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朱砂筆點過袒露在衣領外的滑嫩喉骨處時,姜濃秋水的眼也跟着紅了,似揉了胭脂般,與他靜靜對視着,一絲絲比男女間親密接吻還過分暧昧不清的氣息陡然無端端彌漫着彼此間。

用這副嗓子嗎?

姜濃抿了下唇,現在才真正深有體會,如今輪到她開口有求于他了。

傅青淮能掌管整個家族命脈,顯然不是因為頂着那個尊貴萬分的姓氏這麽簡單,所以想跟他沾邊打交道的,一不留神怕是會把手中的籌碼賠得血本無歸。

她指尖無意識地緊攥着裙子,猶豫了片刻,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冷靜些說:“我只是想從傅總這裏借一樣東西,借幾日就歸還。”

語聲落地。

傅青淮薄唇在暖黃的光裏勾起淺淺弧度,添了三分昳麗的豔色:“那要看姜小姐誠意有多少了。”

姜濃稍許愣怔,心想難道真的要跟他白紙黑字,簽字畫押嗎?

沒等她開這個口,只見傅青淮懶散地将手中的朱砂筆扔在天青釉瓷碗裏,一抹極淡的墨痕散開,而他漫不經心地揉了揉修長骨節,忽而又點到為止:“我今晚沒什麽心情跟人談交易。”

不談交易的話。

總不能有心情談——感情吧。

而兩人區區幾面之緣,也沒有什麽私人交情好談的,何況姜濃深知随心所欲是他這類上位者獨享的特權,也就識趣閉嘴了。

随即,

又聯想到他剛才那句“誠意”

她微微側眸,睹見傅青淮披散着奢靡睡袍站在了書桌旁,身影映在墨色的玻璃上,手背神秘的淡金色佛紋在幽黯的光下異常灼眼。

即便那是象征着慈悲的佛紋,卻清晰地提醒着姜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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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對不是那種樂善好施的人。

片刻後,淡紅的唇終于微微輕啓,尾音低柔:“江南有道生長于湖沼水內的茭耳菜,很适合秋季吃,不知傅總有沒有興趣品嘗?”

為顯她是很有誠意,姜濃扶着膝蓋慢慢站起來,臉蛋綻開清麗笑容:“食材我已經帶來了,就在樓下。”

粱澈秘書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在二人下樓前,已經主動地騰出了別墅。

此時此刻,偌大華美的客廳裏沒有半絲人氣,傅青淮坐在沙發上,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姜濃就端着精致的白瓷盤子走出來。

她的廚藝是很好,起碼很合男人的胃口。

傅青淮嘗了口,視線落在她白裏透着潤的指尖,停了半瞬,挪到她的臉上:“有點似曾相識,我們之前有見過?”

姜濃用餐巾紙擦拭沾了水滴的手指動作一頓,捏着許久才擡起頭,對視着傅青淮探究的眼神說:“傅總真的忘了?”

“嗯?”

她那雙含秋水般的眼睛在燈光下,似有什麽隐晦情緒流淌在裏頭。

也淺淺地,倒映着傅青淮那張毫無瑕疵的精致面容,漸漸難以抑制紊亂的心緒在想,他忘記見過自己也很正常。

那時她真的很狼狽不堪,渾身都被不清白的泥水濕透,連雪白的小臉也沾了些,髒兮兮的,像個被主人家遺棄,只能躲在路邊遭狂風驟雨拍打的小幼貓。

而傅青淮只是恰好經過,伸出援手給她的世界避了一場暴風雨。

甚至在離開時。

——連姓甚名誰都沒讓她知道。

姜濃把他的音容相貌封存在記憶深處記了很多年,從未妄想過高攀眼前這座高山雪嶺,随着情緒逐漸從過去記憶裏抽離過來,她靜靜避開視線,如同開玩笑說:“我們可能在夢裏見過。”

可惜傅青淮從不做這種虛無缥缈的夢,聽了,也只是極淡地笑了一下。

許是姜濃的誠意沒有摻假,接下來傅青淮倒是給了她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長指漫不經心地端起玻璃杯,潤完了嗓子,聲線也顯得幾分清潤:“你想要什麽?”

姜濃擡頭看他,許是錯覺一般,傅青淮說這句話的姿态,像極了只要她開口,這世界上所有最珍貴的東西,他都給得起。

靜了半響。

她啓唇的聲音,很輕地說:“仕女圖。”

傅青淮懶散地坐在沙發處,俊美的面容此時略微放柔,倒也沒說給不給:“你下次還會做什麽菜?”

姜濃想了想,跟念菜譜似的,将平時做過的江南菜都仔細念了一遍。

傅青淮聽着,沒喊停。

直到牆壁上的華麗大挂鐘悄無聲息指向淩晨十二點整。

……

姜濃原本清柔而勾人的聲音,也添了幾分啞意。

傅青淮打斷她,說得風淡雲輕,甚至語調很是沉靜:“今晚你就住這裏,別墅每一層都有客卧,你想住哪間?”

姜濃來時沒想過留宿,所以一時間的反應很真實:“我住客卧?”

傅青淮微挑眉:“要不然你還想跟我睡主卧?”

姜濃表情愣怔了少許,下意識地看向他,傅青淮那身奢靡的黑色睡袍在燈光暗影下半敞着,面料薄薄的貼在了肌肉均稱的胸膛,随着他慵懶搭在沙發手扶的長指漫不經心輕叩着,帶了幾分危險的佛性。

“樓下的。”

半響後,她垂落的眼睫下視線移開,淡淡地說。

……

随着別墅裏的客卧點亮起了盞燈,粱澈也自動從外面現身,看到傅青淮還坐在沙發上,極有眼色地走上前,仿佛伺候一朵尊貴的高嶺之花:“傅總,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按照她的穿衣習慣,去備下換洗的幹淨衣物。”

傅青淮語調很淡吩咐,沒什麽特別的。

但是架不住粱澈熱情腦補:“看來姜小姐身上很多優點,深得傅總心。”

“我發現她的廚藝比你好太多……”傅青淮黑如鴉羽的眼睫微擡,平靜無瀾地掃了下他:“粱澈,我預感你快失業了。”

粱澈就跟生死簿上被點了名般,八卦的笑容瞬間消失在臉上。

大半夜的,他禁不起吓啊傅總!

早晨明媚的陽光照在華貴客卧,姜濃睡醒時,仰頭望着懸垂在頭頂的水晶燈十來分鐘,才光着腳下地,沿着厚軟的地毯走進浴室去。

她纖弱的肩膀只披着搖搖欲墜的寬大浴袍,是原先房內就有的。

站在寬幅的梳妝鏡前,正想伸手松開系帶。

姜濃低垂的目光,随即望向擱在浴缸旁的墨綠色衣裙,表情有些糾結。

昨晚被傅青淮用朱砂筆,滴在衣領處的墨跡還在。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穿出去時,客卧外的門被敲響。

姜濃重新穿好浴袍去開門,入眼便看到粱澈正站在走廊上,來給她解燃眉之急的:“姜小姐,這是傅總吩咐給你備的換洗衣物。”

話落間,将一套與她昨晚穿的那件墨綠裙子極相似的衣裙,遞了過來。

姜濃輕聲道謝,等細白手指接過那柔滑的面料時。

粱澈又問:“姜小姐您早餐想吃什麽,有沒有什麽口味偏好,或忌口……”

“不用麻煩了。”姜濃不是那種給人添麻煩的性格,她回房換好衣服後,就再次婉拒了粱澈的熱情,很認真地說:“我還有事要去新聞臺,可以在食堂吃點。”

粱澈只好作罷。

而這裏的山頂豪宅離去市中心的路程不太方便,更難打到車。

姜濃還是得麻煩粱澈,待坐上車後,她發現車內的裝飾很精致昂貴,某張座椅處還放着男人灰白色的西服外套,就連空氣中都彌漫着股淡淡的梵香味道。

似見她表情疑惑,粱澈說:“這是傅總的專車。”

“……”這麽膽大,拿傅青淮的專車送人嗎?

粱澈:“這也是傅總的意思。”

随即,他從副駕那邊,拿出了精致粉色的禮物盒子遞到姜濃眼前,趁着路上的空隙,主動地解釋起了某件事:“姜小姐,這是傅總上次為你準備的真正謝禮。”

粱澈這一提起,姜濃就想到了藏在借住別墅裏的情趣用品。

而這次粉色的禮盒裏,存放着的是一對珍珠耳墜,以及傅青淮筆跡的紙條。

她眼睫毛垂落,視線先被這張極薄的白紙吸引走,上面寫着極簡的話:

「等我聯系。」

而粱澈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姜小姐,我發誓我這張嘴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上次都怪我識人不清……輕易聽信了燕杭那個大傻逼的話,才擅作主張把傅總的禮物換了。”

“傅總平時真不用那些東西的!!!”

最後這句話,直接讓姜濃都不知道該怎麽接,指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粱秘書。”

“姜小姐請說。”

“你可以不用說了——”

她事後也想過以傅青淮的行事作風,應該不太像是會性暗示送女人這種情趣用品,現在聽到粱澈的解釋,心底也略松了口氣。

幸好她沒當面質問傅青淮,否則大家都要尴尬的下不了臺。

近四十分鐘的車程,逐漸地接近新聞中心的大樓。

粱澈見姜濃不怪罪自己,等下車時,整個秘書團裏最懂得如何讨好老板歡心的他,非常友善地提醒一句:“姜小姐,這對珍珠耳墜是傅總親自挑的,我建議你播新聞時戴上。”

姜濃看了眼那柔光粉潤的白珍珠,半響後說:“好,謝謝。”

回到臺裏。

姜濃原是要去辦公室找林笑晏的,聽他此刻在食堂,便卷着新聞稿往電梯方向走去。

這個時間段人流不少,電梯門剛打開。

她還未走進去,迎面就看見柳思悠宛如衆星捧月一般站在裏面,許是被臺裏提醒過,即便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場景下,那豔麗的唇抿得很緊,沒繼續在外鬧得顏面盡失。

下一秒。

姜濃踩着細高跟走進去,兩人氣場不合,也讓周圍的人都不敢吱聲。

電梯緩緩而下,離最近的同事悄悄地觀察着姜濃,表情是安靜的,珍珠耳墜點綴着她側顏,也襯得膚色雪白,身上那件墨綠綢緞長裙。

更襯得她像極了初冬時節……幽綠之中微綻的山茶花。

叮的一聲,電梯很快就抵達二樓。

姜濃和柳思悠幾乎同時走出去,寂靜的空間先是集體靜了數秒,随後不知誰從角落頭裏冒出一句:“姜主播好美啊!”

瞬間就跟打開了話閘子似的,都紛紛驚嘆起來:

“是美絕了,剛才我那麽近距離看她,皮膚嫩到一點瑕疵都沒有,好羨慕!”

“你以為人間仙子這個稱號是白嫖來的啊!”

“難怪臺花要視姜濃為眼中釘了,之前嚣張跋扈去砸姜濃化妝臺的時候,還諷刺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可是我剛查了下她身上那條裙子……”

“媽媽救命哦,是某高奢牌子的限量款!!!”

“那珍珠耳墜更貴好嗎!”

其中有個新聞娛樂部的好奇插一句嘴:“姜濃是什麽背景啊……有柳臺花的背景硬嗎?”

衆人皆是沉默下來。

“有個陳年老謠言說姜濃是前臺長的女兒,不知道真假,不過她的美人音肯定比柳臺花……”

這句還沒說完,忽而見到電梯外的柳思悠殺了個回馬槍,就站在門口處,冷若冰霜地掃射着背後嚼舌根的這些人。

……

姜濃并不知道同事們在私下因為珍珠耳墜的價格,傳成了什麽樣子。

這周她照常在新聞臺播午夜檔,上鏡時,白瑩的耳垂都會戴上珍珠耳墜,沒有再換成其他的。

又過了三天。

傅青淮除了留下那句極簡的:「等我聯系。」

就再也沒有動靜,而姜濃心知肚明像他這種旁人費盡心思,恐怕也見不到一面的神秘大人物,只有他想見你的時候,才能見得到。

周四的傍晚時分。

姜濃跟路央的經紀人約好了見面時間,準時就出門了。

同一時間在市中心最繁華的總統套房酒店裏,戴霖刷着房卡進來,手裏還提着一件品牌方送來的高奢禮服,走到燈光恍如白晝的奢華客廳,入目的是路央躺在沙發上,穿着的性感蕾絲吊帶裙,高開衩的裙擺設計讓雪白如玉的長腿就這麽裸露在空氣裏。

戴霖過去一看,她手指拿着打印出來的新聞訪談稿,正優哉地欣賞着。

略無語幾秒,才說:“趁着你選中的那位新人女主持沒來,有個事我必須跟你說——”

“柳思悠的那位富豪親爹找上了公司,想用幾個億的資源,讓你把訪談重新給他的寶貝女兒。”

路央:“不換,就憑拿幾個錢還不夠在我面前顯擺。”

戴霖露出肉疼表情,心知路央冷豔且強勢的性格就是這樣,在圈內是出了名的,以前有個投資方想花巨資請她演部尺度很大的電影,被拒演後,就直接下令封殺了她。

誰知路央就不帶怕的,還跑去國外度個假,回國時,不忘記帶一堆景點打卡的明信片送人。

這時,酒店套房外的門鈴聲響起。

路央猛地坐直了身,精致潔白的小腳剛踩地,戴霖就在旁攔住道:“寶貝你坐着,你可是女明星,又有身價……開門這種事我來。”

“也是。”

路大明星在外人面前,形象還是很冷豔絕倫的,所以姜濃被引進來時,頭頂的水晶吊燈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芒,恰好襯得路央面無表情的臉上。

她淺紅的唇剛彎起要打招呼,卻見路央直接看向身後的經紀人:“你是把內娛哪家養的小美人偷來了?”

戴霖也不知道新聞臺的新人女主持長得比女明星還漂亮,指了指擱在茶幾的新聞稿提醒着。

客廳寂靜了半響。

姜濃清柔動聽的聲線,遲遲地響起:“你好路小姐,我是新聞臺女主持姜濃。”

——

晚間九點,不言會所特意開辟出來的包廂內,招待着幾位在名流圈地位顯赫的貴公子。

隔着木雕的古董屏風後,傅青淮神色倦怠坐在深紅色沙發上,修長指骨握着極薄的黑色手機,漫不經心地點了點新聞界面上的重播視頻。

過了會,秘書端來了烈酒,他連眼風,都沒掃一下近在咫尺的精致玻璃杯。

楚綏微狹起狐貍眼,看向粱澈調侃:“你家傅總最近連酒都戒了?”

粱澈可不敢接這話,而旁邊另一位就敢,似笑非笑地搭腔道:“何止是戒酒,上周青淮從我這兒高價訂制了一對珍珠耳墜,像是送女人的。”

“珍珠耳墜?”

這瞬間就引起了衆人的八卦欲,畢竟像傅青淮這種在傅家身居高位,卻遲遲不肯定下婚事的,圈裏都很好奇他挑邊整個瀝城的名媛閨秀。

最後哪位美人兒,能降伏他這朵沒有世俗欲望的高嶺之花?

而作為話題中心的傅青淮仿若全程置身事外,拎起擱在沙發手扶的深駝色大衣,準備提前離場,

楚綏還在逼問想悄悄挪遠點的粱澈來着,見他身影從屏風出來,挑眉問:“這就走了?”

傅青淮停下側身,仍是那副眉眼冷淡倦怠的神色,大衣的面料勾勒出的臂彎弧度顯出過分禁欲感:

“今晚閑着沒事,接個人。”

酒店那邊,路央幾乎就不再考慮臺裏其他人,直接翻了姜濃的綠頭牌。

見窗外的夜色濃如墨汁,她婉拒了路央的經紀人提出到附近找個餐廳吃夜宵的邀請,獨自從套房裏離開後,踩着高跟鞋一路走到電梯。

剛踏入進去,安靜的手機先一步地響了起來。

姜濃垂眸看到是陌生的號碼,指尖卻不小心點了接通,極盡奢華的電梯平穩地下降,信號也斷斷續續的。

而即使這樣。

她瑩白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來自傅青淮沉啞好聽的聲線:“姜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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