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雲離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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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風格外燥熱，惹得蟬鳴無休無止的響着。

程欣坐在送考的公交車上，透過有一層薄灰的玻璃看着外面的學弟學妹。

他們身上披着晨光，一聲一聲的為着前往考場的高三生吶喊着，程欣有些恍惚，感覺自己站在外面的時候還是昨天，現在想來，卻已經過了一年了。

“高考加油！”他們的聲音響亮而又充滿朝氣，聲音此起彼伏卻沒有半分示弱。

程欣看着他們，眸子有些顫抖，她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體內有一股暖流，自心而生，直接灌溉了整個身軀。

原來被別人送考，是這樣的感覺。

“等下進考場，準考證別忘了，人可以忘，準考證不能丢！聽見沒！”站在投錢箱那裏的李行之對着車裏的學生們大聲地說着，從教室到公交車了，仍在重複。

他穿着紅色的短袖，下面一截紮進了西裝褲裏，黑色的皮帶緊緊的捆着，一副幹練的模樣。

“還有，這幾天不要吃什麽冰西瓜，”李行之繼續補充，“我以前教過一個學生，他在考試那幾天，想着放松會兒，就去外面買一個大冰西瓜，連夜把它啃完，第二天直接住廁所，站都站不起來，你們要是做這種蠢事，我是不負責的！”

車裏的人嬉嬉鬧鬧的答應着，他們無一不是帶着興奮的表情，這是他們第一次被人送考，也是第一次奔赴高考考場。

所有的陣仗都是為他們準備的，校門口的立鼓，還有穿着旗袍的老師。

都在為他們祈禱，祝福他們旗開得勝，考出一個自己滿意的成績，考出一個對得起自己寒窗三年的成績。

車緩緩的啓動，人群的呼喊聲也到達了高潮，直接穿過窗口，刺進了車內人的耳朵裏。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眼前的一幕，程欣感覺鼻子酸酸的，她突然想到江雲善高考那天自己哭過，那麽現在再哭一次是不是顯得矯情了？

可就當程欣将眸子從窗口移開，想着這樣應該會好受一點，卻被身旁人落下的眼淚給震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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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的好幾個女生都哭了起來，小聲的哽咽聲和外面的吶喊聲本就無法對抗，可程欣卻覺得她們低着頭，輕輕發出的聲音如雷貫耳，讓她的情感完全無法關住了。

眼淚無法抑制的從眼裏流出，她不知道這次是為了什麽哭，或許在為自己即将結束的高三而哭，又或許是為自己埋頭苦讀的三年而哭，又或許是為眼前這個陪了自己三年，一題一題指導過自己的老師們而哭。

“你們哭什麽？等下進考場了，不會要我一個一個給你們擦眼淚吧？”李行之看着他們，心裏徒然一沉，本就經歷過很多次了，他想着自己不會再被他們感染。

可看到他們哭的樣子，自己的心還是忍不住的揪了一下，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離開的時候，身後父母投來的目光總是柔和和心疼的。

聽到李行之說的話，有一些同學臉上還挂着眼淚和鼻涕，卻笑了起來，讓整個場面滑稽不堪。

李行之嗤笑了一聲，眉眼微微上揚，故作輕松的看着他們。

“等下下車了，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別說是我的學生，我雖然臉厚，但也丢不起這個人。”

“不行，我下了車就抱着老班你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你身上抹。”陳彥一個大老爺們紅着眼眶，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行之。

李行之看着他這副模樣，有些發愣，忍不住的笑出聲，他微微颔首，朝着陳彥說道：“可以。”

柔和與放縱在這一天裏，都顯得愈發寵溺。

考場外人潮擁擠，有急忙趕來的學生，也有滿懷希冀的老師和家長。

夏天的溫度很高，他們的額角已經挂上了汗水，以前也有些濕潤了。

“老李，學校要你下一屆直接帶高三，你有什麽打算？”宋鶴穿着同款紅色短袖，手裏拿着一個志願者送的扇子不停地搖着。

李行之看了一眼他，然後将手上的礦泉水打開，猛地灌了一口，“沒打算，我向他們提議說我帶一次高一，他們雖然同意了，但又要求我以後只帶高三。”

宋鶴拍了拍李行之的肩，略帶同情的說道：“沒事啊，我和你一樣呢。”

“滾，要不是你想着帶高一，然後又信誓旦旦的說帶完那屆以後只帶高三，學校會把這作為一個标準嗎？”李行之氣不打一去來，直接撥開了宋鶴的手，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

“我那不是好久沒帶過高一了嗎。”宋鶴的扇子不停地搖着，卻絲毫沒有減輕他額角上的細汗，他順勢也給李行之扇了扇，“你要不也去拿把扇子？這天挺熱的。”

“不了，家裏已經有十幾把了，每年都有。”李行之說着，将手上了瓶蓋擰緊，走進了專門為老師準備等待室。

迎面而來的冷風灌進了他的短袖裏，這短袖本就大了一碼，這風灌得倒也順暢，他打了個哆嗦，然後感嘆了一句： “我也很久沒帶過了，沒想到，高一還難教着了。”

＊

下午考數學的時候，李行之站在考場外，被同學們圍着。

“等下考數學，別慌，好好考，把會做的做了，別硬磕，還有，大題一定要動筆，別空着，只要對了一步都有過程分。”李行之一直叮囑着，認真的模樣像是自己要去高考一樣。

“要檢查答題卡塗沒塗好，有沒有塗錯，認真點寫，能拿到得分絕不要放棄，多一分多一條路。”

“好！”圍着李行之的學生們一齊答應着，聽着這個班主任的叮囑與擔憂。

李行之沉默的掃視了一眼他們，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沒說，曾經年輕的時候，帶高三從來沒這麽啰嗦過，怎麽人越活越啰嗦了？

他淺淺的嘆了口氣，微微垂眸，笑着看了一眼時間，在發現馬上就要進考場了，他有重新擡起了頭，“好了，來握握我的手，把我的靈氣都吸過去，祝你們考的全會，蒙的全對！”

聽了這話，學生們都将手伸了過去，和他握了個手，雖然吸走靈氣是個不切實際的東西，但這份心意卻真情實意。

程欣突然想起了每個李行之都會出現在教室後門的早晨，他來得很早，不管程欣起得多早，她來到教學樓的時候我，總能看到七班的燈已經打開了。

李行之從來遲到過，就算感冒生病了，他依舊準時出現在教室後面，為的就是和經過的學生擊個掌，他認為，擊個掌就是對這一天的鼓勵。

從掌心傳來的溫暖，總是最真誠的。

自百日誓師那天過後，李行之總是有意無意的用一些法子為他的學生祈福，本來是一個唯物主義的人，也會相信孔廟祈福，也會一周去一次。

他會用紅色的紙張抄下學生的夢想，一次又一次的帶着它們爬去山頂，他覺得，神會保佑他的學生們的。

時間一到，校門準時打開，同學們一擁而進，奔赴考場，程欣走在末尾，回頭看了一眼李行之。

一抹紅色在陽光下格外耀眼，程欣突然恍惚了一下，她發現，自己的一次回眸，看到了那張徐徐展開的水墨畫上，落下了驚鴻一點，豔麗無比。

像一抹驕陽，又像是一抹黃昏。

李行之握着拳，高舉揮臂，周圍很吵鬧，程欣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但從口型上來看，“加油”二字格外耀眼。

“欣欣，要考試了，看什麽呢？”童珊珊看見程欣一直沒動，轉身喊了她一聲。

程欣回過神，笑着對着李行之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走向了童珊珊，“沒看什麽，走吧。”

他們腳下的路，是通往未來的，李行之看着他們的背影，鼻子微微酸澀，他又喝了一口水，轉身走去了等候室。

從自己做班主任那年開始，自己送走的孩子不計其數，他原本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可現在看來，這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個心理暗示。

真實的情感才反應了自己根本放不下，他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梧桐樹，樹葉在風中搖曳着，像是為這場離別作舞。

這麽多年了，自己還是這麽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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