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公主難求（二）

琉璃十六歲生日剛過完不久,邊疆傳來急報，匈奴特使來到。這個消息讓正在天香殿,和琉璃手談一局的皇帝趙徹，緊張激動得幾乎從軟榻上蹦起來，原因無他,只因匈奴特使是為和親聯姻而來，向宋國皇帝提出求娶琉璃公主為王妃的請求。

如果是其他任何國家的和親特使,趙徹估計眼皮都不會擡一下，上次被他踹了一腳不知悔改的高麗特使姑且不計，作為關系還算融洽的友邦吐蕃派出的特使都被他打發了。

可是匈奴不一樣，聽說剛登基不久的匈奴王生性殘暴,嗜殺好虐,繼任為王不過短短數年就不斷攻陷城池,這幾年宋國為保衛領土和匈奴作戰已經耗資無數，國勢衰微，趙徹雖然有心想治理朝綱，但是無奈宋國整體戰力不如別人，這時對方提出和親的請求，實際上是雪中送炭的大好機遇。

只是……趙徹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琉璃，在心底深深嘆息一聲，松開的手不自覺攥緊了。

再說，匈奴再怎麽強勢也只是一群只會逞匹夫之勇的莽夫，這些年宋國和匈奴僵持不下不正是因為如此嗎？匈奴士兵骁勇善戰以一當百是不錯，可是他大宋也不是好惹的！

如果連最愛的妹妹都無法保護，他寧可這個皇帝的位置讓給別人坐！

“哥哥——”眼看着趙徹要沖出天香殿，琉璃強打起精神挽留他，勾了勾唇角語氣輕柔，“琉璃有話想對皇兄說。”

用了“皇兄”而非“哥哥”的稱呼，琉璃顯然是擺出自己公主的身份了。

作為這個歷史上并不存在的宋國的公主，她所在的國家似乎也遭遇着歷史上宋朝的經歷，雖然還沒有嚴重到退讓領土割地亡國的地步，不過時不時的戰争，動不動匈奴來犯的消息，都讓琉璃看到浮華表象下日漸式微的國勢。

公主和親聯姻古來有之，像她這樣尊貴的嫡公主，長公主，現在還是皇帝的親妹妹，整個大宋除了皇後身份最顯貴的女性，能夠拖到十六歲的“高齡”還沒有許給人家，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哥哥寵愛她，她心裏甘甜，可是國難當頭，匹夫尚且有責，更何況她肩負大宋公主的身份和責任？

整理了一下紛亂的心緒，琉璃擡眸望着緊攥着雙手臉色難看的趙徹，揚起一抹淡雅如風的笑容，“皇兄，不過是和親，琉璃可以的。”

其實她這樣的身子撐到十六歲，着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跡。這些年如果不是皇

兄，如果不是有人重視她勝過皇位，勝過一切，她絕不可能撐到今天……她永遠記得小時候剛記事，就是這個哥哥常常趴在她身邊，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喊她，“小琉璃，我是哥哥哦，來叫一聲‘哥~哥~’”

那時的她覺得趙徹真是傻極了，整天呆呆的圍着她團團轉，不像是太子倒像是癡漢。母後因為難産去世以後，父皇悲傷過度緊随其後，所以她的童年并沒有多少父母的影子，反倒是這個哥哥，小小年紀又當爸又當媽的，他自己才不過五六歲大小，卻能穩穩地牽着她的手，拉着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路。

當她第一次掙脫哥哥的手，表情執拗倔強地要自己走時，哥哥的整張臉因擔憂皺成一團……那副模樣，她永遠也難以忘懷。

雖然這些年她早已經看清楚，哥哥并非太子長琴的轉世，可是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早已勝過來這個世界的目的。

她在原本的世界是獨生女，孤獨了許多年才擁有盤櫻一個朋友。她其實是渴望能有一個兄長，愛護她，寵溺她，将她放在手心掌上細心呵護的。在這個歷史上并不存在的架空王朝，這個表面看似繁華實則動蕩不安的年代，她能遇到這樣難能可貴的情感，實在……令人難舍，令人感動。

“琉璃……”趙徹眼神複雜地凝視着琉璃，語氣因為過度隐忍變得喑啞，可是依舊透出不屈不撓的倔強，“你不必多說了，我大宋還沒有弱到要賣公主的地步。聽說匈奴人兇狠起來連人都吃，那種地方……哥哥去都不會讓你去的，更何況是嫁！”

“哥哥……”琉璃輕輕喊了一聲，頗為無奈地望着趙徹，“你覺得大宋還經得起連年征戰嗎？和匈奴因為領土問題糾紛時來已久，從父皇到皇兄你有十多年了吧，難得這位新上任的匈奴王忙着侵略別處，想和我們大宋暫時休戰，皇兄你應該趁此機會整頓軍隊，關注民生，就算不為将來可能會有的戰争做準備，至少……不要讓我之後再出現和親的公主。”

說到最後，琉璃的眼神變得格外堅定，甚至透出幾分憧憬的色彩。

“我堅信，總有一天公主不用和親，大宋可以和別國和睦相處。皇兄……你不僅僅是琉璃一個人的哥哥，你更是整個大宋王朝的皇帝。這種孩子氣的話，以後莫要再說了。”

“其實我嫁去匈奴沒什麽不好，我身體不好，萬一死在路上，皇兄你拿這件事來說，國民憤懑不平，哀兵必勝。就算不對匈奴舉兵，匈奴至少在輿論上占據下

風，想對我們大宋毀約揮兵，也要忌憚三分。皇兄，琉璃說的對不對？”

看着面色蒼白卻面帶微笑的琉璃，被戳到內心猶豫之處的趙徹，不由得攥緊了自己的手。他的确……這麽考慮過。如果不是琉璃而是任何一個人，別人，這樣一本萬利有益無害的和親，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只是……琉璃不是別人，他看着琉璃從小小的一團，慢慢地長成窈窕的少女，他……不能眼睜睜看着琉璃跳入火坑。

“皇兄……咳咳……”看到趙徹還在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琉璃心中紛繁複雜，有的是感動和無可奈何。捂着嘴咳出一口鮮血，琉璃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已經毫無血色，身體虛弱搖搖欲墜，像極了瀕臨死亡的蝶，死前要舞盡此生的絢麗，一雙水眸星辰般閃耀。

“琉璃已經活不長了，有生之年，惟願替皇兄充當馬前卒，踏平環嗣我大宋的匈奴匪徒。”

琉璃說話的語氣很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豪情萬丈，饒是坐在皇位上多年的趙徹，眼前也浮現出大宋萬國來賀的壯觀景象。

深深凝望着琉璃半晌兒，趙徹猶豫了又猶豫，終于捏緊了兩邊的拳頭，語氣艱澀地吐出一句，“琉璃，皇兄不會令你失望。”

“嗯，琉璃相信皇兄，你是琉璃……最引以為傲的哥哥，琉璃此生最愛的哥哥。”琉璃蒼白的臉頰浮出一絲笑，上前輕輕擁抱一下混社僵硬的趙徹，她近乎嘆息一般輕輕語道，“哥哥，去吧，不要讓滿朝文武大臣等久了，琉璃還想要風光大嫁呢。”

“琉璃……”趙徹的拳頭緊了緊，終于回抱了一下琉璃，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滿懷愧疚和心疼的摸着琉璃的臉頰，“皇兄知道你喜歡那只叫小白的狐貍，皇兄這次就做主讓它跟你一起去匈奴，希望那只小畜生有靈性能護主，不要讓我的小琉璃外面受苦。”

“皇兄……琉璃省得。”琉璃微嘆一聲，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輕輕蹭了下趙徹的掌心，直起身朝他揚起絢麗的笑容，“皇兄快去吧。”

“……嗯。”趙徹最後望了琉璃一眼，步伐果斷而決絕的，踏出了天香殿的殿門。

趙徹前腳剛離開天香殿，後腳，早已支撐不住的琉璃軟倒在地上，一只躲在暗處的小狐貍跳出來，白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安撫性地輕輕拂過琉璃的下巴。

“呵呵……還好有你在，小白……”琉璃幹脆直接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抱起毛色純

白的天山雪狐，怔怔地望着殿外趙徹離去的背影，“皇兄……”

皇兄曾說過，只要有他在一天，定護她一世無憂無慮。如今，換她來守護皇兄和大宋的江山，這風景如畫的萬裏河山，絕不能讓給匈奴蠻子！

*****

戶部和禮部為公主大婚做準備，琉璃的天香殿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琉璃公主最愛的天山雪狐小白，從皇帝宣布同意公主前往匈奴和親那日起，就開始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藥石無用，不知道愁白了多少被強制召喚而來的太醫的頭發。

琉璃公主本就不太好的精神，從那日起愈發變得憔悴虛弱。

天香殿的宮女太監都說，那只叫小白的天山雪狐，果真是有靈性的。眼看着離公主大婚還有一月有餘，公主的身體卻越發消瘦脆弱，很可能撐不到到達匈奴那日，小白似乎是感覺到公主開始不好，居然也慢慢不吃不喝，變得消瘦起來……

“小白，以前我跟你說話，你就像真的能聽懂一樣。要不是那個人的轉世應該是人，我差點就要以為你是那個人的轉世了。”撫摸着已經沒了聲息的小白的毛，沒有以往的溫熱舒适的觸感，琉璃唇邊的笑容多了一絲苦澀。

“那是不可能的吧……就算我沒有繼承青女的那份感情，也是明白以太子長琴的身份，絕對不可能轉世成獸的。那個人……如果真的不願意受輪回之苦，憑他的心智和能力，直接入魔活得長生也極容易，只是，他又怎麽那麽做……那樣做，就不是太子長琴了……”

就算靈魂被封入兇劍鑄成劍魂，就算餘下的靈魂受盡輪回之苦，太子長琴，依舊是她靈魂深處不滅的仙人，三界第一樂師……

*****

大宋徹帝二十一年，有兩件為人津津樂道的事。

第一件，新科狀元白逸風棄筆從戎，金銮殿上封賞前三甲之際，當着皇帝趙徹的面提出征戰沙場帶兵抵禦匈奴的請求，作為交換，他懇求皇帝在他得勝歸來之日，将琉璃公主賜給他為妻。

第二件，新科狀元發兵匈奴的同時，宮裏為公主準備的大婚之物，全部被公主發話充作軍饷。無人知道，這些話是公主的遺诏，琉璃公主死在白逸風率軍與匈奴開戰的那日。

兩件事直到狀元棄筆從戎，當真由文弱書生轉型大将軍成功，即将迎娶公主過府之際。

> 那日，白逸風風塵仆仆地進宮面聖，連身上的盔甲都沒來得及解下，見到皇帝第一句話便是，“在下有話對琉璃公主說”，皇帝當時的臉色五彩紛呈，十分精彩……

“琉璃……不在了，愛卿可以換個朕能夠接受的條件。”

這句話出口，狀元将軍既定驸馬的臉色也十分好看。

無人知道事後皇帝和狀元說了什麽話，民間只知道這之後大宋的傳奇狀元将軍，離開了宮廷，離開了大宋……

“這一世我找到了你，你卻先我一步而去。琉璃，莫離……”

三年後，白衣青年手執帶血的長劍，站在匈奴王的屍體面前，面色冷凝，細看之下卻能發現一絲苦笑。

“如果我不那麽貪戀在你懷裏的溫暖，如果我能早一些渡魂到新的身體，阿離……你這一世就會是我的了吧……”

只可惜，他遲到了一步，就遲到了一世。

阿離，我們已經錯過了兩世，來生……你還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直接扔掉了手中沾滿鮮血的長劍，白衣翩飛的青年提步離開了變成地獄修羅場的匈奴王宮。為了讓萬死不足以謝罪的匈奴王償還罪孽，他為此勞心勞力三年之久，接下來，該回大宋皇宮了……

琉璃，為了你，我不會殺掉你最愛的皇帝兄長。只是，有些罪，有些欺瞞于我的是非，并不是那麽容易就洗清的……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哥哥啊T T

長琴，你哪兒遠哪兒涼快去吧，變成狐貍占琉璃便宜這麽久，要不是匈奴王求娶琉璃，你是不是打算到死都維持這樣的形象惡意賣萌？真邪惡啊……

這個世界有點短，下一章補充長琴番外，論長琴如何成為小白，和皇帝哥哥最後的下場……其實我很愛皇帝哥哥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