自己倒是不承認。”陸文清回憶了一下,“我看着也不像啊,你不知道他當初追王家小女兒追得多認真,那姑娘好像叫王悅,跟我同學校同系不同班,我天天聽學校的姑娘在那羨慕,說他送花送早飯送夜宵,整整四年都随叫随到。叫我說他兩家本來就有婚約,追不追反正都得在一塊的,他要真是個基佬,幹嘛費這力氣啊。奇怪的是當時他在咱們圈的朋友沒一個替他澄清的,只有同學出來說話,可那些普通人說話能頂屁用啊?”
**
屋內,衛西警惕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男人。
對方身上陽氣很旺,旺到氣勢都呈現隐隐金色,讓屋內的鬼怪都難以負荷。衛西吃鬼魂,圖的就是鬼魂身上濃重的陰氣,因此不止陰氣,陽氣他也是吃的。正常情況下,此人絕對是個叫他垂涎的好口糧,可衛西偏偏又能清晰地察覺到對方的不好惹。
因為他根本無法從對方的面相裏看出前身後事。
這樣的情況本就相當罕見,更別提對方此時還正用一種幾分審視、幾分探究、幾分難以置信,總之複雜到讓他看不懂的眼神注視着自己。
衛西遍尋記憶,認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一時不能判定是敵是友,雙方氣氛悄然變得緊張。
然而此人注視他片刻之後,卻又忽然轉開了目光,表情看起來像是很不爽的樣子,視線掃了一圈,似乎是想找個出氣筒。
然後他就看到那群被衛西生嚼厲鬼的一幕吓到精神失常縮到牆根的小鬼了,臉色一沉,擡手揮去,口中念了幾句什麽,頃刻卷起一陣烈焰般的熾溫。
被那股熾風刮到的小鬼根本沒有抵抗能力,瞬間被分成了兩部分,普通的那些忽忽悠悠飄到了半空然後平靜地消失不見,另一部分顏色混雜做過惡吃過人的,卻好像遭受了烈焰焚身般的巨大痛苦,瘋狂地扭曲嚎叫卻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随後就在這樣劇烈的掙紮中一點點撕裂開,化成灰燼。
衛西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我的儲備糧!!!
裏頭好多都是可以吃的,他本來想留起來慢慢吃的!!!!
這個人怎麽這樣!!
他對對方的印象一下就變得很不好了,身下已經被吃到只剩半副軀幹的鳳陽仙卻好像察覺到了什麽,拼命地掙紮了起來,舞動自己僅剩的左手,試圖引來注意。
哪裏來的大仙,快給我個痛快吧!
對方果然注意到了她,然而目光才剛剛落下,衛西就急得直接跳了起來,撲上去就打:“你不要欺人太甚!”
對方也不說話,皺着眉頭就跟他對打起來,招招式式淩厲非常,衛西沒打多久就意識到了此人的難纏,索性把心一橫,張嘴朝他的脖子咬了過去——
衛得道不許他吃人,他咬咬總行吧?
然而剛一下口他就感覺到了更大的不妙,濃郁的陽氣撲面而來,罩得他通體舒泰,可偏偏他的牙卻像是咬在了什麽堅不可摧的物體上一樣,絲毫奈何不了對方!
衛西打有意識以來,還是頭一次碰上自己咬不動的東西,登時愣住。
對方此時也停手了,似乎是很無語眼前的場景,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如低沉的鐘鳴:“松開。”
衛西當然不聽,扒拉住對方的肩膀,還換了邊腮幫子用力。
“……”對方索性站直了身體,衛西略矮一些,又叼着他的脖子,頓時只剩腳尖着地,卻依舊頑強地不肯松口,還偷偷舔了舔,吸走幾口陽氣。
朔宗臉色一沉,伸手去扒,他力氣很大,果然将衛西掀了下來,衛西卻一歪頭,又咬住了他來掀自己的手掌。
朔宗摸了把自己濕漉漉的脖子,又看向叼着自己手不放的衛西,衛西抱着他的胳膊,擡眼絲毫不懼地瞪視他。
眼珠子又大又圓,亮得跟小狗似的。
朔宗直接氣笑了,懶得再管,随便他咬去,目光一掃,直接落在了屋裏的長須老道臉上。
老道士又害怕又無語,心說您二位可算是看見我了,又看見過衛西生吃鳳陽仙和朔宗一揮手滿屋小鬼盡滅的場面,也不敢偷瞄衛西抓着朔宗的手啃來啃去的樣子,顫顫巍巍站起來朝着朔宗行禮:“多謝這位大師相救——”
朔宗打斷他的道謝,平靜地問:“你看見什麽了?”
這話一問,老道士頓時淚盈于睫,掃到地上已經被吃得破破爛爛的鳳陽仙,滿肚子的槽竟不知該從何吐起。他看了看衛西,腿肚子還在轉筋,畏懼地抽泣一聲,就要跟這位如神兵天降一般的高人傾訴剛才的場景。
然而他才要開口,一股大力卻忽然襲來,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朔宗一只手任由衛西啃着,另一只手掐着老道士的脖子,絲毫沒有顧忌這是個老人的意思,直接将對方掐得差點雙腳離地。
他依舊是那個表情,聲音裏也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單純的詢問:“你看到什麽了?”
老道士惶恐地瞪大了眼睛,這才發現來的不是救星,而是另一個殺神。
他嘴唇發紫,臉色發青,被扼得喘不過氣,只能大叫:“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
朔宗盯了他一會兒,這才緩緩松開桎梏,也不管跌坐在地的老道,目光轉回衛西。
他身上陽氣旺,衛西已經咂摸出了門道,嘴上啃得有滋有味,還時不時試圖嚼一下他的手指。
疼是不疼的,但又麻又癢的感覺依舊非常強烈。
“……”朔宗神情陰晴不定,半晌後才啪的拍了下對方的額頭,然後在衛西遞來的兇惡眼神裏面無表情地開口,“你他媽怕不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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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