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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橋跪在地上,他略微低着頭,聽見侍從喊七皇子,七皇子……他前世未曾見過七皇子。

他擡眼,入目的是一雙暗繡錦雲紋的黑靴,往上能看到一雙筆直的小腿,能看到男子衣袍上的金絲,耳邊傳來好聽的男聲。

“這是怎麽回事?”

七皇子嵇靈玉問道。

念橋身邊跟着跪下來的是方才要捉他的侍衛。

侍衛立刻回複道:“禀七皇子,近來都統吩咐嚴查夜行,今日這小厮無由出宮,屬下覺得他實在可疑,正要将他拿下。”

念橋腦裏亂作一團,他指尖略微繃直,背脊被汗透,聽到一句“擡起頭來”,四周非常安靜,宮牆上的火把映照着他的半邊側臉。

他擡起頭,對上一張深邃俊朗的面容。男子墨發斜飛入鬓,眉目墨染一般的黑,眼珠如同浸入墨色,眼神偏淡漠,唇畔薄涼,據說這般長相通常心也薄涼。

念橋原先覺得傅晴明已經算好看的,眼前這男子竟不輸傅晴明。他不禁想起他臨死之前看到的東宮太子。

未曾見到臉,據傳太子貌美無比、驚鴻冠絕盛京城,那該有多好看。

念橋想起臨死之前看到那人的模糊身形,手腕處好像又傳來被割斷脈搏的劇烈疼痛,他的心也開始揪緊,被人攥住了呼吸一般。

太子雖然聖譽……但是視人命如草芥,是壞人。

跪着的少年擡起臉,火把照在他的半邊臉上,他臉上碰了許多灰,看起來像是從灰堆裏爬出來的。

即便容貌被遮掩許多,還是能看出來,生的非常不錯。

少年睜着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眼睫略微垂着,瞳仁很淺,他天生長有一顆唇珠,此時唇畔抿着,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嵇靈玉眼眸略微一頓,他視線在念橋臉上略微停一會,話到嘴邊變了個音。

“你是哪個宮的?”

念橋心想逃不掉了,他只得實話實說,“禀七皇子,我是冷屏宮的下人。”

“為何要在夜裏出宮?”

念橋指尖攥緊,心跳的格外快,他說:“我原先以為夜裏侍從會少些,令牌是我撿的,我想出去換點東西。”

私自出宮罪名可大可小,但是責罰免不了,念橋心思一團亂麻,這事要是傳到傅晴明耳朵裏……

旁邊的侍衛道:“七皇子,這小厮行跡可疑,屬下方才問他來自哪個宮的,他尚且說主子不讓說,問他要去辦什麽事,他也說主子不讓說。”

嵇靈玉接過來侍衛遞的令牌,然後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念橋,“既然你主子不讓你說,你便回去告訴他,宮門不允随意出行,今後出行都要帶上欽印。”

令牌還給了念橋,嵇靈玉道:“殿下一向仁慈,不喜責罰宮人,今日便饒他這一回。”

“你自行去冷屏宮抄寫佛經,再有下次,按照宮規嚴懲。”

念橋聽的愣愣的,直到嵇靈玉重新回到馬車裏,馬車在宮門處消失,他才慢慢地起身。

“今日你是走運了。”侍衛看一眼他,打發他走了,“趕緊回去,再有下次,你可不一定有這麽好的運氣。”

念橋這才明白自己沒事了,他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是七皇子幫了他?

他沒有怎麽和宮人接觸過,尤其是皇子身邊的宮人,自然不知道幾名皇子稱呼的殿下……是太子。

念橋攥着手中的令牌,他臉上塗的和花貓一樣,心裏有些慶幸又擔心,這般今日逃過一劫……但是他今後出宮可能會更加艱難。

他心事重重,拿着令牌回去了。

馬車裏。

嵇靈玉腦海裏映出方才跪地少年的面容,再看一眼對面的嵇雪容。

确實有幾分相像。

“怎麽?”嵇雪容注意到他的視線,擡起眼,眉目溫和,“還在想方才的下人?”

嵇靈玉收了思緒,他說,“我方才在想,若是殿下,殿下會如何做。”

嵇雪容淡淡笑起來,順着問,“那麽七弟是如何做的。”

“宮中常常贊譽皇兄寬容仁善,”嵇靈玉說,“我效仿皇兄善舉,将那宮人放回去,若他下次再犯,須加以懲治。”

嵇雪容只是一笑,并未做評價。

……

念橋折騰了一番,收拾的東西都白收拾了,他摸着袖口裏的玉墜,還在想着傅晴明那邊要怎麽辦。

心裏甚至抱出一二分的僥幸心理,說不定傅晴明不知道此事。

他走到房間門口,聽到了什麽聲音,腳步略微頓住。

冷屏宮沒有什麽人,大太監占了兩間屋子,他和綠鯉擠一間,他倆在後院角落,平日裏沒什麽人過來。

念橋聽到了吱吱呀呀的動靜,裏面沒有點燈,莫不是有賊進來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推門,還沒有推動,聽到了綠鯉的聲音。

“好哥哥,你不要着急,我那物事不能用,一會要撒了。”

“沒關系,那蠢貨一時半會回不來,他今日居然要出宮,近來嚴查夜行,他怕是沒那個福氣回來。”

“再說哪有那麽快……”

綠鯉的聲音和平日裏比變了個調,讓念橋想起來那些賣笑的小倌,他不知事,但是也隐約猜出來了什麽。

他叫的……這般讓人害臊。

念橋被罵蠢貨,唇角緊抿崩成一條直線。他順着窗戶偷偷看過去,燭光下有兩道人影,一道是綠鯉,另一道……是執勤的侍衛。

他沒想到綠鯉膽子居然這麽大,而且……為何要占着他的床鋪,不在自己床上?

念橋有點生氣,他站在窗外,掌心冒出來一層汗。若是他現在進去,撞破了兩人的好事,那侍衛會不會一氣之下把他殺了?

侍衛都是會武功的,相比起他來說,他簡直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念橋這般想,又忍不住想他們會不會以前也在他床上做過這檔子事。

他想起來,以前先生也和鄰居家的婦人做過這種事情,那時他在牛棚裏能夠聽見,先生一點也不怕他發現。

先生說,他那麽做,是為了幫鄰家的婦人。

他心裏雖然不舒服,但是他下意識地不敢和先生争吵,先生那天給他宰了一只雞,雞肉給他吃了一些。

他和雞一樣在牲口棚裏,若是他說出去,他心裏有直覺,下一個被宰的就是他。

念橋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又出去轉了一圈,等他回來之後,侍衛已經走了。

綠鯉還沒有睡,小屋裏窗戶是開着的,空氣中味道散了去,綠鯉見到他回來,略有些意外。

但是此時綠鯉懶得問,只是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句,“東西買回來了?”

念橋不太想跟綠鯉說話,他看着自己的床鋪,默默地從櫃子裏找出來新的褥子,把床單重新換一遍。

“沒有買成,近日嚴查,侍衛讓我回來了。”

念橋低聲說。

綠鯉看着他的動作,空氣中氣氛在沉默的蔓延,綠鯉突然問,“你知道了?”

念橋睜着一雙眼,他的瞳仁很大,看人的時候總是低垂着眉眼,給人很乖順的感覺,此時看着綠鯉,視線略微別過去。

這幅樣子,綠鯉哪還看不出來,蠢貨根本不會撒謊,這明顯就是已經知道了,換被子的動作小心翼翼的,還帶着些許不高興。

“近來宮中變冷了,我想換一床厚實的被子。”念橋半天扯了個牽強的借口。

綠鯉沒有說話了,念橋偷偷瞅綠鯉一眼,他默默把自己的被單換完,那一床髒了的他也舍不得扔,想着明天好好洗一洗。

臨睡前他腦袋裏思考好幾個問題,隐約有些擔心,他摸着心口處的玉墜,慢慢地睡了過去。

連着兩天,念橋過了兩天平靜日子,綠鯉對他的态度更加冷淡,他幹完活閑下來就抄佛經,但是他認得的字不多,來來回回寫的很醜,歪歪扭扭,甚至還被綠鯉嘲諷了一番。

當天下午,他抄完了佛經,他聽到了熟悉的哨聲。

這是他和傅晴明約定的信號,距離原本傅晴明找他的時間差了幾天,他聽見哨聲,整個人在原地僵住了。

回憶起來傅晴明曾經的所作所為,念橋背脊發涼,他站在水缸邊,随着他視線慢慢擡起來,看到了一角紫金褚紋。

念橋整個人被釘在地上,他額頭冒出來冷汗,水缸裏的寒意浸透他全身,水面上映出他的臉慘白如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着傅晴明上的馬車,馬車裏點了熏香,熏香是名貴的昙香。

念橋坐在傅晴明身旁。

男人玉冠墨發,身穿褚紋常服,容貌生的端正肅容,眼尾颀長、薄唇若削,常服袖口暗紋祥雲,周圍氣質冷刻冰冷,讓人感覺不易接近。

以前的念橋總是會扯着傅晴明的袖子沒話找話,笨拙地嘗試和傅晴明交流,如今的傅晴明在他看來和羅剎鬼別無二致。

他背後靠着馬車壁,仇人就在眼前,細白的指尖略微繃直,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劇烈。

傅晴明當年入試是探花郎,探花郎因為容貌才學出衆,加上出身世家,在京中廣為人知。他與太子交好,朝中屬太子一黨。

車內氣氛緊張,傅晴明放下手中的書,這才看向一邊拘謹的少年。他嗓音沒有什麽溫度,似乎是再普通不過的詢問。

“我聽聞,你前兩日夜行出宮被攔下了。”

念橋感覺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沒有擡頭,一只手順着捏住了他的下颌,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掙紮,被迫擡頭對上傅晴明冷冰冰的眼神。

傅晴明略微湊近,眼底陰影順着落下來,指尖的薄繭烙在皮膚上,念橋被困在方寸之地,幾乎想要發抖。

“你想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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