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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細雨在昏黃的路燈照映下仿佛空中無端扯出的一些淡黃的絲。
行人稀少,一個女人披着雨衣駕駛電動車緩緩前行。
當她行駛到路口的時候,一輛跑車突然瘋狂地竄出,女人的電動車電光火石間就被刮倒,在濕滑的路面上拖行十數米,之後女人翻滾路旁。
跑車停下,頓了一會然後倒車,卻不是打算對受傷的女人施以援手,而是在掙紮爬行的女子身上碾壓過去。女子徹底無法動彈,口吐鮮血。車子複又前行,再次碾壓,最終在确認女人一動不動後揚長而去。
冷雨一直在下,女人的身下大灘的血跡逐漸蔓延開來。
梅寶這天一直睡到下午,起床後她吃了藥,給自己簡單弄了點吃的——一份煎蛋漢堡,然後照例是體能訓練。
她打工的健身會館固然有免費的器械可以用,可是她從來不在那裏碰那些東西,因為照例一個女人可以熱心瑜伽,卻不必要有太多力量。她不想做惹人議論的事。
她租住的屋子是兩室一廚,一間她用作卧室,另一件就是健身房,她在裏面放了架跑步機、自己動手安了一個單杠、又做了一個簡易的沙袋吊起來,她每天要在這裏消磨半天時間。
不過今天她決定調整下健身內容——除了跑了五公裏又做了一百個引體向上、打了半小時沙包外,她從網上下載了一些夜店舞蹈的教學視頻,她開始自學熱舞。
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後就對着鏡子試着跳了一遍,覺得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然後就去沖澡。
濕着頭發出來的時候手機已經在響。
她走過去接起來,是小夏,提醒她今天晚上要去“官邸”上工,別忘了穿點“合适的工作服”。
梅寶說:“之前沒來得及問——為什麽過了這麽幾天又被錄用了?那天我還看經理的意思還以為沒戲了。”
小夏說:“嘿嘿,這事你猜怎麽的?——本來你就是沒戲的,按經理的話說你不夠‘野’,所以他通知另一個面試的女的來上班了,不過那女的就是太野了,才兩天就和客人跑了。估計經理吸取了經驗決定找一個老實點的。”
梅寶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笑,輕吐一口煙圈,“你們經理看人的眼光倒是老道。”
梅寶打開衣櫃,裏面簡簡單單挂着幾件素色衣服,翻檢之後果真沒有特別“野”的衣服,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在櫥窗裏看到的那件茵綠色連衣裙,心裏癢癢的。
女人愛美是天性,當一個女人在逛街的時候邂逅一條裙子,并且在今後的幾天內魂繞夢牽無法往壞的是會後,就說明——你該出手買回家。
梅寶從衣櫃最深處挖出一個鐵皮盒子,裏面有薄薄一沓錢——這是她目前全部的財産。
她又數了數,心裏左右衡量了很久——買裙子其實也不單單是為了臭美,還因為工作需要嘛,有了新工作就又有一份收入,這樣可以賺多一點錢,所以用幾乎全部的積蓄去買一條裙子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吧?……天人交戰的結果是,她懊惱地想:要是被醫生扣下的委托費能拿出一點來留作生活費就好了。
既然她之前的手術費已經還清,下次生意她決定跟醫生談談錢的問題。
做女人不容易,做一個貧窮而自立的女人更是不容易。
梅寶套上一條牛仔褲,一件粉色T恤,把所有的錢都揣上,然後下定決心地沖出去買那條折磨她的裙子——如果買回來了,一切就塵埃落定了,她想。
梅寶有一點随性,覺得做過了後悔,比後悔沒做過要好。
在試衣間套上這件質地精良的合身短裙之後梅寶就更加脫不下去了。茵綠色是他心愛的顏色,當初有人問他要不要參軍,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覺得軍裝好看才入伍。
旁邊的導購員一個勁地誇她——“小姐你皮膚真好,和這個顏色很搭。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出你這樣的氣質。這裙子真的很适合你。”
梅寶在試衣鏡前左轉右轉,試圖找到一些不買的理由,“這個肩膀是不是露出來太大了?”
導購說:“不會啊,恰到好處。這樣正好可以露出你漂亮的鎖骨,不是說鎖骨是女人最性感迷人的地方,小姐你身材這麽好多露一點沒關系的。”
梅寶又說:“裙擺的長度也有點短啊。”
導購幾乎要生氣的語氣說:“這件的設計就是不過膝的,這樣不是更多地襯托出你修長的美腿嘛!小姐我覺得您是不是有點太過保守了?現在是流行齊X小短裙的時代,我向你保證你身上這件簡直就是淑女裝了。”
梅寶無奈地說:“真的好看麽?”
導購誠懇地連連點頭,“說真的,我從來沒見過像你能這麽好地撐起這件裙子的客人,這簡直就是給您量身定做的。穿上這條裙子去見男朋友或者老公,他一定會重新被你迷上一次。”
梅寶說:“……我單身。”
導購一點都不內疚,馬上說:“那就更應該買這條裙子了,穿得漂漂亮亮的邂逅命中的那個他多好!”
梅寶一點都沒有被導購的巧舌如簧打動,不過她用手輕輕撫摩那如肌膚平滑柔順的面料上,心情也仿佛跟着柔順起來,最後說:“那麻煩你給我開票吧。”
導購用壓抑喜悅的聲音說:“您是用現金還是用卡?”
梅寶說:“現金。”
她大概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用上信用卡。
梅寶舍不得脫下來裙子,她讓導購把商标剪下來,直接就穿着裙子走了。
可是這還不算完,她馬上就覺得随身背的包和這裙子完全不配,于是她直奔包包專區,盡量節省地買了一個小坤包,又花去五百多。然後她又看了看腳上的鞋子……可是這個時候她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塊錢了,已經無力再為自己購置這商場裏除了襪子之外任何一件像樣的服飾了。
帶着點遺憾的心情她離開商店,然後總體來說,她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裏過的十分愉快。
穿着心愛的裙子的感覺太過美好,高回頭率也印證了她的魅力,她越發舒展長腿,步履輕快自信,長發輕舞飛揚,嘴角也挂着一點自信迷人的微笑什麽的。
梅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一個高雅的女性,徜徉在滿是閃着光芒的美麗的事物中間,空氣也小清新起來,生活零壓力,樣樣美好。
一件裙子帶給她的快樂比想象的要大,她晚上去上瑜伽課的時候早到的學員看到她,紛紛誇她:“梅寶老師你好漂亮!”
梅寶略微笑着道謝,做女人被同性贊一聲靓是如此單純地快樂。
一位大媽學員開玩笑說:“梅寶老師今天是不是有約會啊?老漂亮的!”
梅寶想說自己沒有男朋友,但是轉念想接下來大概是“我給你介紹啊”之類的對話,于是含笑不語當做默認了。
上完課她和小夏一起去“官邸”上工,出了健身會館的門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下起小雨來。幸而一個學員開了車來,主動送他們一程。
經理見到梅寶露出一點驚豔的神色來,啧啧搖頭說:“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你換了身衣裳立刻就很帶感了麽!”
不過他對于梅寶的舞技還是表示了下懷疑,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本來我是不想用沒有經驗的新人的,但是我看你是塊好料子,而且人麽也老實。你到臺上先看着別人怎麽跳的,跟上節奏,配合下氣氛,很簡單的,如果你能适應這裏的工作,那麽我這裏的待遇在同類的夜店裏還算是可以的。”
小夏插嘴說:“經理你放心啦,我會關照她的。梅寶的舞蹈天分是很好的。”
結果這天晚上梅寶的表現果真印證了“天分”這兩個詞——如果不是她之前隐瞞了自己的實力的話,就只能這麽理解了。
夜色漸濃,小雨淅淅瀝瀝下得纏綿,露天茶座無人問津,舞池裏加倍地喧嚣擁擠。震耳欲聾的音樂、光怪陸離的氛圍、人和人突破了社交距離之後暧昧的親近、還有香水和酒精的味道,各色俊男靓女興奮投入的勁頭就好像即便下一秒世界末日也不在乎。
梅寶被小夏強行拉上一個仿佛吧臺一樣的領舞臺,在稍微矜持了一下下之後,她很快就自然融入到這氛圍中,舞姿自然随意又不失性感激情。
小夏和在一旁督戰的經理暗自奇怪,覺得她簡直不像是沒有夜場工作經驗的人。
不過這個不重要,經理喜笑顏開,覺得自己也許見到一塊寶。
只是在這晚接近尾聲的時候梅寶還是給他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一個喝得半醉的美國醉漢趁機摸上梅寶的大腿。
這個事情在夜店實在是稀松平常,只是像小夏她們知道如何巧妙地化解,又有見非禮的人英俊帥氣情投意合順水推舟的。可是梅寶的反應就比較激烈——她一擡腿用高跟鞋把人給踹得鼻子飙血,血濺當場。
美國人大叫着“bitch!”,梅寶不知悔改,毫無懼色地回敬他“sonofbitch!”。
最後還是在騷動進一步擴大前保安把那人請出舞池。
小夏也把梅寶拉走,那外國佬酒醒了自認倒黴,罵罵咧咧的走了。
小夏對梅寶傳授經驗,教她以後如何應對這種色鬼。
梅寶說:“我很讨厭這個。”
小夏說:“大家都讨厭被揩油,不過這也是難免的,想開點其實也沒什麽的。只要有底線,他們過過瘾,不過分,睜只眼閉只眼,就當是工作中必要的損耗。什麽工作都有風險和犧牲啊,比如當老師會吃粉筆灰,得咽炎;白領要加班,會過勞死;做夜場而不被吃豆腐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梅寶說:“我就是受不了被不喜歡的人摸——如果必須這樣的話我也許不能勝任。”
小夏說:“服了你了——”
經理聞訊趕過來,用人之際他不想太挑剔了,只當是新人一時別扭的應激反應而原諒梅寶了,反而安慰她說:“有自己一點原則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想被人摸的話——頂多你就躲開咯,踢客人的臉總歸不大好麽!”
梅寶垂下眼,想到自己因為這身裙子而幾近破産的經濟狀況,心情沉重下來,說:“好的,我盡量控制下。”
她想為今之計只有堅持做滿一個月,至少拿到薪水後,然後就不做了。
然而時候證明,她今晚的一切打算後來都沒有得到有效地實行,因為窮,她在夜店不止工作了一個月,并且她所謂的“盡量控制”的承諾也約等于無,在“官邸”期間梅寶曾經用幾國語言和各國色鬼互相謾罵,把不止一個毛手毛腳的賤男人弄得飙血。
晚上淋了一些雨,梅寶新買的裙子被打濕,她舍不得糟蹋東西,小心地洗了,晾起來——這樣她就又沒有漂亮衣服穿了。而且她身上只剩下一點點錢,連吃飯都成問題。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然後是吃藥、吃飯、體能訓練,當看到挂在陽臺上那件花枝招展的裙子,她就想起自己窮得快揭不開鍋這件事來。
一籌莫展的時候她想,“只能去找那個人借錢了吧……”
她穿上綠裙子,去中醫館打秋風。
醫生對于她的到訪感到意外,但是熱烈歡迎,他把這個看成是私人友誼的偉大進展什麽的,但是他的談話仍舊以工作入手,“你這次幹的漂亮!有前輩評價說對這種性質的案子就是要用非常手段,既要辦了事,也兼顧社會效應,對那些渣滓也産生震懾作用,他們以後作奸犯科也要掂量下賊心賊膽。”
梅寶說開始懷疑醫生的專業素質——按理說沒有哪個殺手組織希望犯下的案子成為社會頭條,又不是需要打廣告的行業。
她不鹹不淡地說:“我只是按照委托人的意願行事,不是出于我個人的愛好。如果你這麽欣賞我,下次可不要委派這麽髒累的活兒給我就好了。”
醫生笑說:“知道你喜歡低調——不過這次确實後續有點麻煩,因為此事媒體有報道,小哈那邊可能會受到輿論壓力,近期他們可能會開很多會商量對策。”小哈是他們之間用來稱呼警察的暗語。
梅寶說:“哦。你不是告訴我,連善後也要我來吧——這個不是我的強項。”
醫生笑說:“當然不是,你放心好了。俠這點應變能力還是有的。”
梅寶忍不住切入正題了,她咳了咳,有點尴尬地說:“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談錢的事。”
醫生笑說:“你的裙子很漂亮。”
梅寶頓了下,和醫生目光對視,緩聲說:“昨天買的。”
醫生從碟子裏挑揀點心,笑說:“我知道,女人花費就是要大一些——缺錢了吧?”
梅寶說:“我又找了一份打工,不過薪水要等月底才能拿到手……我想從你這裏支點錢。”
醫生就從桌子抽屜裏掏出一個信封,大方地遞給梅寶,“這裏有五千塊,你先拿去用。漂亮女人值得給自己買幾件好衣服。不必委屈自己。”
梅寶見他說的仗義,怕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就說:“你要記到我的賬上,我會慢慢還。”
醫生說:“那當然。”
梅寶說:“……”看來她想多了。
醫生遞給她一份報紙,“你可以看看,這上面有這案子的報道。”
梅寶想說她對自己做過的案子從來不想複習,很想不給面子地推開就走,但是剛剛借完錢她有點不好意思,于是勉為其難地接下來,意思意思地翻看起來。
頭版是一個車禍案件,上面有個被剃光了所有頭發,嘴上插着呼吸管的女人,青腫的臉上幾乎看不清長相,旁邊配的題目是“肇事司機自首,受害人仍未脫離危險”。
梅寶想,醫生真是個浮誇的人,聽他話似乎自己昨天幹的那個活必定被各大報紙頭版頭條報道,結果還不如一起車禍的話題引人眼球。
她繼續向法治社會版面翻去,想這樣更好,在叢林裏生存就要學會隐藏自己。
社會版上果真對那個案件有所報道,但是篇幅極其有限,只是簡單地說本市昨晚某工地發現一具屍體,死狀奇怪恐怖,疑為變态殺人狂手筆雲雲。
不知道是刑偵機構謹慎不肯對外界透露更多,還是這份報紙恰巧對此不感興趣,梅寶覺得這種信息一點價值都沒有,她不用在這裏找存在感。
她把報紙翻回第一版整理好,放在手邊的小桌上,決定是時候告辭。
可是這時候她心裏突然湧起一陣不安的騷動。
梅寶是個感覺很敏銳的人,有一次在沙漠裏搞野外實戰對抗,她在的沙塵暴裏遭遇敵軍,沒有護目鏡,睜不開眼睛,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聽不到人的動靜,就是靠着感覺盲打。最後風暴平息,她贏了。
她靠着特有的天賦躲過了一次又一次危機。但是最近她幾乎沒有遭遇什麽讓她動用這種本能的情景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退化,她竟然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出讓她深感焦躁不安的根源,這反過來就加劇了她的不安。
有那麽一小會她身體高度緊張,神色也冷峻起來。
醫生正背對着她倒茶,似乎感覺到什麽,也略僵硬了下身體,卻沒有回頭,只是如常動作,問她:“怎麽了?”
梅寶确認那不安并非是對殺氣的條件反射,事實上她确信這屋子裏除了她和醫生外并無別的喘氣生物。
而醫生……她認真看了眼這笑眯眯的男人……也沒有什麽問題,他不至于到這個時候突然把她給賣了。
那麽到底她在怕什麽?
梅寶也不解了,她過了幾年的逃亡生涯,時刻警惕追兵從天而降,她擔心自己是草木皆兵了。
她略定了定神,努力忽略心中的越發鼓動的焦躁,說:“沒什麽……我該走了。”
醫生送她到門口,殷殷囑托,讓她以後缺錢的話盡管來拿,大家共事一場不分彼此如何雲雲。
梅寶突然頓住腳步,向醫生提了個不情之請,“能把剛才那份報紙送我嗎?我回去的路上無聊想看。”
醫生紳士地取過來遞給她,“一份報紙而已你客氣什麽,其實我可以給的還有更多。”他沖梅寶擠擠眼睛,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饋。
梅寶抓過報紙就走。
醫生一邊喝茶一邊打開窗子向下看,梅寶剛下樓就展開報紙,随便翻了翻,便又收起報紙,繼續走路。
他一邊喝茶一邊琢磨梅寶可能是因為什麽而突然變得神經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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