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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彰這兩天覺得壓力略大。
先是廢工廠虐殺案進展不順利,他主張沿着仇殺的方向追查,可是他們隊長并不絕對認同,認為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尚不能定論,所以最後幾條線索齊頭并進。
景彰知道他們隊長的決定無可厚非,但是心裏還是郁悶,主要是覺得這樣分散了辦案力量,兇手很可能有足夠的時候湮滅證據或者多方布置,白白錯失破案的黃金時間。
可是副隊長永遠要聽正隊長的,景彰不幸就只是個刑警中隊的副隊長。
第二件讓他感到不順心的事是緊接着發生的“雨夜碾殺”事件。
這個案件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監控裏面也把整個過程清楚地記錄下來,可是真相卻錯綜複雜——因為監控并沒有顯示但是駕駛位上的司機是誰。
事發後十小時,一位自稱肇事司機的人即來公安機關自首,稱自己酒駕,當時并不是故意要碾壓受害人,只是喝了酒神志有些不清醒,加上雨夜視線不好,他覺得刮蹭到什麽東西之後不放心就倒回去看看,結果什麽也沒看到,所以就又開車走了。
這份供詞聽起來漏洞百出,解釋也十分牽強,經不起技術科現場試驗的推敲,可是問題是這個司機的身份——他出身并非富貴,而只是個給老板打工的司機。只是他的老板不并非等閑,而是一方巨賈。
他老板姓榮,家赀萬貫,去年曾經做出帶領本地商會組織資金遠赴歐洲買海島的大手筆,錢多到通天的人物。
按說老板有權勢是老板的事,未必肯惠及司機。可是問題是坊間早有消息稱——當時架勢肇事車輛的不是司機,而是榮老板的兒子榮少爺,司機只是他們拉來頂包的。
景彰被隊長抽調到這個交通案件,他懷疑隊長是不認同自己關于“虐殺案”仇殺的推斷,不過也可能是他多心——畢竟這個交通案也是難啃的骨頭。
治安惡化的結果就是人手緊張,他們隊一下子接了這麽兩個性質惡劣的案件。而且這第二個案件更加具有廣大的社會效應。調他來說不定是組織上的信任。
不容多想他投入到這個案件的偵查工作中。
自首的司機一口咬定車是他開的與別人無關,此外就不肯多說。
景彰讓人繼續審他,自己帶上小方去榮老板家做調查。
榮老板一家都在,他本人對于警察的到訪也有禮有節。
榮少爺卻架着二郎腿一副典型二世祖跩上天的樣子。
景彰略微客套之後就直奔主題,詢問榮少爺昨晚的行蹤,被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榮少爺乜斜着眼,不正經地抖着腿,“你算老幾?管的着嗎?!”
榮太太在兒子身邊緊張地拽拽兒子的衣角。
榮老板低聲怒斥他沒規矩,然後轉頭抱歉地對景彰說:“這孩子不懂事,警察同志你別見怪——其實他昨晚一直呆在家裏陪他媽媽。這一點家裏人都可以作證。”
景彰說:“除了家人之外是否還有別人可以證明?”
榮少爺從鼻孔裏哼出聲來,嘲諷說:“你SB啊!聽不懂話?都說沒外出了,別人當然是在別的地方怎麽能看到我?”
榮老板瞪了兒子一眼,讓他住嘴。
景彰卻不以為意,笑着點頭說:“榮先生你的公子頭腦還是很聰明的,他說的有道理。”他又向小榮說,“我們這次來只是例行公事,不是要找你的麻煩,希望你能理解配合。”
榮太太接過話頭,積極誠懇地說:“配合配合,只要能證明我兒子清白警察同志你随便問。”
景彰又随便又問了幾個問題,這個兒子從頭到尾都一副瞧不起警察的樣子,如果不是他老子在說不定會指着景彰他們的鼻子罵“扒了你這身皮”。
景彰和小方對視一眼,很有涵養地收下這态度,然後起身禮貌告辭。
警察剛轉身,小榮就沖他們的背影比中指,罵了聲“SB二百五”。
榮老板待客人徹底離開,只剩自家人,回手就給了兒子一個大嘴巴,打得是分外響亮。
榮太太護子心切一把推開榮老板,激動地喊:“你憑什麽打我兒子!”
榮老板無法,只得痛心地說:“你兒子都已經讓你慣成殺人犯了!你還護着他!慈母多敗兒!他就是毀在你這樣的媽手裏!”
榮太太說:“我毀他?!是我毀他還是你毀他!要不是你在外面養小三還要和我離婚,兒子會難受到跑去吸毒?!會無緣無故把那個女人給壓死?!是你做的孽!要坐牢也是你!我兒子是無辜的!!”
榮老板氣得走來走去憤怒地揮舞着拳頭,“不可理喻!就是因為你不講理我才要和你離婚的!和你這種潑婦我一天都過不下去!”
夫妻倆就要大吵起來,榮少爺大喊一聲:“行了!不就是死了一個女的!她活該!大晚上的自己送到我車輪下面,我還沒嫌她髒了我的車!賤命一條把她賣了都不值我一個輪胎的錢!我就把她弄死了怎麽了!我愛弄死誰就是誰!警察管不着!你們也管不着!”
他這番“自由宣言”非但令他父親震驚,連疼愛他的母親也倒吸一口冷氣,簡直像不認識這個兒子一樣。
榮老板冷靜下來,心情沉重地想自己竟然養了一個冷血殺人犯出來,有那麽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他甚至想把這逆子交出去法辦為民除害了。可是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念頭而已——他商海沉浮半生,情婦也保養了二位數的,可是唯一可以确定為他親生骨肉的兒子就只有這麽一個。
讓警察把這兒子斃了,他就要斷子絕孫,逆子也是兒子,總比沒有的強。
男人就是比女人冷靜也冷血些,當榮太太開始小聲啜泣的時候,做丈夫的已經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重新接管了局面,招呼妻兒坐下,一家人慢談。
他心平氣和地問兒子:“你老實同我講,你當時的思維是清晰的嗎?還是你吸毒産生了幻覺?”
小榮臉上浮出一點不耐煩和懊惱,“我不知道。”
榮老板嘆了口氣,“那麽如果你沒有吸毒,只是單純地撞倒人,你會——會回去把人殺掉嗎?”
小榮說:“我不知道!——也許會。反正我最近也覺得活着沒什麽意思,看那些窮鬼每天瞎JB忙我就覺得特搞笑。”
榮老板想教育下兒子,告訴他自己也是白手起家的,原先也是他口中瞎JB忙的窮鬼,後來忙着忙着就富起來了。
可是他也意識到現在才想起來教育兒子是有點晚了。在他忙着賺錢擴大生意在情婦那裏尋求放松的時候,他的兒子已經變成了一個性情古怪冷血吸毒的敗家富二代。
榮老板瞬間蒼老了許多,他甚至已經有點懷疑人生——我到底是為什麽才賺這麽多錢的?
他想扭轉這個局面,想彌補從前犯下的過錯了。
第一步,就是要把眼前孩子的官司平掉。
他說:“關于你的想法問題我們以後再談。這個案子的事,我們一家要抱團,共度難關。”
榮太太也知道這個時候能依靠的就只有丈夫,點頭說:“就是,我們終歸是一家人。兒子你爸還是疼你的,不會不管你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榮老板說:“現在小李替你頂罪了,可是還不知道他一個人頂不頂得住,看剛才那個小警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榮太太說:“你給他多塞點錢麽!”
榮老板搖頭,“婦人之見。這個時候塞錢不是說明做賊心虛嘛!——再等等,看看是不是這一路的人。能用錢解決的當然就簡單了。不過為了防備萬一,我們還是要再留一手……”
小榮少爺很少聽到父母當面表達她們的關愛——只可惜這關愛是在這個時候迸發出來,他臉上露出一點不習慣又無所謂的表情,心裏卻模模糊糊地想——也許我早該撞死個人,這樣他們就會都圍過來了,他的家就不會散……
從榮家別墅出來,小方忿忿不平地說:“真想揍那個富二代一頓!瞧他那副嘴臉!”
景彰也想揍人,不過作為前輩兼領導是不好那樣說的,他沉穩大氣地說:“那我們就化氣憤為力量,專心辦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肇事者。你怎麽看?”
小方說:“我看八成差不多,我就是沒想明白為什麽出了這事他小子不出去避風頭,反而留在家裏等我們上門盤問。”
景彰說:“這個多半是他老子的主意,榮老板可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故作鎮定顯示清白。”
小方搖頭說:“這些有錢人!……可是我還是不理解剛才那貨,他幹嘛非把人殺了呢?!很多這種肇事後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人弄個死透的案子都是因為司機覺得經濟利益上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怕擔負一個殘廢後半輩子的康複和生活費用。可是姓榮的不缺錢啊,他手指頭縫裏漏出來的就夠普通人家賺一輩子的了,還是說他把殺人做消遣?”
景彰不置可否,反問:“如果你也有這麽多錢,你會怎麽做?”
小方說:“……沒怎麽想過這個問題,我現在想想……買套別墅給父母、出門周游世界、買下一塊山頭辦個農場……哈哈!”他樂出聲來。
景彰說:“你的想法和大多數人一樣,這也說明了你不夠有錢,或者不是生來就有錢——如果你生來就有這麽多錢,你不用辛苦賺錢,花起來都覺得辛苦,想買什麽都能買,你會怎麽辦?”
小方認真地想了下,也有點沒轍了,嘆氣,“所以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人一旦有錢,就不把自己當人了。彰哥你要是有足夠的錢你做什麽?”
景彰認真地說:“我曾經想過這個問題,答案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做出貢獻。”
小方噗地笑出來,“你這也太……高尚了吧!”
景彰說:“真的!不是所有的有錢人都胡作非為了,現在不少富豪搞慈善,比爾蓋茨不是還把大半身家都捐出來,自己退休了專門和老婆搞慈善。真正物質富足精神也富足的人就會想着回饋社會,為全人類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你有二百萬閑置的錢,買套別墅,放在那,百年之後房倒屋塌,你也早化成灰了;可是如果你用這錢辦個希望小學,那麽就可以改變二百個孩子的人生,他們的行為又會影響別的人的人生,以此類推,百年之後你這二百萬的投入影響還在延續,并且永遠在社會上留下痕跡。難道這不應該是錢真正的花法嗎?”
小方笑說“嘿嘿!沒想到神探景彰竟然……還挺幼稚的麽!”
景彰瞪了他一眼,說:“謝謝。你可以把我叫做理想主義者。”
小方說:“嘿嘿,理想主義者都沒錢,因為沒錢所以才能有理想。”
景彰說:“你這是什麽歪理邪說!”
小方打趣他一番,又說:“不過确實榮少爺做出這種敗類的行徑只能說明他仍舊是暴發戶家庭出身,骨子裏高貴不起來。三代才培養出貴族,貴族不僅僅是血統的高貴,更重要的是精神上高貴。現階段社會上大量湧現出來的’富二代、官二代‘們,思想上百無聊賴、生活上窮奢極侈、正經事情不會做、仗着老子發的橫財魚肉鄉裏,這樣的人很難再生出富三代了。”
景彰他們回到隊裏,對司機是審訊仍在繼續,這家夥仍舊不改口,還嘆氣說:“警察同志,我都認罪了還要我怎麽樣呢?是我就是我,我也不能随便冤枉別的好人吧。”
小方嚴肅地說:“随便認罪也是縱容罪惡,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司機低頭不語。
景彰說:“我們以前也遇到一些頂包案,下場都很慘,好的是關到裏面十年八載,出來和社會已經完全脫節。時間是無法用金錢買到的。你盡可以把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不過要想清楚後果,能不能兜得住。”
司機還是不說話。
景彰冷笑了一聲,說:“我們技術科的人會做現場試驗,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說的當時看不清人。如果證明你是撒謊,那麽這場事故就會被定性成謀殺。量刑的标準你應該清楚。”
司機略抖了下,不過仍舊不語。
景彰說:“你好好想想,為了那個不學無術的少爺值不值得喪命。”
審完嫌疑人,已經傍晚,在食堂吃過飯景彰他們就和技術科的人一起去昨晚事發現場,搞個模拟實驗。
夜幕降臨,街燈亮起,唯一缺的就是蒙蒙細雨。他們從消防隊借了臺消防車來,用大水管擱了一定距離朝天噴射,落到街口差不多就是那個效果。
小方駕駛一輛同型號的車,以同樣的時速和方向來了個案情重放——當然受害人換成了個充氣娃娃——技術科的道具,看款式是仿蒼井空的。
小方看着娃娃都有點不舍得撞了,特別是微微打開車門模仿司機向後看的時候,就看到蒼井空衣不蔽體地躺在地上,他心裏就更加覺得肇事者不是人。
景彰問他:“怎麽樣?這個角度和能見度沒問題吧?”
小方說:“一清二楚!那個司機說謊也不好好打下草稿。”
景彰說:“這種謊話得多高智商的人才能圓過去?何況條件還得是我們的智商都很低下,何況他也有苦衷——最新的消息,這個司機當年母親病重是榮老板給拿錢做的手術,老太太體面得多活了三年。這是個孝子,遇到事了他不頂缸誰頂缸。”
小方說:“那現在實驗結果出來了,證明當時開車的人是蓄意謀殺,現在我們是不是回隊裏連夜再突擊審一下?”
景彰說:“別忙,再去個地方看看情況。”
景彰說的地方是人民醫院,受害者在這裏住院,目前正在重症監護室,未脫離危險期。
八點多鐘,醫院已經禁止探視了,可是景彰他們設法得到通融,換上滅菌服戴上鞋套去重症室看人。
這是景彰辦案的風格,就算受害者現在仍未清醒,可是他仍舊親自來探望虛實,也算是出于對病患的尊重。
出了電梯間,他遠遠地看到從那間病房出來一個護士,同樣穿着淡藍色的無菌服,戴着帽子口罩。
陪同景彰他們上來的是值班主任醫生,朝那個方向說:“什麽情況?”
那女護士就如同所有見到領導的小下屬一樣低眉順眼地說:“一切正常,例行換藥。”然後端着手裏的托盤離開。
景彰在和她錯身而過的時候頓住腳步,回頭看了女人的背影兩眼。
小方說:“有什麽不對勁麽?”
景彰說:“沒什麽。”
如果小方知道他們副隊此刻的心理活動,怕是要驚得下巴脫臼。
景彰想——這女人一雙眼睛很漂亮,是他喜歡的那種狹長內雙睫毛長的類型。可惜口罩遮住了臉上其他五官,不知道是不是位美女。
不過很快他把這點私心掐滅,回到當前的公事當中。
受害人名叫何雅山,是商場裏買化妝品的售貨員,事發的時候剛下了晚班往家裏走,結果卻遇到這樣的事情,真是可憐。她似乎沒別的親人,家裏只有一個五六歲的兒子相依為命。出了事也沒有人為她奔走料理,如果遇到德行差一點的辦案警察,為了結交權貴随便把她的命當草芥也不會怎樣。
景彰和小方沒有進病房,從門窗往裏看,見這可憐的女人成植物人狀躺在病床上,心中也十分可憐她。
小方低聲說:“看到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是個美人,現在這麽慘,真是天妒紅顏。”
景彰回頭批評他:“她現在年紀也不大,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再好看的美人也看不出來……”
小方突然指着裏面說:“快看快看,我怎麽覺得她好像嘴角在笑!”
景彰大驚,想難道受害人要醒,回頭看,結果卻失望地發現什麽都沒有發生,病人一點蘇醒的痕跡都沒有。
小方摸摸腦袋說:“嘿嘿,也許是錯覺……不過剛剛有那麽一瞬間我還真以為她在笑什麽的。”
景彰他們離開醫院,小方問:“現在怎麽辦?是不是可以先回家睡一覺養好精神再……”
景彰說:“回隊裏突擊審訊。”
小方無奈。
就是在同時已經換下醫院護士服的梅寶人離開醫院,在夜色下的街頭踽踽獨行。
她正要去的地方是“官邸”酒吧,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要moveon,要賺錢養活自己的。可是她現在不禁回想起剛剛在醫院化妝成護士去見何雅山的情景。
她已經和雅山近七年未見,她第一眼甚至沒有從報紙上認出這個多年前的“故友”。
印象裏何雅山浪漫而富于熱情,和梅寶內斂的性格正好互補,他們曾經在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可惜當梅寶越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的時候,她的人生也陷入了低谷,她向雅山坦承一切,祈求她的原諒。
雅山似乎沒怎麽糾纏就從她的生活裏消失了——或者說梅寶當時的工作性質本就來去自由無蹤,不容得感情糾葛。
梅寶離開當時的單位之後就隐跡市井,這幾點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從沒想過在哪裏紮下跟來。也沒想過去找雅山。
她或許想過有一天會和雅山見面,也許她能認出自己,也許認不出,可是無論怎樣的情景,似乎雅山似乎永遠都好像野草一樣充滿生命力,很好地生活在某處——從孤兒院出身的人都有這樣的本領。
梅寶沒想到再見會是這樣——當她第一眼掠過報紙的時候甚至沒有認出這個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只是潛意識拼命攪起一些不安焦躁和悲哀。
同時梅寶也驚訝于自己能感受到這樣的情緒,她有點懷疑自己的感受是否符合這幾個字通俗意義上的涵義——畢竟人和人的情感體驗是不一樣的,而且一個人無法真實地感受別人的感受,只能通過語言來比較猜想尋求情感的共鳴。
“那麽我真的為雅山的事感到難過嗎?”她嚴肅地思考着,“應該是難過吧?”她進一步的反應是茫然。
她有茫然的理由——她曾經殺了很多人,甚至到現在仍舊是她重要的謀生手段,從來沒有為人的死亡感到難過。
也許是為了驗證自己這難得的情感體驗,梅寶決定犯險去醫院探視雅山。
她進病房的第一眼就知道雅山活不久了,她熟悉死亡的味道。當她站在雅山的病床前,看到如野草般頑強生存的女人被車輪壓得一片狼藉,梅寶叩問自己的心靈,突觸所到之處仍舊一片木然。
她還是她,冷血的她,沒有正常人類情感的她,對和人的關系沒有持久的熱情,可以在任何時候斬斷任何關系。
可是一邊這樣自我評價着,梅寶的身體卻擅自拉起昏迷的雅山的手。
身體接觸之後,她的心裏開始泛起一點不一樣的感覺,是什麽她說不清楚。
他回想起和雅山在一起快樂的時光,那時候她真是個美麗的女子,總是對她暢談對未來生活的藍圖,裏面總有大海、有碧空、有春暖花開的別墅、有他們在一起攜手走出一串串腳印……
梅寶記得那時候自己忍不住問她:“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算你的一切願望得到滿足,可是滿足之後就是毀滅的開始——最後的最後,人都會死的,你怎麽理解死亡?”
雅山想了想,拉住他的手臂,幸福地笑着說:“就算是死,我也一定會幸福地死在愛人的懷裏!”
——那個時候的雅山想不到幾年之後自己會孤苦地死在醫院的病床上。
想讓雅山知道自己曾經在她臨終的病床前駐足……這樣的想法浮現出來,至于這背後有何意義她無法追究,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了。
她彎下腰,摘下口罩,露出口唇,對着雅山附耳輕聲說:“不要害怕,不要難過,很快就不會這麽辛苦了……你正去的遠方,在眼裏所不及的彼岸,那裏有海、有天、有可以刻下名字的沙灘……”她緩慢地為正在一點點消失的生靈描繪天堂,或者她只是把禱辭念出來,為故友求彼岸靈魂的安息之所。
雅山本來平靜的眼珠轉動起來,似乎在用盡生命的力量掙紮,看上去痛苦萬分。
梅寶把她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裏,安撫她:“噓噓——我在這裏看着你,我一直在看着你。”
雅山的情緒平靜下來,眼角淌下一行淚。
梅寶想,為什麽會哭泣?為什麽不是解脫?她心裏一定有留戀、不舍、不甘……可是她無能為力。
這種姿勢持續到梅寶感到有人乘坐電梯上來,她不得不放下懷裏的女人,走出房間,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便是死別。
從房間裏出來便看見醫生帶着兩個警察模樣的人走過來,梅寶暗自皺眉——她現在是絕對的黑乎,經不起盤問,更糟的是其中一個氣質精明的警察似乎目光一直盯着她。
好在最後沒引起什麽麻煩,否則的話還要費一番拳腳,雖然最後多半還是能夠全身以退,不過怕的是引起一些不必要人物的不必要追查,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一直到走出醫院周圍的危險區域,确信自己絕對安全,雅山的事重又在她腦子裏翻騰攪擾。
她帶點自虐似的品咂自己情緒中一點一滴難以捉摸的傷感,放到真我的放大鏡下拷問。
“也許我終究還是個人……或者不是?”——接下來整個晚上她一直左右搖擺難以定論。
現場模拟實驗的結果給了司機很大的壓力。景彰看出司機本質上行是個老實人,為了報恩答應頂缸,可是當他知道榮少爺是如此殘忍地故意碾殺一個陌生人,這種無差別殺人的瘋狂勁頭與殺人狂魔無異。他的心理防線出現了第一道裂痕,可是他仍舊不能下定決心出賣他一直以來是為恩人的榮老板。
就在景彰看準時機繼續做他的工作的時候,醫院方面打來電話,說受害人何雅山剛剛髒器功能衰竭,停止了呼吸。
景彰放下電話,心情沉重地對司機宣告了何雅山的死亡。
然後他突然大拍了下桌子,對已經震驚到六神無主的司機說:“你如果不是蓄意謀殺就是對謀殺的無恥縱容!因為你的江湖義氣就要犧牲一條無辜的生命!她才二十八歲!一個人撫養只有六歲的兒子!她的兒子從此成為孤兒,再也無法對母親盡孝!”
說到母子親情,司機終于崩潰痛哭,最後承認自己頂罪一事,并供述當時的司機确是榮少爺。
景彰松了口氣,讓人給司機做進一步的筆錄,他帶着小方幾個人立刻驅車前往榮家連夜捉人,在車上他給認識的報社記者打了電話,通知案件這一最新進展。
小方側目,說:“景副隊,你就不怕走漏了風聲?”
景彰說:“要說走漏風聲也不大可能從我這裏,你信不信榮老板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咱們這邊的情況,錢多的人手眼通天——這個案子如果不借住媒體的宣傳、公衆的監督,很難不受到來自“上面”的關照。”他的話點到為止,就不再深說。
這是一場情與法、錢與權的博弈,他們各有攻守,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車上的辦案人員都陷入沉默。
當他們到達榮家的時候果真撲了個空,只是榮少爺并非臨時跑路避難,而是——去投案自首了。
小方覺得景彰不愧是前輩,對案情走向的把握到了未蔔先知的地步——榮家肯定是得到內部風聲了。
“不過總算是真兇投案,沉冤昭雪了。”
景彰皺眉,“未必——我們回隊裏再說。”他沒有親眼間到榮少爺投案,心裏不落底,覺得榮老板不會這麽輕易把他兒子交出來。
他們的車子進了刑警大隊就接到了“上面”的指示,讓他們就地解散,這個案子已經告破,另一對人接手後期的處理,犯人也已經轉移到看守所了。
景彰他們面面相觑,小方說:“這也太快了吧,我們連人都見到呢——我還真想看看那個少爺落入法網的德行。”語氣遺憾。
第二天一早,早報上大篇幅地報道了這個案子的最新進展,景彰他們看到記者拍的榮少爺的照片,大吃一驚——照片上那個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并不是昨天他們在榮家見到的嚣張的榮少爺!
想到榮家會有對策,只是沒想到這對策會是如此地……指鹿為馬。
景彰拿着報紙沖進刑警大隊隊長的辦公室,摔在他上司的辦公桌上,說:“老大,這也太開玩笑了吧!”
隊長嘆氣,和顏悅色地說:“年輕人火氣不要太急躁,你坐下,我們慢慢談。”
……
半個小時後,景彰垂頭喪氣地從辦公室出來,和小方他們的目光對視,只能無奈地苦笑,“可能是我們眼花,投案的就是榮少爺本人——至少,這次算我們破了案子,年底業績考評的時候會機上一筆的。”
小方猜想景副隊也許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馴服。
果真,接下來就有個別媒體透露出榮家第二輪上替身的新聞,網上更有傳聞說榮少爺本人已經遠赴日本整容。
可是另有媒體又開始造勢,說這個說法純屬子虛烏有。
人們很快對這個案件失去了興趣,讓大衆在堅守正義感的時候還要兼職鑒別真僞實在是件很吃力的事情。
最後進入公衆視野的是“榮少”所在大學的師生組織起來去探監。
鏡頭下面目馴良的“榮少”向母校師長同學表示自己會洗心革面好好改造。
這浪子回頭的和諧一幕為為這個案件蓋棺定論,畫上圓滿句號。
何雅山下葬的那天,梅寶也去了。
她一身缁衣,戴着遮人耳目的黑超眼鏡,混雜在一些對她抱有同情的市民中,在殡儀館門口領了一只白色康乃馨,走進去把花輕輕放在何雅山的棺木旁,她注意一個披麻戴孝的小男孩呆着一張臉站在旁邊,同時也看到那天醫院偶遇的精幹警察也到場了。
她低調地走到人群的後排,給遺體鞠躬之後就偷偷地離開了。
她有想過去找醫生,以委托人的身份讓真正的榮少爺變成下一個委托對象。
如果榮少爺仍在國內,她甚至不用通過俠,可是現在出入境對她來說風險太大。
可是借住俠的力量也意味着極大的風險——憑醫生的老奸巨猾,他很可能從何雅山入手順手查到她真正的身份。
梅寶在為故友報仇和隐匿身份之間思忖良久,最後決定還是讓榮少爺暫時享受下身為人的痛苦和快樂,只要他回國,終有一天她會為何雅山讨回公道。
又一個雨夜。
官邸紙醉金迷的生活依舊,梅寶從熱汗淋漓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望着外面的細雨,一籌莫展。
她決定接受陌生客人的邀請,在即将打烊的茶餐廳喝一杯。
彼時已過午夜,蕭條的餐廳裏有客人彈着可有可無的鋼琴,和旁邊依琴而立的女伴調笑,嘻嘻哈哈的聲音不适飄過來。
梅寶心不在焉地聽着微醺的陌生老外用英語吐槽自己的生活如何成為一場災難。
“你怎樣?快樂嗎?”客人突然轉頭問她。
梅寶點點頭,說:“不算太糟……”她捂住眼睛,突然被“真真切切”的難過擊倒,“除了我的初戀情人被人殺害了。”
“真替你難過,”客人摸着下表情似同情似困惑,“這對你來說一定很艱難。”
他心裏微微抱怨——看來她今晚不會和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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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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