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心軟

在包間坐了一小會兒，那瓶礦泉水見底的時候，其他人就接二連三來了。

明若南一走進來就看見顧卻，笑着走過去找他聊天。

“會長，你要玩撲克嗎？”明若南看着他手裏拿的東西，問。

顧卻正在走神，一時沒反應，片刻才回過神來，“不是，我随便拿的。”

說着笑了一下，把手裏那張Joker收進口袋裏。

過了一會兒，明若南手機響了，出去接電話。

何憬跟同學喝了會兒酒，抽身坐到顧卻身邊，問他楊敏老師的近況。

“老師已經回家休養了，”顧卻說，“下學期應該就能回學校上課。”

“那就好。”何憬點頭，喝了口啤酒，“你打算考研嗎？”

“考啊。”顧卻應了一句，想起什麽，微微垂眼，自嘲地笑笑，“本來打算暑假把項目弄完，誰知道出了這事。”

何憬看着他低落神色，也為他遺憾，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行人玩到十點多，顧卻有點累，起身去洗手間洗了個臉。

出來的時候，走道口站了個人，倚着牆壁，嘴裏咬着煙，慢慢地抽着，像在出神。

顧卻望着他，微微怔愣。

走過去，與高也拓擦肩而過的瞬間，顧卻溫和笑了，淡然問，“怎麽站在這兒？”

高也拓垂眼看他，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神色閑散又探究，片刻，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不喜歡這種場合，對吧？”

步伐一頓，顧卻喉結動了動，面色茫然，不明所以，“什麽？”

高也拓盯着他，唇間咬着煙，清冽的煙草味道氤氲在兩人之間。

他答非所問，“卻哥，暑假有空嗎？”

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顧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眸色漸深，謹慎地思忖片刻，才答，“沒什麽特別的事，怎麽了？”

高也拓拿下煙卷，無意識舔了一下唇角，慢悠悠開口，“我想你……”

話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哐啷”一聲，接着是震聲怒吼。

“你他媽這麽對我是吧！”

又是一陣砸東西的聲音。

高也拓猛地回頭，望着外面的眼神霎時凜冽下去，面色冷淡，聲音低沉，“有人鬧事。”

顧卻也立時反應過來，跟着他往外疾步走去。

酒吧外，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神情憤怒，看上去像是喝多了。

顧卻一眼看見站在門邊，面色慌張的明若南，微微皺眉，走上前去。

男人扯了一下明若南的手，沉聲質問，“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為什麽要跟我分手？”

明若南有點抵觸，用力掙開他的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不必糾纏我。”

“是誰？你說啊！”男人絲毫不聽她解釋，“不接我電話，也不肯見我，你告訴我那人是誰，你讓我看看他是誰！”

“沒有別人！”明若南聲音有點抖，惶恐又畏懼地往室內退，“你走吧。”

身邊的小姐妹都站在明若南身後，把她護在裏面。

男人不依不饒，推開她的朋友，試圖把她帶走。

顧卻皺眉，走上前，把男人的手擋下，推開幾步，擡手撐在門框上，冷淡地望着他，“再鬧事報警了。”

“別他媽管閑事！”男人瞪了一眼顧卻，慢慢認出他來，輕蔑地笑了一下，“哦，是你啊。”

顧卻眉峰微蹙。

男人目光繞過顧卻，緊緊盯着明若南，惡狠狠地問，“是不是他？你是不是喜歡他了？”

“随便你怎麽說。”明若南不看他。

“我就知道你他媽天天待在學生會，肯定沒安好心！”男人掃了一眼顧卻，身上酒氣熏天，“他哪裏好了？嗯？”

明若南聲音沙啞，帶着哭腔，卻仍然堅持與他對峙，“學長不會像你一樣發瘋，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比你正常。”

男人笑了起來，厭惡地瞥了顧卻一眼，冷哼着譏诮，“天天跟女人一樣，他喜不喜歡女的還不一定，你別他媽犯賤了！”

“你滾啊！”明若南幾近崩潰，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流。

“帶她去房間裏。”顧卻回頭對明若南的朋友說。

她們點點頭，半摟着明若南，把她往裏面帶。

“我不去。”明若南搖頭，不想離開，怕出什麽事。

顧卻給了她旁邊的女生一個眼神，讓她們把明若南帶走。

“別走！誰準你走的！”男人嚷嚷着要追上去。

顧卻堵在門邊，把人往外推。

“幹什麽！”男人猛地打開顧卻的手，指着他鼻子罵，“死娘炮，管你媽的閑事呢？滾一邊去！”

顧卻眼神漸沉，冷靜地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卻沒有說什麽。

“怎麽？慫成這樣？被罵了也不敢還嘴啊？”男人啐了一口，“裝什麽清高？假得要死，我最看不起你這種人。”

顧卻垂着眼，就當沒聽見他傻子說夢一樣的喧嚣與騷動。

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對那男的指指點點，有的開始拿手機報警、錄視頻。

看他這樣，男人更是惱羞成怒，往前竄了兩步，拳頭正要落到顧卻身上，突然餘光一道紅影，猝不及防抵到男人胸口上，霎時将人撞出半米。

顧卻一怔，擡眼就看見高也拓閑散地倚在門邊，銜着煙，垂眼望着面前的男人，眸色淡淡。

手裏還拿着一個……滅火器。

高也拓咬着煙，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含糊道，“大庭廣衆鬧事，不好吧？”

男人回過神來，更是羞怒，酒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看清了高也拓，往他臉上“呸”了一口，“死雜種，輪得到你說話？”

顧卻心下一驚，忙看向旁邊的人，高也拓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眸子裏一如既往地帶着笑意。

“嘴真髒。”高也拓惋惜地搖頭，拎了拎手裏的幹粉滅火器，“我是想幫你洗一洗的，但是這個挺貴的，用在你這種垃圾身上太浪費。”

“垃圾？你有臉說我？”男人譏笑着，眼中盡是歇斯底裏的瘋狂，像要拼命把他拖下水，“別以為自己是個什麽好東西，你跟你媽一個樣，沒人要的賤人，不知羞恥舔着臉給人當小三，你個雜種有什麽資格說——”

話沒說完，一股白色幹粉“呲”的一聲射過去，頓時煙霧四起。

高也拓稍怔，有些意外地偏頭，顧卻若無其事地放下手裏的滅火器，皺着眉咳嗽兩聲，擡手揮開面前的粉塵。

高也拓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眸中染上興味，勾了勾唇角，輕笑，“卻哥，這個好貴的。”

顧卻看他一眼，面色不改，“我請你。”

酒吧外，警笛由遠及近。

警察來之後，很快控制住了發酒瘋的人，酒吧裏有幾個願意去做筆錄，酒保也說需要監控的話可以随時調出來。

看事情已經解決了，顧卻回了包間，看了看明若南的狀況，叫人把她送回去。

把明若南送上車，去洗手間洗了一下手上的粉塵，顧卻打算自己開車回去。

從洗手間出來，餘光無意間瞥見走道盡頭的陽臺上，高也拓正趴在欄杆上抽煙。

男人身形颀長，慵懶地倚着欄杆，有些站沒站相，發梢淩亂，帶着一點不拘的意味。

微微一頓，顧卻想起剛剛那人發酒瘋罵高也拓的那幾句，心髒不由得緊了一下。

思忖片刻，顧卻還是走了過去。

高也拓注意到旁邊走近的男人，讓了點位置給他。

顧卻擡頭看他一眼，抿了下唇，“謝謝你給我解圍。”

“不用謝。”高也拓聲音低沉而冷淡，撚滅煙蒂，沒說別的，甚至都沒看顧卻一眼。

借着街邊昏黃的路燈，顧卻擡眼，無意間瞥見男人的側臉，隐在陰影裏，有些晦暗不明。

望着男人低垂的眉眼，染着疲憊，顧卻甚至從中看出若隐若現的脆弱，霎時微微怔愣。

原來他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

顧卻喉結滾動，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剛剛那混蛋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沒關系。”高也拓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有點壓抑的顫抖，“又不是第一次聽這話。”

顧卻聽出他聲音裏的不對勁，稍怔地擡眼，盯着高也拓的眼睛，猛然發現男人那雙過分深邃的眼睛裏好像有點未褪的緋紅。

他剛剛在哭。

顧卻有點慌，他最不擅長面對在他面前哭的人。

更何況是他讨厭的人。

是剛剛還幫他說話的人。

張了張嘴，顧卻到底還是心軟了。

他靠近幾步，擡手，緩緩拍了拍高也拓的肩膀，柔聲安撫，“你知道的，父母犯下的錯，從來都不該孩子來承擔。”

高也拓“嗯”了一聲，沒有看他，胸口劇烈起伏着，好像在努力壓抑什麽。

“而且我不覺得你的家庭會影響你，”顧卻看着他，聲音帶上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誠懇，“你也不應該被它影響。你有自己的人生。”

夜色一如既往的沉靜。

許久，高也拓吸了吸鼻子，終于擡起頭來，偏頭看向站在身邊的人。

他望着顧卻，垂了眼，眸色緋紅，帶着溫和色澤，聲音還是啞的，卻因為幹澀而有些說不出的撩人，“謝謝。”

高也拓看着他，輕聲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顧卻溫柔地笑笑，“當然可以，你想問什麽？”

高也拓盯着他，眸光濕漉漉的，卻沒有絲毫悲傷，一雙妖孽如狐的眼睛慢慢清澈，染上愉悅的笑意。

顧卻對上那道目光，猛地一愣，脊背驟寒。

他剛剛根本沒在哭。

“哥哥。”高也拓溫聲喊他，慢慢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他偏頭望着顧卻，眉梢微挑，“你怎麽總是弄丢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