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憶
咖啡店已經是人去樓空。
宋知音不管今天發生什麽,時間一到照例拉上卷簾門走人。
趙如靜和門面面相觑,仔細看了牆上的營業時間,心生羨慕,等哥哥又上完一節課後嘀嘀咕咕說:“人家樓下是朝九晚五,怎麽你這兒就是全天無休。”
暑假班的課排得滿,趙旭寧今天從早跳到晚,滿頭大汗喝口水說:“看來下學期不用給你轉生活費了?”
錢是敗家女大學生的脈門,趙如靜鞠躬說:“您辛苦了。”
又趕緊轉移話題道:“晚上吃蓋飯行嗎?”
趙旭寧礙于家長們還沒走光,不好意思撩衣服擦擦汗,随意抽着紙巾說:“我要兩份。”
他消耗大,夜裏還要頓宵夜。
趙如靜放暑假才幾天,就覺得自己跟着他已經胖兩斤,這會說:“你吃兩份半,我不能再吃了。”
妹妹減肥就是個口號,喊得震天響,實則沒行動。
趙旭寧已經習慣,但還是說:“別吃蛋糕就好。”
甜品是趙如靜的脈門,她瞪大眼睛說:“絕對要吃。”
聲音又低下來說:“真的好吃,超出我對新橋的預料。”
她對縣城咖啡店的評價會寬容很多,晚上回家還跟她媽李麗琴分享說:“我明天給你帶一個回來。”
合着這頭一天上班,就光去吃東西了,李麗琴道:“你好好幹活。”
又沒什麽事情做,舞蹈班已經報滿,頂多有些家長咨詢,趙如靜坐在那兒是百無聊賴,抱着靠枕說:“那我也有休息時間吧。”
還休息,李麗琴那肚子火還沒消,瞪她說:“你知道修車多少錢嗎?”
趙如靜自知理虧,低着頭不說話,還是趙旭寧洗完澡出來說:“撞都撞了,人沒事就好。”
當事人都不發言,李麗琴還能怎麽樣。
她做媽的自然願意兄妹友好,轉而說:“你今天去,老板是不是個女孩子?”
趙如靜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兩秒才道:“對啊,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
李麗琴就有些了然道:“她媽以前跟我還是工友呢,那女孩叫什麽來着,阿旭你還記得嗎?”
趙如靜心想怎麽問她哥,目光裏三分狐疑。
但趙旭寧紋絲不動道:“宋知音。”
這三個字,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
李麗琴卻不知道,自顧自說:“對對對,就是這名,人家還是中考狀元呢!”
那時候去市二中念書的學生都是寄讀,因此宋知音的學籍還在新橋中學,出分後是當之無愧的縣中考狀元。
本地講宗族,老宋家為此在祠堂面前擺流水席做慶賀。
這種喜事,人人都可以沾光,趙旭寧當時還一口氣吃三個喜蛋,這會卻道:“沒什麽印象了。”
怎麽會沒印象,大人都還記得,李麗琴道:“你們還是初中同學呢。”
趙如靜跟個吃瓜群衆似的,目光從她媽身上移到她哥那,眼睛裏都閃爍着別樣的光芒。
趙旭寧心中一驚,畢竟他那點少年心事,當時沒特意在妹妹面前遮掩過了,不過他還是鎮定說:“不同班。”
他在三樓,宋知音在二樓,要不是費心制造機會的話,連偶遇都不可能。
做父母好像能把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全記着,李麗琴也不例外,補充說:“可你們那會還每個禮拜一起坐你胖子叔的車回來。”
每個禮拜?趙如靜撓撓下巴,總覺得有件該記起來的事情,可惜沒那麽敏銳,好奇道:“那她讀書這麽好,怎麽會跑來開咖啡店?”
這個李麗琴也不是很清楚,但不放過機會說:“想家啊,都跟你似的,跑外省上大學。”
開學都大三了,還不肯放過這件事,趙如靜覺得說不準能跟她進棺材,在火燒到自己身上之前趕緊逃之夭夭。
李麗琴沒好氣,沖女兒丢拖鞋說:“早晚我收拾你。”
就是拖鞋一飛,正中無辜的趙旭寧,他覺得下一秒估計能沖着自己來,轉身也要走。
可惜太遲了,李麗琴已經逮到機會說:“你小姑……”
才三個字,趙旭寧已經猜到下文,加快腳步走,被另一只瞄準他的拖鞋拍中也不回頭。
像這樣的催婚,恐怕是生活在父母身邊的最大弊端,宋知音早在回老家前就有所預料。
不過她不排斥,只在聽完男方的條件搖頭說:“四個姐姐?您覺得合适嗎?”
自打女兒去北京念書,郭慧聽這個“您”字就有點陰陽怪氣的,說:“哪裏不合适,人家也是985畢業。”
宋知音知道自己跟父母在擇偶這件事上很多方面無法達成一致,只能瞎編一通說:“生女兒基因會遺傳的,萬一我也生四個女兒呢?”
郭慧一時沉默,半信半疑道:“不會吧?”
她是老思想,疼女兒也好,給她買房攢嫁妝也好,私心裏仍然覺得要有個兒子,也知道多數做公婆的都這樣,最終無奈道:“好不容易有個學歷合适的。”
宋知音早就看破父母骨子裏的重男輕女。
她以魔法打敗魔法,心理其實還是不大高興,只覺得哪怕作為借口,從自己嘴裏把“生女兒”當成個缺點講出來,有悖于當代女性的思想,因此聳聳肩說:“我要睡覺了。”
自己肚子裏出來,郭慧也只能當做不知道她的情緒變化,嘟嘟囔囔說:“那總要結婚吧。”
宋知音聽得清楚,很想問“為什麽是總要”,卻也知道不會是自己喜歡聽的答案。
她回房間洗個澡往床上一躺,翻來覆去卻沒睡着,伸手一拍床頭燈。
明亮柔和的燈光一瞬間還是刺痛她的眼,叫人有理所當然發脾氣的理由。
對着空氣罵一句,宋知音這才舒服很多,就是不由得想起往事。
按她現在的年紀來算,應該是半輩子之前上初一的時候。
宋知音是六歲讀的一年級,因為她本來要讀大班的時候,幾個村的幼兒園被合并,挪得比較遠。
這樣一來,父母都沒有空接送,索性把她送進小學,早晚跟着哥哥上下學。
當時管理比較混亂,一年級的新生裏六七八九歲的都有,實在跟不上就留級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不過宋知音很早就顯示出聰慧來,順順當當在十二歲的時候上初中。
年紀不大,長得也還是孩子模樣,情窦倒是開得早。
宋知音瞞着父母,在好學生的背後藏着一段暗戀心事,雖說她至今日也沒弄明白如何被趙旭寧吸引,卻無法否認自己每周坐車時的喜悅。
好像單純看到他,心情就會好起來。
不過趙旭寧的脾氣不大好,現在想來應該叫狂拽路線,上車後就戴耳機,往後一靠開始聽歌。
那時候多數學生還在用電話卡,他手中的諾基亞滑蓋手機比八心八鑽還厲害,好像整個人無形之中都有光環。
宋知音有兩次偷偷看他的手機屏幕,上頭全是英文名,記下來後到家就光明正大地用電腦聽。
父母還以為她是學習的新方法,甚至剝奪她哥玩泡泡堂的權利。
宋明傑一度跟妹妹鬧別扭,抗議着要離家出走。
鬧得宋知音很是內疚。
她從小以為這個家是重女輕男,後來才從最細微的枝節裏窺到大人的真實想法。
其實被偏愛的不是她,這個念頭其實有點傷人。
就好像她後來以為自己跟趙旭寧是朋友,結果被現實狠狠甩一耳光一樣。
思及此,宋知音不願意往下回憶,索性戴上耳機聽歌來轉移注意力,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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