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旋轉木馬(二)

“往樓上搬!”

顏格當機立斷,先把懷裏的這個人抱舉去了通往二樓商場的樓梯中間位置,見他能順利站立起來之後,立馬轉身抱起窒息最嚴重的的馬秀笙送去了樓梯上。

沒有【森林的怨恨熔為鐵甲】這項技能的老砍不緊不慢地只拖了兩個人上臺階,似乎嫌累,自己找到了啤酒喝了一口,就站在一邊看着顏格忙前忙後,把被吊起來的人按窒息的嚴重程度先後搬到了停止運行的手扶電梯上。

“……邪門的獵場多了,今兒這個還挺新鮮。”老砍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比起這些人的性命,老砍還是對這次獵場的“boss”更感興趣,摸了摸其中一個女性會員的脖子,卻沒找到把他們吊起來的“繩索”,啧了一聲。

“你們解讀清楚了嗎?搞了半天一匹馬都沒看見,這要讓我們怎麽帶你們這些蠢貨?”

馬秀笙睜大着眼睛,此時還說不出話來,其他的會員驚魂甫定,新人們雖然有些憤怒,但也不敢和老砍頂嘴,臉色鐵青地描述了起來。

“就……感覺脖子上有一條繩子,看不見也摸不到,但它是存在的,像是要把我們往上面提。”

他說着,指了指頭頂。

顏格擡頭望去,這座商業中心整體的內部結構呈一個圓柱形,扶梯盤旋而上,視線所及足有九層之高。而中間的“天井”區域,則是垂落着五顏六色的廣告燈帶,環繞着最高層中央的水晶吊燈。

“我大概有想法了。”

顏格扯下一條商場的裝飾彩帶,一端繞在手上,右手握住繩尾,把左手提了起來,分析道:“現在看來,機制很明确了,那條‘繩子’就好比這條彩帶,起初是有一定的放量,後來随着我們在這裏待的時間越長,這條繩子就越來越緊。”

“那怎麽辦?”

“所以,要想不被吊死,所有人就得不斷往高處爬。”

這個說法很快得到了衆人的信服,老砍嗤笑了一聲,道:“說這些有什麽用,關鍵是得找活偶的位置,按你說的,宰不了活偶,這些人都得挂臘肉。”

馬秀笙此時緩了過來,用身上昂貴時裝的袖口很沒有形象地抹了一把臉,但口裏仍然被自己的肉組織堵塞了嗓子,不由得怨毒地看向老砍,并扯了扯旁邊的人,指着自己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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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一邊去。”旁人不想理會他,聚精會神地聽着顏格分析。

“方向性其實已經指明,既然有套繩子的,那麽牽繩子的大概率是在我們的正上方,剛剛你們是被懸吊在了——”

仗着沒有請柬,不在被缢死的範圍內,顏格又回到了一樓正中央,也就是剛才這些人被吊成了圓圈的位置,比劃了一下,道:“這個位置,剛好沒有天花板,而正對的上方其實只有一盞水晶吊燈。”

“不可能是吊燈,活偶都是有眼睛的。”

“活偶至少有一只眼睛,大多數時候攻擊活偶的眼睛都有奇效,這是我們也都說是通過眼睛的顏色判斷好壞的。”

“這個确實沒有例外,除非那水晶吊燈上有馬之類的裝飾。”

衆人連連否認。

此時馬秀笙站了起來,大概也看出顏格是這裏面最好說話的一個,身子探出電梯護欄外,對着角落裏的開業海報瘋狂指着。

顏格順着她的指向看過去,詫異地發現,那海報下面有列明汀西商業中心的董事會成員照片,出于演員對辨認人臉的敏感,他很快找到了馬秀笙的照片。

“讓她說話吧,她是這裏的董事會股東,對商場肯定比我們熟一些。”顏格對老砍道。

“哦?”老砍倒是也挺意外的,走到隐有畏懼的馬秀笙面前,解除了匠人血肉的能力,獰笑了一聲,道,“問你什麽就答什麽,再多廢話一句,老子能讓你身上所有透氣的地方都長滿肉瘤!”

這一下果然吓住了她,能說話了之後,連忙遠離了老砍。

“九樓你應該很清楚吧,有什麽‘馬’之類的雕像或裝飾嗎?”

馬秀笙真的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了,咬牙道:“不是九樓,是天臺,商場的天臺特別大,為了招攬生意,我們就在天臺蓋了個游樂場,那個位置……”

她指了指上面:“正好是游樂場中央‘旋轉木馬’的位置。”

旋轉木馬,馬。

“對上了、對上了,請柬上要找的就是這個‘馬’……”會員們長抒一口氣,慶幸剛剛沒一時沖動把馬秀笙丢外面去。對于他們來說,知道活偶的來源,這關就過了一半。

旋轉木馬,材料以塑料居多,雖然能力很詭異,但本體應該很容易破壞。

聯想到這裏,衆人不禁輕松了許多。

馬秀笙見他們得到了答案,問道:“我說完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可以走啊,沒人攔你。”已經拿到了關鍵情報,周圍的會員們便取笑道,“現在入夜了,街上更刺激。”

馬秀笙不由得冷哼了一聲,但又害怕真的像顏格說的一樣,下去就會被吊死,這番猶豫之下,右腿始終邁不下去。

顏格盡本分地攔了攔:“下去後還是會有隐形繩子吊起來,不如跟着大部隊走。”

老砍瞥了一眼,撣了撣煙灰,道:“委托上沒有多帶一個人的條件,你要帶個廢物的話,這次獵場的‘技能’你就得讓給我。”

要湊齊第一樂章剩下的兩個技能,大概率也和今晚要對付的“旋轉木馬”有別。而根據老邱之前閑聊時提供的情報,這兩類技能來自于概念上與之貼近的活偶,而這種遠程缢死人的能力就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了。

更何況,老砍既然提出需要這個獵場技能,那就掉的技能可能是他沒有的——也就是大概率,要和顏格現在持有的兩種技能重複。

這麽一想,老砍的條件對顏格來說無所謂了,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抻一下條件,搖搖頭道:“非親非故,算了。”

“你——”

——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了,要是幫人幫到底,出去之後說不定還能記他個人情,現在,哼……

馬秀笙嘴角抽動了一下,一番刻薄話憋在心裏沒說出來,就在她準備試着離開時,空曠的商場上方,突然傳來一聲小孩子的哭叫。

“媽媽!我不玩了!媽媽——”

那聲音極小,但由于商場新翻修,又空蕩蕩的,聲音便從樓頂處傳了下來,十分清晰地讓二樓所有人都聽到了。

“嘶……還有小孩?”

也許是新傳送來的吧。

這事見怪不怪,衆人們倒沒覺得怎麽樣,反倒是馬秀笙聽到後,尖叫了起來。

“旭旭!是我家旭旭!!!”她蹬蹬蹬地往二樓跑,跑到一半,摸了摸脖子上那一圈致命的勒痕,又不敢輕舉妄動,回頭對着他們說,“你們救救我兒子,他就在上面,幫我把他就下來,要多少錢都可以!”

“錢?”老砍撥弄着手上的足金扳指,笑着說,“現在的錢算個屁,槍、炸-藥這些估計你也沒有,就算賣弄姿色,老子也看不上你這棵老蔥。你倒是可以跟這小帥哥哭一哭,看人家會不會心軟。”

說完,在馬秀笙怨毒的視線下,老砍轉身往上走去:“走了,還磨蹭什麽,等着挂臘肉啊?”

目标已定,老砍一聲令下,象谷的會員們慢慢朝樓上走去。

顏格什麽都沒說,落後了一步,不一會兒,馬秀笙從後面追上來。

“小夥子。”馬秀笙實在沒辦法相信老砍,只能降低了一個檔次,追上顏格道,“這樓上有我叔叔的保險櫃,是有槍的。你幫我找兒子,我、我可以把槍給你。”

意外收獲。

顏格臉上不為所動,道:“幫你不是義務,扯謊騙人就不必了。”

槍械在國內有多難搞,老百姓們都知道。

“我沒騙你!”馬秀笙急了,聲音又低下來,“是真的槍,能殺人的那種。整個慈陵道上的都歸我叔叔管,專門替人讨賬、逼拆遷戶,沒把槍怎麽鎮住場子?我知道在哪兒,你帶我去就,我一定把槍給你。”

老瓷街的老房子,顧家一年總要被那麽幾波勸拆遷的侵擾,這兩年更是變本加厲。所以顏格當時聽前姑父羅建坤可能開始混道上的時候,本能地就想弄死他,免得讓他再打擾到本就身體不好的姥姥。

……原來跟你有關。

顏格适當地表現出些許感興趣的樣子:“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馬家在民國的時候就是慈陵有頭有臉的門戶,騙你一年輕人做什麽?”

“那好吧,不過你不能跟老砍說。還有,我要先拿到槍。”顏格見她猶豫,又補充道,“拿到槍以後,我會護送你們渡過今晚的獵場。”

馬秀笙唯恐他變卦,疑道:“我怎麽相信你?”

“我慈陵顧家在民國也是有頭有臉的門庭,騙你一阿姨做什麽?”顏格說完,扭頭便離開了。

阿姨?你喊誰阿姨?!

馬秀笙剛想發作,忽然反應過來,嘴裏默默念叨了一句。

“慈陵顧家……難道是老瓷街的顧家?”

老瓷街顧府,民國時有個外號叫“北瓷第一家”,聽家裏的老長輩們說,慈陵之所以富庶,就是顧家當時以一家之力,興起了瓷器水路運輸,盤活了整個慈陵。

顧家最鼎盛的時候,他們馬家連站在門檻外送禮的資格都沒有。

馬秀笙也只是略略一晃神,又不由得嘲諷地想:北瓷第一家又怎麽樣,名噪一時的‘十二伶人戲’又怎麽樣,還不是戰亂過後就敗落了,現在是誰有錢誰才是真正的豪門。

她這麽想着,上等人的自信又撿回來一點,忙不疊地追着顏格去了三樓。

……

慈陵汀東區。

整個西區到東區的交界處,仿佛遭受過地震一般,幾棟大樓無緣無故塌陷了一半,本來寬闊平整的馬路也從中間裂開,數不清的活偶摔落在地陷下的下水道裏。

它們沒有掙紮,即便污穢的地下水逐漸腐蝕它們的雙眼,也仍是不自覺地随着小提琴流淌出來的弦樂而起舞,沙啞的、無機質的歌聲和着旋律緩緩響徹長街……

“……第二位樂師來自北方,

沙海裏尋水夢中拾荒。

情婦的腸子震碎門窗,

瘋子的笑話無人回想。”

歌聲空靈地回蕩,仿佛整個街區所有的聲音都被他抓在手裏譜成了音符。

就在這一片充斥着墓土與破敗味道的夜霧裏,不期然地響起了一串不和諧的聲調。

咔嗒、咔嗒。

像是某種昂貴金屬包嵌的手杖無節奏地輕點着水泥地面的聲音,演奏家的雙眼在手中琴弓起伏間,視線穿過缭繞在建築物間的黑霧,落在一道周身環飛着黑色烏鴉的身影上。

“他”大約只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那麽高,四肢清瘦,步調輕緩。他并沒有受到小提琴演奏的怪異影響,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到路燈的光線下。暗黃的光勾勒出一身繁複而精美的墨綠色禮服,頭上歪戴着一頂同樣色彩、鑲嵌着褪色花朵的小禮帽,禮帽上的緞帶輕掃着微卷但仍有光澤的黑發,下面是一張被面具遮去了一半的蒼白面容。

他從光亮處離開,再次走入第二個光亮處,途中好似為午夜的演奏家所吸引,扶着禮帽,轉動脖頸,看向街道對面的演奏家。

烏鴉從他的肩頭上振翅飛起,落在一旁的路燈上。然後,他睜開了沒有被面具掩蓋的右眼——紅色的、宛如流動的鮮血一樣的右眼,映出了黎鴉的身影。

“……現在是夜晚9:05。”黎鴉衣兜裏的白紙傳出謹慎而畏懼的低語,“往汀西區的路線已經規劃好,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嘗試殺死他,如果失敗,馬上逃出鐘樓三公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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