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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忠平趕到B市的時候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鄭爺全身上下體無完膚,被綁得像個木乃伊一樣躺在床上。
本來人上了些年紀骨頭就脆了,據說剛被擡回來的時候身上的骨頭折了不止一處,簡直像蛇,經過幾個骨科專家十幾個小時的接骨才勉強又給拼湊起來成個人形。這還得說鄭爺平時保養的好,底子擺在那抗摔打,擱一般人可能早就去了。
經歷了這一番身體上和精神上雙重的打擊之後,鄭爺整個人看着就十分見老了,之前的矍铄儒雅當然無存,真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了。
廖忠平享有國家高級別的特權,得以親到他病床旁進行調查。
鄭爺遲緩地轉動眼珠,然後看到了廖忠平,定住了盯着他看。
廖忠平照例不便表明身份,只籠統說自己是國家公務人員,來調查了解關于一個化名“梅寶”的女人的行蹤,如果他有什麽特別的線索應當配合調查。
也不知道鄭爺的聽力是否還在,又是否正确地理解這話的含義,之間他略略遲鈍地又把眼珠轉正了,盯着天花板發起呆。
伺候事情越發不順利,無論廖忠平提出什麽問題,鄭爺都一副老年癡呆的樣子,一言不發。
幾分鐘後,鄭爺開始受不了痛地呻吟。
廖忠平心平氣和地提醒他梅寶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如果他有什麽線索,應該及時和有關部門聯系,配合調查,并且和她保持距離。
聽了這話鄭爺病情更加惡化,突然開始抽搐,最後幹脆眼睛一翻抽過去了。
大批醫生急忙沖進來開始搶救,各種儀器都上了,很氣地對廖忠平及随從說病人現在情況不穩定,随時有惡化的危險,請他改時間再來。
調查一無所獲,廖忠平不得不帶着他的人離開。
鄭爺随即就“醒”了過來,讓人傳話下去,關于他兒子鄭菖的事有誰敢走漏風聲格殺勿論。
他找來心腹愛将,附耳面授機宜,讓她查廖忠平到底什麽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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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得廖忠平,之前讓人調查梅寶的時候就知道他兒子身邊有這麽一個情夫。
可是剛剛廖忠平來談話的姿态并不像是在擔心情人失蹤的老實人,倒更像是如她自己說的代表國家JIQI在追殺他兒子。
想起那個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刀又把他從車上踹下去的兒子,鄭爺心情很複雜……大體上講,還是擔心和愛護多一點。
畢竟,活到他這個年紀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廖忠平清楚這個鄭爺隐藏了某個秘密,但是不确定那到底是什麽。
關于鄭爺千裏迢迢把梅寶帶到這裏來的目的,他之前做了諸多預設,比如——垂涎她的姿色。他記得聽梅寶提過說B市有這麽個送她珠寶又想收她做幹女兒的一號人物,當時他還笑稱對方是Sugardaddy。
但是現在見了本人,廖忠平初步否定了這個可能性——很難想象一個鄭爺這樣的老江湖,會為了為了一個女人而興師動衆到這個地步。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以他在B市的身份地位何以受如此嚴重的傷?傷他的又是誰?
梅寶的影子隐隐隔着一層面紗在他眼前晃。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鄭爺和梅寶脫不了幹系,也許是她在徹底消失在衆人視野前最後一個接觸過的人,鄭爺身上一定還可以挖到點什麽。
廖忠平決心無論天涯海角追蹤這個女人到底,親手給她戴上手铐收監!
他不覺加快了步伐。
深夜,經過一天緊張而有序的逃亡,醫生和梅寶把車子開到一個小鎮旁廢棄的停車場。這裏鮮有人煙,看上去是個打尖的好場所。
路上他們在一個村口的小店補充過一次物資。梅寶買了一條秋香色頭巾包住頭發,勉強恢複點自信,人前不那麽遮遮掩掩自覺沒臉了。
醫生在車前露天升了一把火,把大燈打開,明晃晃照着,然後他很神奇用新買的水壺燒了點熱水,開始吸溜吸溜地吃方便面。
梅寶喝水吃面包。
醫生就一個勁地說着到泰國怎樣怎樣,暢想的很好,藍圖很宏偉。
梅寶喝下最後一口水,說:“你是真的想去泰國?”
醫生說:“必須得去,那裏是我們最後的樂土了。我們齊心協力打下一片天下!”用一種“求你了一起去玩吧”的眼神巴巴地看着她。
梅寶垂眼盤算了會,說:“反正我也沒有什麽別的特別可以去的地方,和你搭伴同性倒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醫生一拍大腿說:“太好了!我跟你說,泰國真的不錯,我聽說在那裏人妖收入很高的,游摸胸部就得給小費,摸一次給一次錢拍照還另算,你說這一晚上得多少錢!”
然後他就這個問題展開來說,照他的計劃推演下去,梅寶會豔壓群芳奪得變性人選美大賽皇後,然後嫁入豪門,最後成為有錢的寡婦;他自己則開了全世界最好的整形醫院專門接待皇族,就診還要提前半年預約,手術要簽訂保密協議,然後他退休後寫自傳什麽的專門揭人傷疤。
梅寶不忍猝聽,打斷說:“你要去泰國的話,不覺得現在的計劃有問題麽?”
醫生說:“有什麽問題?沒有啊,都挺好,一切都妥妥的。”
梅寶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随手在地上畫了個很标準的中國地圖——他當年理論課上對中國乃至世界地圖的掌握成績非常好,比醫生在紙上畫的那個大公雞強一百倍。
她用樹枝點住地圖的一點,“我們現在的位置在這裏。”她耐心地說。
醫生看了看,點頭。
樹枝向南挪了個地方,點住,“泰國是在這裏。”
醫生頻頻點頭。
梅寶說:“你能給我解釋下,為什麽我們不往南走,反而一路向北嗎?”
醫生愣住了。
梅寶靜靜地看着他,質疑。
車輛明晃晃的大燈下兩個人無聲地對視着。
醫生摸了摸腦袋,說:“嘿嘿,你發現了哈。”
梅寶說:“……我不傻。”
醫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內個,其實……在去泰國前,我還有個小小的心願想要完成……嗯……你能陪我去趟北邊麽?”
然後又用那種“求你了陪我去一趟吧”的眼神哀求地看着梅寶。
梅寶有不好的預感,冷聲說:“你不要告訴我你有不了情,所以要去帝都看劉蓮子!”
醫生說:“你怎麽知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梅寶大聲說:“咱們倆人裏有一個傻子,你說是誰?!”
醫生明白自己是被訓斥了,有點頹廢地說:“我不傻子,我是為愛癡狂——你難道不想你家廖忠平麽?……雖然他說不定現在在追殺咱倆。”
梅寶心裏那根刺被撥動,銳痛,要不是覺得欠了醫生一個天大的人情真想直接打死他得了……
她嘆氣,耐心地勸他:“你理智點。你去看劉蓮子太冒險,帝都是七處的巢穴所在地,進京的道路都有人把守,一旦暴露就很難逃脫。再說你只是去看一眼的話對劉蓮子來說也沒什麽用。”
醫生說:“為了我心愛的姑娘冒點險又算什麽!我以後要流亡海外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一想起她我這心啊……”他捶着胸口,咚咚的,“我想見她最後一面也不行嗎?見一面就走,我不墨跡還不行嗎?”
梅寶說:“……如果我說不行?”
醫生想了想,說:“那我就一直說到說服你為止。”
梅寶有點敗給他,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但是運勢似乎特別強,一路有驚無險的算是一員福将。進京的路途雖然兇險,但也有說法是“最危險的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七處人未必想到她敢向虎山行。
最主要的是——她欠醫生一個天大的人情。
他把她從手術臺上救下來,她應當謝他。
嘆氣,梅寶無奈地說:“……那好吧。我們先去帝都,然後再南下泰國……我一定是瘋了才陪你這麽玩。”
醫生開心極了。
在車裏講究睡了一宿之後,第二天兩人繼續逃亡之路。
他們不敢走國道省道高速,只挑小路走,難免耽誤些行程,但是好處是安全。
在路過一個村口的時候,梅寶發現路邊一個“美發”的牌子,門口蹲着兩個頭發焦黃的小青年,很瘦,穿的牛仔褲卡不住腰,露出裏面紅色的褲衩什麽的。
她摸摸腦袋上的頭巾,想着下面一頭參差糟亂的頭發,露出渴望的眼神來。
醫生把車停到路邊,說:“想去理個頭的話就去吧,我等你。”
猶豫了下,梅寶還是下車,向這城鄉結合部的發廊小弟們勇敢地走去。
她在理發店受到了熱情的接待,理發師是其中一個紅褲衩小黃毛,他一邊給梅寶剪頭一邊推薦各種燙發焗油護法類用品,價格從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
梅寶說:“我就是要把頭發理順弄齊,沒別的要求,你不要說了。”
理發師就有點不太高興,幹活的興致也不是很高了,唰唰地剪起來。
等到梅寶被從椅子上解放下來,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新發型時一愣。
她那頭長短不一的亂發被歸置整齊了,但是太齊了,幾乎就是貼着頭皮的短發——鏡子裏一眼看去竟像極從前那個叫做“夜泊”的男人,借屍還魂觸目驚心。
“誰讓你剪這麽短的?”她壓低聲音問。
小黃毛見怪不怪地頂她:“大姐,你說話憑良心,不是你說弄齊的?你那頭最短的地方就這麽短,必須這麽短,不短不行,不短不幸福。”他把剪刀放回胯間的皮制用具裏,“啥也別說了,剪你這頭我也不掙啥錢,二十塊,給錢把,別啰嗦。”
梅寶于是不再啰嗦,上前揪住他的領子,左一拳右一圈,一共連打了他二十拳,直把那小黃毛打得褲子都掉下去露出裏面幾乎全部的紅褲衩,哭爹喊娘。
店裏其他的人來阻止,梅寶順便把整個店砸了,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了。
然後她怒氣沖沖地回到車裏,從那箱錢裏抓了一把回去丢給理發師。
醫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想就她的新頭型做點評價,突然發現從村子裏湧出一批青壯年,手持各種農具向他們喊打喊殺而來。
梅寶說:“快開車!”
醫生吓得一腳油門竄了出去。
從後視鏡裏,他看到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在追殺他們,跑慢點他們就要被搞死。
他心有餘悸地對梅寶說:“小梅啊,我覺得我已經是個麻煩體質了,結果你惹麻煩的本事一點不比我差啊,你說你剪個頭而已,怎麽把一村子的人都招惹了?”
梅寶抱肩看着窗外,恨恨地說:“我現在已經被整成一個男人頭了!”
醫生側眼看了看說:“這不挺好挺精神的!顯得挺利落——無損于你的美貌啦!”
梅寶的心情這才好了一點,不過還是有點偷偷懷疑。
她發誓這是她最後一次剪短發。
廖忠平在B市的調查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他沒想到梅寶然是這個鄭爺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而且梅寶的童年是在孤兒院度過……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童年,想來不會十分美妙。
圍繞這個女人身上的秘密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多了,比如她在離開孤兒院到成為殺手之間經歷了什麽?她又是怎麽走上這條道路的?……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時間早晚的問題。
與此同時追捕工作也在逐級升級擴大範圍。
很快在據此以北數百公裏的地方傳來消息——某個村理發店遭一位暴力女子的打砸,根據相關人員的描述,那女人和梅寶的特征基本相符。
廖忠平在地圖上把B市和某村相連,并且一路向北,最後箭頭直指一個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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