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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架勢來看鄭爺大概是來尋仇的,梅寶想,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個環節有了纰漏。

天下本就沒有完美的謀殺,只看是否有心追查。老年喪子之痛讓鄭爺不顧一切的追查,恰巧他本人又有些能力,所以到今天這個地步。

鄭爺眼睛盯着兒子的屍體,自顧自地說:“我這個兒子從小就頑劣,闖了很多禍,讓我操了很多心,有時候我也狠心想有這種兒子不如沒有。但是他畢竟是我的兒子,身上流着我的血,你看他的鼻子眼睛長的不是和我一模一樣?他活着的時候我恨他不長進,丢盡我的臉;他死了,我一下子就慌了。突然間不知道我這輩子折騰算計是為了誰為什麽。沒人有繼承我的財富、延續我的血脈,我死了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一點點我的痕跡。這孩子帶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他的聲音低沉痛苦,像一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挽歌。

可惜梅寶沒有閑情和他共鳴,她正努力用仍舊有幾分昏沉麻痹的頭腦分析眼下的處境,尋找脫身的可能性……然而似乎沒那麽容易。

她現在渾身無力地被禁锢在輪椅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鄭爺雖然表面上還未撕破臉皮,但是從他把兒子的屍體像冷鮮豬肉一樣凍在這裏欣賞的架勢看,這老頭的頭腦着實瘋的不輕,随時都可能狂性大發拔槍把自己給斃了。

鄭爺緩緩轉頭看着她:“我想把這件事情想開,但是總也想不開——是誰下的狠手要殺我的兒子?就算他有再大的錯,我可以替他彌補償還。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也不行嗎?人人都知道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殺他,就是殺了我一次。”

怎麽辦?——梅寶垂眼盤算,要不,在最後的時刻抓住機會爆料說自己是他的女兒?……他會信麽?信的話又會放過自己嗎?……看樣子他很疼愛鄭茗,既然這樣還是幹脆就不認了,自取其辱……

她裝聾作啞沉默不語,鄭爺也不強迫她發表意見。過了一會,他欠身在冷櫃旁一早就擺下的一套紫檀桌椅處坐下,梅寶的輪椅随即被推到桌子的另一側。

鄭爺愛極泡茶,這個場合也不能缺了香茗,他親自動手擺弄茶具,淋了兩杯茶,一杯留給自己,另一杯送梅寶。梅寶幾十個小時滴水未進,倒是有心給他面子,但現在她是個沒手沒腳的,總不能像狗一樣趴過去用舌頭舔。

鄭爺也發現了這一點,讓保镖代勞端過去喂到她嘴邊。

梅寶也不客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飲鸩止渴又如何?

鄭爺的語氣再次平和起來,“看到你現在還這麽有精神,我很高興。”

梅寶也冷笑,說:“托鄭爺的福,我現在确實‘精神’得很。”

鄭爺笑說:“梅小姐你不要見怪,請你來我這裏坐坐有多不容易你也知道——我手下有好幾個現在正躺在殡儀館,更不要說受傷的那些。我聽說就剛剛你還挾持了我的私人醫生——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是真心欣賞你的能力。”他的目光果真沒有半天怒氣,反而興致勃勃,好像死了幾個手下是件令人心曠神怡的好事。

梅寶說:“你過獎了。我沒什麽能力,不過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鄭爺你請人的手段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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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爺哈哈笑了幾聲,“伶牙俐齒氣勢不輸,很好!”他看着梅寶目光灼灼,“我現在是越來越喜歡你。你這樣的孩子,如果在我身邊,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梅寶覺得他是真的瘋了,動了動肩膀手臂的部分,冷聲說:“你興師動衆請我來,不會是舊事重提想做我什麽幹爹吧?我已經明确說過沒有興趣。”

鄭爺擺擺手說:“我并不想做你什麽幹爹了。”他頓了頓,一字一字地說,“我要做你的親爹。”

梅寶渾身一僵,随即斂容說:“是老糊塗還是發瘋是你自己的事,我沒有亂攀親戚的習慣。”

鄭爺從皮夾裏拿出那張随身帶着的少年照片,放在桌子上推過去給她看,“我跟你說過我的故事,你該知道自己是誰。”

梅寶冷聲說:“無論我是誰都是和你沒有關系的人。強扭的瓜不甜。”

鄭爺說:“我只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血緣就是這麽強大的東西——我說過你長的和我前妻一模一樣,這是證明;我看到你就心生親近,這也是證明,無可否認!”

梅寶說:“可笑。你兒子死了所以要找一個替代品。聽着,你這輩子就只有一個兒子,他死了,你應該死心。”

鄭爺勃然大怒,起身掀開紫檀的茶幾,過去一腳踹在梅寶的肚子上,她整個連人帶輪椅翻到在地。

鄭爺氣咻咻地陰狠地看着他,這個時候真的像是在看殺子仇人了。

他讓人把梅寶的輪椅從地上扶起來,梅寶被踹得結識,不住地咳。

鄭爺在她面前站定,一雙大手捧住梅寶的腦袋,大力地向上扳動,彎腰近距離地盯着她看,眼神複雜。

“我不死心,我不能死心,算命的說我命裏有子息,你就是我兒子!爸爸找了你二十多年,終于讓我找到你。兒子,你不能不認爸爸!你就是我唯一的兒子。”

梅寶忍住腹痛,冷聲說:“我建議你去看看精神病醫生。”

鄭爺倒吸一口冷氣,又緩緩放下

,盡量控制自己的暴戾情緒,松開手,拍拍梅寶的肩膀,說:“你這孩子還挺犟,很好!這點随你媽媽。我給你看證據!我要讓你心服口服。”

他讓人拿來幾分不同的文件,一份份翻給梅寶看,解釋他是如何确認梅寶的真實身份。

鄭茗死後他請來最好的刑偵專家勘察現場破案查兇,他們在他屍體的下面找到一根可疑的長發,又在屍體上找到一些唾液痕跡,做了DNA檢測,證明屬于同一個人。又把這個DNA在GJ罪犯基因庫裏比對,找到了一個匹配度高的人——就是鄭爺本人。基因比對顯示這人和鄭爺之間存在血緣親子關系。

一開始鄭爺以為是樣本弄錯了,但是在他把樣本又分別送到國內外不同的DNA檢測工作室,這些權威機構卻又不約而同地都證明了最開始的結論正确無誤之後,事情變得蹊跷起來。然後他猛然想到了梅寶——恰好這個長相酷似前妻的年輕女人就是在小茗被殺的那個時間段來B市的……

他羅裏吧嗦地把自己如何設法再三确認的事都道出來,幾份文件都是DNA鑒定書,最近的一份是今天她被捉之後剛剛做的。

鄭爺心情顯然很激動,他蹲在梅寶身邊,慈祥又深情地說:“是小茗留給我線索,讓我們父子團聚。二十多年來爸爸每一年都在惦記着你,現在多好,你回到我身邊,以後我會好好待你。”

他的眼睛裏閃着淚花,期待着梅寶不顧一切撲到他懷裏哭喊着爸爸的感人場面。

然而梅寶似乎無動于衷,冷淡地看着他,張嘴說了一句話:“我是殺手。”

鄭爺一愣,臉上卻露出點得意之色來,說:“你的身手我已經知道了,還有你的狠毒果敢,這些都像我。我的兒子殺個把人算什麽!這才是我的兒子!”

梅寶說:“我殺了你兒子鄭茗。”

鄭爺一頓,嘆氣,搖頭,“不怪你。是雇傭你的人的錯,我已經讓他們一家人去河裏喂魚。小茗也有錯,他太弱了,生存能力太差。我能保他一時,保不了一輩子。就算他現在不死,等我沒以後,他也可能會讓仇家砍死在街頭——不過他也不算一點價值沒有,沒有他爸爸就找不到你。也許這個就是他的命。”

梅寶看了眼冰櫃裏鄭茗冷硬的屍體,從親生父親口中聽到這種“用生命幫爸爸找大哥”的評價竟然沒有讓鄭茗氣得從冰櫃裏爬出來真是奇跡。

梅寶搖頭,冷笑,“可惜,我是女的,不是你的兒子。”

鄭爺可笑不出來,他表情沉痛地看着他,像看一個病入膏肓卻不得無挽救的孩子,“我問過醫生了,你這個是病。

但可以治。國內外有很多治愈的案例。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現在一切有爸爸幫你,你會好起來的。”

梅寶大聲說:“不要給我一口一個爸爸的,我沒有那種東西——更重要的是,我是女的,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你這個瘋老頭的兒子。”

鄭爺試圖和他講道理,“你是我的兒子,你沒辦法否定你的基因。”

梅寶擰眉盯着他,像狼一樣的目光,“放開我的手腳,我第一件會做的事就是殺你。你信不信?”

鄭爺被這目光逼視,似乎無法承受,起身踉跄後退兩步,然後他徹底生氣了,怒視着這個忤逆子,上前就給了梅寶兩個大巴掌,“你這是和親生父親能說的話嗎?!弑父之罪天地不容!”

梅寶嘴角被打出血,她啐了他一口,冷笑,不語。

鄭爺被她輕蔑的态度刺激得更加暴躁,他揪着梅寶的衣領搖晃她單薄的身體,“你你……你這是什麽樣子?!你是我的兒子!兒子!你看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梅寶臉色變了變,随即輕笑說:“你這輩子注定沒有子嗣斷子絕孫。”

兩個人都攻擊各自最脆弱的地方。梅寶在行動上不能反抗,鄭爺卻可以為所欲為。

他怒吼着把梅寶再次打翻在地,拳打腳踢,輪椅踹出去很遠,梅寶鼻青臉腫,幾欲昏厥。

她心想,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照顧”,領教了。

鄭爺拽着她的頭發把她揪起來,讓人遞上一把鋒利的刀,紅着眼睛,喘着粗氣說:“你可以暫時不認我,但是我不能不認你不管你,我現在就要好好管教你!”他拎起梅寶的長發一刀下去,發絲散亂跌到地上。

梅寶感到頭皮一輕,然後意識到那頭細心留起來的長頭發被割斷了丢棄,無論挨多少大也不吭一聲的她終于崩潰地放聲慘叫起來。

鄭爺不管她的掙紮,讓人固定着她的腦袋,一刀一刀割,狠狠地說:“我鄭法天的兒子可以殺人如麻,但絕不能是個不男不女的變态!我不能讓你這麽活着丢我的臉!”

直到那一頭秀發完全被割下來亂七八糟地堆到地上,像一個被吃了皮肉只剩下頭發的女屍殘骸。

鄭爺讓人拿了一面鏡子放到梅寶面前,強迫她擡頭看進去——梅寶驚恐地發現鏡子裏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頂着一頭狗啃似的短發,奇醜無比,淚流滿面。

鄭爺揉着她的腦袋說:“這樣多好,清清爽爽的,這才是你本來的面目,是我的好兒子。你聽爸爸的話,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你會成為這個城市的地下皇帝。”

梅寶吸吸鼻子,

帶着哭腔說:“我會殺了你和你身邊的所有人,我要讓你們後悔惹我。”恨不能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鄭爺臉色變幻,最後嘆口氣,說:“算了,畢竟我們今天剛剛相認,感情還來得及培養。我不想逼你太緊。以後我們父子兩個可以慢慢來。”他疼惜地給梅寶擦眼淚,慈悲得就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在受苦難,“我可憐的兒子。爸爸一定會幫你變回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梅寶扭過頭,躲閃着他的手。

鄭爺的手僵住,随即不輕不重給了她後腦勺一下,像一對感情很好的父子在互動一樣笑罵:“臭小子!還知道撒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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