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她小心翼翼地接納他無聲的關懷

她發洩了多久,葉斂就站了多久。

男人垂在身側的手中還握着手機,亮着的屏幕上是剛剛結束的和王裕的語音通話。

好在孟年一向堅強,很快便收拾好情緒。她紅着眼睛,再度探出手去,想從一片狼藉中摸到她的手機。

葉斂終于擡腿。

他從公司回來後便換下了西裝,此時身上穿着一套舒适的休閑服。

這是一具充滿男性魅力的成熟的身體。

運動長褲将男人的雙腿修飾得筆直而修長,透氣的短T隐約還能勾勒出他結實的上身中那層薄薄的肌肉。

除去商務應酬時那層客套又紳士的僞面,此時此刻,居家狀态的葉斂更多了幾分随意。

但這種随性的狀态,才更顯危險。

幸好孟年看不清楚,不然非要被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給逼得後退。

他自她身側掠過,将桌上的抽紙拿起,轉身靠近。

輕緩沉穩的腳步聲響起的那瞬,孟年猝不及防地,如被人點了穴一般定在原地。

熟悉的冷冽男香又霸占了她的嗅覺,勾得她好不容易壓下的委屈與酸澀又有洶湧澎湃的趨勢。

孟年不聲不響,難為情地偏過頭,想遮掩眼底那片紅。

下一秒,掌心塞進來一團東西。

厚厚的一沓抽紙,幹澀粗糙,被人堅定、溫柔地推過來,瞬間便貼在了她沾滿污穢的手中。

隔着紙巾,甚至有溫度傳來。

總是若即若離的優雅冷淡的香氣,在這一刻芬芳馥郁,近在咫尺。

他似乎距她很近,且久不遠離。

孟年眼眶又漸漸熱了起來,她避着男人的視線,微蜷手指,小心翼翼地接納他無聲的關懷。

心裏暗自思忖,要是他開口詢問,自己又該如何應答。

見她手指攬住了紙巾,男人慢慢直起身。

“1號的手術嗎?”

葉斂若無其事地緩緩開口。

孟年微微怔愣。

葉斂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題突兀,他嗓音低沉溫柔,極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記得你說手術在1號,對嗎?”

“……對,是的。”

葉斂嗯了聲,又繼續引導:“都準備好了?”

女孩鼻音嗡嗡,疑惑:“準備什麽?”

葉斂頓了頓,鼻息間溢出一絲笑,他一邊用紙巾将泡了湯汁的手機擦拭幹淨,一邊緩緩說:“手術不算小,當然是各項檢查,術前的注意事項,諸如此類,醫生沒說嗎?”

孟年猶豫道:“您問這個是有什麽指示嗎?”

指示……

男人齒間沉默碾過着兩字,哂笑一聲。

他扔掉一張浸滿污漬的廢紙,漫不經心道:“好奇而已,不能說?”

“當然能。”

葉斂輕笑,“洗耳恭聽。”

孟年訝異他會這麽問,雖茫然,但秉承着一直以來對葉斂本人的尊敬與“優秀學長”、“知名企業家”、“替她解圍過的救星”的濾鏡,一一如實道來。

她不知道,自己紅着眼睛,帶着未褪的哭腔和鼻音,乖巧地回答問題的樣子,實在叫人心緒難平。

聽她說完,葉斂心中有了成算。

那場車禍想來對她多少造成了些影響,距離手術已不足三天,來回實在折騰。

葉斂自言自語:“是該住院。”

孟年沒聽清,“您說什麽?”

葉斂不答,将手機擦好後,随手放在一邊。雙臂撐着餐桌,低頭沉思。

經過這麽一打岔,孟年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怒氣消散,理智回歸,有些問題不可避免地冒了出來。

孟年心中忐忑不已,她局促着扯了扯自己弄髒的白裙子,耳根漫上一片燒紅。

葉叔叔什麽時候來的?

應該沒聽到她和葉存禮的電話吧?

應該……也沒看到她哭吧?

孟年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每次和葉斂相處,都有種壓迫感。她将掌心的湯水擦幹淨,攥着紙,趁着安靜,悄悄往外挪。

從餐廳到樓梯的路她已經走熟,開始的幾步還算順利,馬上要摸到樓梯扶手時,身後突然傳來男人溫沉低啞的聲音,對方幽幽道:

“孟同學。”

孟年的心跳驟然空了一拍,多往前走了一步。可前方就是臺階,她忘記擡高腳去踩,身子因為慣性向前撲。

左手慌亂在空氣中一抓,撲了個空!

孟年心髒驟停,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摔在樓梯上的時候,身後突然一陣腳步聲逼近。

在落地前的一秒,一條結實的手臂自她身前穿過。

後背撞上男人寬厚的胸膛,淺淡的冷香鋪天蓋地,終于将她完全籠罩。

她于慌亂中抓住男人的手臂,觸及到一片溫熱緊致的肌肉。

意識到是個男人在抱她,她下意識便反抗,抓着男人手臂的手指驀地用力,不算鋒利的指甲硬生生在葉斂的皮膚上留下幾道血痕。

葉斂眉頭微皺,又收緊了臂彎,他力氣很大,手臂勒得她胸骨很痛,他将她提抱起來,頃刻間,穩穩放落地上。

“冒犯,孟小姐。”

男人平息了下不易察覺的輕喘,徐緩出聲。他嗓音中似含了沙,有磨砂的顆粒感,從她頭頂降下,帶了幾分低沉的性感。

孟年的臉轟地一下紅了個透。

她于錯亂的呼吸裏,磕磕巴巴,“對不起……”

右手掌心一直攥着的廢紙猝不及防被人輕輕抽走,第二個謝字險些咬到唇肉。

“您,您……”孟年頂着一張熱氣騰騰的紅臉,半天都湊不全一句話。她極少和異性有這麽親密的接觸,身體十分不習慣。

葉斂将奪來的那團紙球草草地在自己的掌心處擦了擦,有些潮濕,那是剛剛不小心從她裙子上蹭到的。

而後随手一扔,将髒紙巾精準地抛至客廳角落的垃圾桶裏。

他擡手,觑了一眼胳膊上新鮮的抓痕,不以為意地哼笑了聲。

性子軟,爪子還挺利。

意外的,心情很好。

“伸手。”

孟年懵懂擡眸,乖乖地将雙手攤開在胸前。

葉斂将她的手機放回到她掌心,很快收回手,後退到了安全禮貌的距離。

他擡頭望向直通向上的回旋的樓梯,若有所思。

陽臺門驀地從外面打開,王裕程盼一前一後趕了進來。

“先生。”

“四哥。”

葉斂懶懶地“嗯”了聲,終于帶了幾分困倦與疲憊。

他雙手插兜站着,和女孩之間的安全距離把握得剛剛好。

可即便離得再遠,王裕也一眼便能看出暗中的湧動。

王裕幹咳了聲,心裏翻過驚濤飓浪。

他就賭了一把,沒想到還真叫他猜對了。一個電話就能讓剛剛陷入淺眠的男人從床上起來,除了公事,從未有過!

乖乖。

他這位心思難測的上司還真對自己侄子的女朋友有了不該有的心思?!不會吧!!

若說今早之前,他還只是隐約窺見些端倪,畢竟葉斂大多的情緒都是收着的,壓于無形,難以察覺。

那從此刻開始,他是不準備再遮遮掩掩了。

王裕幽幽嘆氣,大概是動靜太過突兀,葉斂突然将眸光落在他身上。王裕身體一僵,臉部肌肉微微抽動,示好道:“四哥有什麽吩咐?”

葉斂又轉頭看了看“陡峭”的樓梯,沉吟片刻,命令道:“你幫孟小姐把她的行李搬到三樓。”

孟年咬了下唇,不自在全都寫在了臉上。

一會孟同學,一會孟小姐,怎麽總感覺那麽不正經,像是在逗她玩呢?

她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王裕和程盼卻齊刷刷愣住。程盼張了張嘴,“三,三樓?”

“嗯。”

夫妻倆面面相觑。

半晌。

“……好。”王裕望着男人不容置疑的面容,艱澀開口。

三樓只有兩個房間,都是葉斂的私人領地,除非葉斂主動說明需要清理,否則無人會擅自上去,就連他媽打掃三樓時,也是每半個月上去一回。

兩間屋子,一間書房帶獨衛,是葉斂大多數時候休憩之地。一間主卧帶獨衛,葉斂偶爾從公司通宵回家,會直接睡在這裏。

他剛剛是從主卧出來的。

王裕把樓梯口的行李箱扛起,順着樓梯爬上三樓,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主卧來。

他雖身為特助,也極少有上到三樓的機會。他将葉斂的日常用品都打包挪到一牆之隔的書房裏,一件不留,而後急匆匆地下樓,叫程盼上來給小姑娘換一套新的床具和生活用品。

一樓客廳,孟年還在不解。

她被程盼扶着坐回沙發,聽着程盼遠去的腳步聲,眼睛茫然地在屋裏尋找葉斂的身影,“為什麽要換?”

她在二樓的客房住得好好的,這兩天剛熟悉。

葉斂自剛才開始就沒再動過,他懶散地站在樓梯口。

客廳又剩下他們兩人,男人漫不經心挑起唇角:“從明天開始你住院。”

孟年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答非所問,他的話太不容置疑,于是她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思路,順着問:“可是您不是說沒有——”

“紀醫生說的是普通病房,”葉斂輕描淡寫,“高級病房裏有一間是一直給我的老師預備的,他最近身體不錯,房間暫時空着。”

“這太麻煩您了,不——”

葉斂打斷,“不麻煩,一個電話的事。”

“可您、您沒必要……”

女孩子聲音軟綿綿的,臉上藏不住的為難與愧疚。

想到方才不小心聽到的電話內容。

葉斂意味不明地彎了下唇角,眼底掠過一絲暗芒。

他沉穩道:“麻煩也不在這一件小事,送佛送到西。”

孟年慢慢瞪大了眼睛。

葉斂明明知道她此刻心裏震驚的是什麽,卻依舊從容問道:“怎麽?”

孟年大腦一片空白,“是、是您?一直都是……”

也對,葉家能夠使用的諸多便利,當然都要多虧了葉斂這些年的經營。

她住他的房子,享受他的人脈帶來的優待。從病房的安排,再到手術日期的提前,都是多虧葉家這位說話最有分量的家主。

葉斂不提自己在得知她來南城看病以後,這幾天私下又做看了哪些安排。他只意味深長道:“所以,孟小姐要感恩的話,可千萬別再記錯了人。”

葉斂着重加強了“記錯”二字,叫孟年陷入怔忡,一臉茫然。葉斂終于從女孩臉上又看到一種新的表情,停了所有動作,安靜地打量。

孟年思來想去,也不明白葉斂究竟是什麽意思。

當然,葉家的一切都是靠葉斂力挽狂瀾拼出來的結果,如果沒有葉斂,那麽葉家便是一盤散沙,早就在四年前就沒落了。

這些孟年自然都知道,她的室友江荔出身東城江家,是東城圈內公認的第一大家族。江荔在知道她答應做葉家二少葉存禮的女朋友以後,一直為她感到可惜,說她要美貌有美貌,要才華有才華,那麽出色的一個女孩子,怎麽能看上空有臉蛋品行不佳的廢物纨绔,瞎了不成?

孟年沒有辯解,因為她也同樣看不上葉存禮。她嘗試着同外婆說過,她不喜歡葉存禮,可外婆說她還小,以後會明白的。

外婆說不希望孟年走孟年媽媽的老路,更不希望她媽媽的事會影響她。

外婆說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只要人品尚可,不三心二意、對她好、能照顧她就行,況且葉奶奶極力保證,葉存禮是個長情的人,絕不會辜負她,所以她才看在二位老人的份上勉強同意說試試。

葉存禮雖然總在孟年面前吹噓葉家如何如何厲害,又這交往的這半年多裏,每次吵架都說她在學校日子過得好也是托了他的福,但孟年從未往心裏去過,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誰的努力。她在意的始終唯有不被人尊重這一點。

江荔說她三叔不止一次感慨葉家後繼無人,若不是靠葉斂這個當家人撐着,早就完了。

孟年突然十分遺憾。

她希望自己現在眼睛能視物,這樣就能看一眼葉斂的樣子,看看他和一年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在想什麽?”

男人突然問道。

“葉叔叔,”孟年回神,垂在身側的手指慣性地揪住衣服,這是她緊張時會有的小動作,她試探道,“那既然我要住院,那為什麽還要搬到三樓去啊?”

葉斂挑眉,奇怪道:“手術之後不打算回來了嗎?”

孟年顯然沒想過手術以後的事,葉存禮說她做手術時會來,那等出院的時候,大概會直接被接回東城老宅吧。

她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男人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肅靜了幾秒,低沉着嗓音緩聲:“我會安排。”

怎麽安排,他沒說,孟年不敢問。

“等出院就住到三樓去,電梯可以直通三樓,很方便。”

“都是平地,不會有摔倒的機會。”

孟年:“……”

她瞬間什麽顧慮都沒了。

腳趾尴尬地蜷縮,氣弱地反駁:“那二樓就沒有電梯了嗎?”

葉斂颔首,“電梯只通三樓。”

只他一個人用。

孟年覺得自己已經在拼命地減少欠人情的機會,可自從來到南城以後,她好像一直在受葉斂的照顧。

她小心翼翼:“其實我爬樓梯也是可以的,剛剛只是意外。”

葉斂疑惑地“嗯”了聲,“我沒有在征求你的意見,。”

咚咚咚咚——

王裕喘着氣從樓梯上跑了下來,“四哥,都收拾好了。”

葉斂微點下頭,眸光掃過,“程盼,帶她熟悉一下路。”

人被扶走,葉斂收回久久注視的目光,睨了一眼旁邊津津有味看熱鬧的王裕。

投去威脅的一瞥,男人淡聲警告:“謹言慎行。”

王裕笑嘻嘻地擡手,把嘴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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