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行差踏錯15
花著雨是後來才得知簡以楊也進了秘境的, 畢竟歸雲宗入秘境弟子的安排屬于宗門事務,和他一個外宗少主沒什麽關系,他不去打探自然不會被特意告知。
先前花著雨下意識的按照第一次輪回的情況做推測, 直到歸雲宗弟子都被從秘境中送出來, 聽到那些弟子閑談, 他才知道簡以楊也進去了。秘境出了變故,簡以楊身處其中必定要去探查源頭的, 畢竟琉璃秘境作為各大宗門練氣期弟子歷練的場所, 早已穩固存在了千年有餘,不可能随随便便出什麽意外。
可現在羲清先一步進了遺跡, 想必此時已經拿到了傳承。
那他會怎麽做?會做什麽?
對此花著雨也沒有把握, 現在的羲清早就不是第一世輪回中那個他可以一眼看透的少年,就如同他在仙界時的稱呼,“尊上”, 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中, 就連花著雨也摸不清對方到底能做到何種地步。
但是有一點花著雨卻可以肯定, 不能放任羲清入魔。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能力殺死羲清, 但是有一個人可以做到。
——簡以楊。
甚至都不需要花著雨去引導什麽,倘若簡以楊發現宗門弟子入魔, 必定會主動動手, 為了清理門戶。
只是對于羲清而言, 這實在是個太過殘酷的發展。經過無數次的輪回中輾轉才終于找到的人, 再見面時卻是兵刃相對。
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聽到這樣的故事, 大概也要忍不住為之嘆惋兩句。
但是花著雨想到這些,卻并無多少波動。
縱使他已經和羲清認識了不知多久, 也親眼見過那個人為再見簡以楊一面所做的一切。
想到這裏, 花著雨眼睫輕輕垂下。
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 自己其實一點都沒有變。
他是昆侖鏡的守鏡人,即便九天之上的仙帝也要敬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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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六界之中唯一能肆意扭轉時間、改變過去的存在,擁有這樣能力的他又憑什麽将自己和芸芸衆生放在同一位置上?
無論凡塵還是仙界,認識花著雨的人常有這樣的印象:謙遜有禮,溫潤如玉。
但是極少有人知道,在那溫和的外表下,卻是十足的傲慢。
到底怎樣的傲慢才能讓一個人代六界、代衆生做下抉擇呢?
那選擇還是居高臨下的“拯救”。
只是花著雨也未料到,在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傲慢裏,有一個人從衆生中脫穎而出,變得不一樣。
花著雨想起了第一次的輪回。
其實他最開始并沒有對簡以楊有過多的關注,只因為羲清的緣故,對那個人多了幾分留意。
任何執着堅定地踐行自己的道的人都值得敬佩。
雖然羲清被封印了記憶,但是能被他看在眼裏的人,總有不凡之處,花著雨對此并不意外。但那時的他對簡以楊的印象也僅此而已,更像是一個能關聯到羲清身上的符號,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後來歸雲宗出了變故,昔日天之驕子一朝成了宗門叛徒。
花著雨那時碰巧在歸雲宗中,也見了簡以楊一面。他很容易就看出這人是被冤枉的,但是既然對方未曾求助,他便未發一言。這時候他心底考量更多的是這件事對羲清的影響,只分出了極少的一部分去想,那個人确實不負盛名,即便落到這種衆矢之的的地步,仍舊不改往日風姿。
歸雲宗那出了這麽一件大事,他一個外宗之人不好久留,便提出告辭。
卻不想離開之際,卻受了魔修襲擊,丹府被廢、渾身修為盡喪。
花著雨昏迷之前便知此次确實是他自己大意了,但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畢竟這只是一句凡間軀殼,他早已将該做的事都已做了,再留下也意義不大。
但是花著雨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再一次醒來,非但如此,就連本該破碎的靈根也完好無損,修為盡數回來。只是花著雨稍一探查便知,那不是他的靈根和修為。
後來得知,他能有現在的狀況,多虧歸雲宗所救。
花著雨作為懸音宮的少主,卻在歸雲宗遭此大難,值此共抗魔道之際,未免兩宗關系因此交惡,歸雲宗動用了禁術,為他換了一份靈根道骨。
既然是“換”,那必定有提供靈根道骨之人。
告知的歸雲宗弟子笑道:“那人本就是宗門罪人,能為宗門做些貢獻已是難得,少宮主不必挂懷。”
那弟子說話間的神情甚至帶着些古怪的興奮,像是小人一朝得志後炫耀權勢、又像是突然被人追捧後的猖狂。
花著雨一眼便看出這人心性有瑕,恐怕道途上難有進益。
與此同時,那句“罪人”的稱呼也讓他猜到了這身靈根道骨到底來源于誰——簡以楊,那位昔日的歸雲宗大師兄。
愧疚嗎?
或許有一點兒,但并不多。
花著雨或許會在意魔修踐踏後的生靈塗炭,或許會因為萬千生命的哀嚎心生憐憫,但是這份悲憫分到具體的某一個個體的時候,他的感情卻稀薄得可怕。若非如此淡漠,他也成不了昆侖鏡的守鏡人。
花著雨還是去見了簡以楊一面。
他本以為會見到歇斯底裏的憤怒或者深入骨髓的痛恨,但是并沒有,那個一朝從雲端落入深淵的劍修顯露出一種異樣的平靜,或許他太過虛弱、虛弱到連憤怒這種情緒都無法生出。但是花著雨總覺得,對方似乎是樂見于這種發展的。
但是那怎麽可能?
靈根道骨盡喪,從此無緣道途,從人人敬羨的歸雲宗掌門首徒淪落至毫無修為的凡人,要如何平靜?又怎會樂見?
花著雨頭一次對一個下界中人生出了好奇。
但是很顯然,即便對方并未展露敵意,兩人也絕非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的關系,花著雨只能壓下那些探究的心思,告辭離開。
後來當他用着新得來的修為斬殺魔修時,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對方所想。
那人是在欣喜于這身修為人仍在對戰魔修時派上用場嗎?
修界從來不缺歷經磨難仍舊矢志不改之輩,但落到這種地步,仍舊初心不變、一片赤誠的人實在少見。
花著雨有那麽一點觸動。
他想,若日後回到仙界,自己或許可以幫這人重塑一遍道骨,也算還了這一段因果。
只是花著雨也未曾料到,他并沒有等到“如果”。
那個人就那麽決絕又幹脆的獻祭了自己。
魔宮的環境陰森又詭谲,凡人之軀深入其中,要麽被同化成魔、要麽被魔氣一點點摧毀。
以那人的堅守,自不會選擇前者,于是只剩下一個可能,他從頭到尾都明知道的一種可能。所以那人才在終于打開魔宮的通道之後,以需要恢複為由,讓所有人先行離開,他選擇獨自一人面對既定的結局。
被魔氣侵蝕的樣子并不好看,花著雨從未見過簡以楊那樣狼狽的樣子。
即便靈根被取道骨被奪的時候,他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但是這一次他卻痛到整個人都顫抖着蜷縮了起來,似乎因為太痛已經失去了神智,并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青年明明都已經那樣狼狽,卻帶着異樣的奪目。
在這個時候,花著雨想到了與這陰森魔宮格格不入的另外景象,那是仙鶴起舞、鳳凰啼鳴、是朝陽映照大地、為雲彩鍍上的金邊。
——耀眼極了。
過往與青年相遇的所有畫面不期然地在腦海中翻騰了起來,那些平平無奇的黑白圖畫突然被抹上了鮮亮的色彩。平靜得宛若無風湖面的心房被揚起了陣陣漣漪,這一點點漣漪又以極快的速度掀成了滔天巨浪。
花著雨此前從未有過這樣激烈的感情,這種陌生的感觸讓他近乎無措。
他入這凡塵這麽久,好似這一次才真正地到了人間,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留下什麽、如此惶急地想要抓住什麽。
但是卻落了個空。
那人就這麽消散在近在咫尺之處、什麽都沒有留下。
陡然升騰起的情感也像是被突然剜去。
花著雨怔愣站在原地許久,才緩緩意識到心底那空落落又異樣的感受,原來是疼痛。
人不會為從沒有擁有過的東西痛苦,但是在驟然擁有又倉促失去之後呢?
花著雨愣愣的站在原地,擡手抵住仿佛被生生剜掉一塊肉去心口。
那時候他想的是:沒關系,他還有昆侖鏡。
但是那個明亮又灼目的靈魂仿佛自從蒼穹劃過的星辰,在天道恩賜的昙花一現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
無論重複多少個輪回,都再也找不到他。
這是天道對他為了一己私欲肆意玩弄輪回、扭轉時間的懲罰嗎?
一啄一飲皆有定數。
花著雨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哪裏做錯了,才會招致這樣的結局。
他将那一世的記憶回顧了一遍又一遍,卻找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那個人是如此的耀眼奪目,為什麽最初的自己沒有注意到他呢?他那時候看見那個人被押送回歸雲宗,明明疑點重重,他為何沒有上前說一句話呢?再之後他被魔修襲擊,合該直接舍棄這凡界的軀殼,這樣一來、那人便不必再遭後續磨難……
花著雨想了許多,又漸漸意識到,或許最初的最初他就選錯了仙晶贈予的對象。
如果最開始,他選擇将仙晶贈予簡以楊會如何?
以那個人的天資和悟性,必定會走上那條通天大道,如此一來,之後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或許此時此刻,二人已都在仙界,還有着往後的萬萬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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