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李長淵還清楚地記得所有細節。

那天，他到主峰處理事情，卻聽見有人嚼舌根，大聲說他只是顧峰主養的“靈材”。

——“顧峰主是為了修補自身才降下身段收你一個廢體為徒，不然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麽對你這麽好，不惜進出禁區也要為你找到調養靈根的先天靈材呢。”

——“你啊，就是顧峰主養的靈材，別會錯意了。”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內心難以置信，便忍不住回去了玄清殿。

他不相信，可心中還是像是信仰崩塌了般，極度的不安和彷徨。

當時殿內結滿寒冰，顧雲則喝過頭，面色微紅，半倚在榻上。

平日冷肅、不茍言笑的人沉睡不語，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的到來并沒有驚醒顧雲則。

冰冷的空氣滲着揮發的酒味，他便知道那是能讓元嬰修士醉倒的靈酒，當即屏住呼吸，體外撐起靈力屏障。

師尊嗜酒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他內心忽痛，喝酒傷身，即使對于元嬰修士的身體，應該也是如此。

他沉默幾秒，邁步走進了漫布寒氣的殿中，輕聲喚道。

“師尊。”

顧雲則沒有反應，看來完全醉過去了，呼吸均勻，半阖着眸子。

“師尊。”

他又喚了一聲。

顧雲則依然無防備的姿态，這回長睫微動，眸子擡了起來，眼裏還是醉酒特有的迷茫。

也好在顧雲則即使醉了，表情還是保持着面癱，不然不知道會暴露多少東西。

李長淵走到顧雲則身邊，距離縮至半步。他注視着師尊的睡顏，眼裏多是陰抑。

猶豫了很久，他忽然張口，輕聲問道：“師尊，您收我為徒，是為了我的靈根嗎。”

他竟直接問了。常人說酒後吐真言，不知真假，可他無法不在意這件事。

師尊對自己好，只是因為觊觎自己的靈根嗎，幾近背叛的滋味太難受，讓他內心生出萬般酸澀。

問完之後，他渾身發抖，好像後悔了自己的發言。為什麽要問呢，當作不知道，那個人也還是會寵愛自己的不是嗎？

難道你還想回到陰溝之下，終日受盡欺淩而無翻身之地？

當時的李長淵思想還有些青澀，內心總是不安，那本質原因也許是他陰魂不散的自卑感。

他總是覺得自己低賤不堪，不配得到任何的關注，更何況是仙人的寵愛。

他甚至認為他渾身上下都肮髒不堪，不能碰雪白高貴的師尊，不應該出現在師尊的視線之下，污了師尊的視野。

他人的輕蔑、诋毀組成了他曾經的世界。

而他也不曾認為自己有任何價值。

這種念頭充斥在心，他不敢與人說，更怕師尊知道之後嫌棄他敏感自卑，只能選擇一個人咽下所有郁抑。

某種意義上，被人說是師尊栽養的靈材時，他心裏有部分松了一口氣，好像釋然了。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自己還是那個沒人關注、沒人愛的下賤東西。

這樣他好像就能從師尊的過分寵愛下，終于得以呼吸。

然而，那人卻是迷茫地擡起眸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歪了歪腦袋，重複問：“為了…你的靈根……？”

李長淵愣了一愣，下意識問：“是、是嗎。”

顧雲則面癱依舊，搖了搖頭，雖然還是醉的，卻異常吐字清楚地慢慢道。

“不是。”

“怎麽會是呢？”

李長淵內心一震，瞪大了眼睛，“師尊不是為了我的靈根嗎？”

“嗯……”

顧雲則轉過臉來，銀色長睫微微一顫。

“你在外面聽到了什麽是嗎。”

李長淵面色微變，正要道歉是自己多慮了。

而顧雲則卻點頭，“他們說的沒錯。”

李長淵又是渾身一震，血液仿若凍結，難以置信地擡頭瞪眼，脫口道：“師尊你……”

顧雲則定定地望着李長淵，已經完全沒有了醉态，還伸手撫慰，握着李長淵顫抖的雙手。

致近距離下，李長淵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顧雲則銀眸底下的紋路。

也許很多人不敢說，但他知道，他的師尊容姿昳麗，一舉一動皆讓人驚心動魄，而他從不敢正面看師尊，因為那會增大他的自卑與不安，他……不配師尊如此關心、如此寵愛。

可顧雲則卻是慢慢地、對待幼童一樣，溫和地對他說。

“你的靈根确實對我有用。”

“但我收你為徒，悉心照顧，不是為了你的靈根。”

“正如我一開始說的，因為是你，我才選擇了你。”

“你是特殊的，跟所有人都不同，所以我非你不可。”

說着，顧雲則俯身過來，伸手攬過李長淵，半擁着這個彷徨不安的少年，拍了拍背道：“在我看來，你是最優秀的，沒有人能比得上你，所以你要自信起來，讓為師看到你的成長，別人質疑你，你用實績征服他們不就好了。”

“為師相信你，即使連你都不相信你自己，為師都會相信你。”

“我……”

李長淵頭腦一片空白，心中的迷茫和酸澀好像在這一刻渙蕩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充盈內心的喜悅。

有生以來，一直懸浮不安的自己，第一次站在了實地上，發現自己有所依靠，腳下不是一片虛空。

“你關心這點很好，說明你長大了，不會單純地相信任何人了。”

顧雲則眸光溫和，還說：“今後一直抱着對為師的懷疑也好，知道嗎，你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修真這一途就是如此，路上會有很多爾虞我詐，夫妻尚能反目成仇，何況師徒之間？為師很欣慰你的成長，你要好好利用為師，專心修煉，最終超越為師，成就無上大道。”

李長淵身形顫抖，眼眶發紅。

他何德何能，遇見如此重視自己的師尊。

靈不靈材又有何妨，哪怕一切都是謊言，他也甘願為這個人獻出所有，只因對方曾經救自己于萬人唾棄的陰溝之下。

李長淵至今仍記得那天的事情，但後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師尊醒來便忘記了這件事，好像是醉意使然說出的話，本人并沒有什麽印象，還擔心是不是說了什麽不好的話。

也是那天，他才知道師尊其實也有冒失的一面，只不過師尊外表冷肅，太多美好之處不為人知。

而他……也樂見于此。

師尊的真實性情，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不好嗎？

師尊的全部，只能他一個人知道，不好嗎。

桃花林前，李長淵沉默不語，卻叫李光源震驚失色。

等李長淵回過神，李光源就已經只剩下一具倒下的靈身，本人早就失去資格彈出陣法之外了。

“……”

李長淵又是紋絲不動，半響才忽然轉過視線。

他一直站在這裏是有原因的。

李光源想的是對的，在這裏，他無時無刻不受着陣法影響。

內心最黑暗的欲望被最大限度的放大，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出他難以直面的畫面，甚至好像置身其中，參與了那些事。

比如，他與師尊忘情擁吻，舌頭交.纏，他看到師尊冰冷的臉龐動情地露出豔色，銀色的眸子情迷意亂地看着他。

他把對情.事懵懂的師尊抱上床榻，一件件解開繁缛厚重的道袍，讓對方雪白的肌膚暴露在自己眼下，再…再……

心魔膨脹到了他難以自控的地步，以至于他只能停在原地，無法繼續上前，他覺得再往前走，他一定會瘋魔。

“師尊……”

李長淵垂下視線，因為陣法的影響已經到了他睜着眼睛也能看見幻像的地步。

就比如，他現在看見的人。

對方一步步朝他走來，面帶迷茫，好像難以辨識周圍事物，可還是朝着他走來。

他以為幻像都只會做符合他想法的行動，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真實的幻像，居然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識。

李長淵盯着走來的“幻像”，欲.情難控，竟動了。

此時。

越來越看不清周圍事物的顧雲則內心着急，可沒想到突然就被人從背後攬住了腰。

我超！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