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念橋的房間靠近後院,窗戶是開着的,侍衛從哪裏進來不言而喻。

已經過去半個月了,看樣子傅晴明已經知道他不在冷屏宮。

他手裏捧着東西,見到侍衛只是最初驚訝,很快反應過來,把房間門關上了。

“是傅大人讓你過來的?”念橋問。

侍衛開口道:“傅大人讓我過來傳話,他已知曉你被調往千闕宮,他月底會來接你。”

念橋有些慌了,“接我去哪裏?”

難不成是要帶他出宮?還是另有打算?

他想起傅晴明上次讓他穿嵇雪容的衣服,胸腔裏泛起淡淡的怒氣。

“不知,傅大人只交代了這些。”

侍衛傳完話人便走了,窗戶開着透着夜間涼氣,念橋上前把窗戶關上了。

他要想辦法盡早出宮。

第二日還要去尚書殿,念橋很感激七皇子,何況他也想識字念書,對待第二天的陪讀略有些忐忑,懷着喜憂參半的心情睡了過去。

他小時候就已經習慣早起,天蒙蒙亮,他瞅着時辰,便去了主殿去喊嵇靈玉。

嵇靈玉顯然不需要他伺候,他過去的時候嵇靈玉已經準備好了。

來千闕宮半個月,念橋也看出來些門道,嵇靈玉顯然是不喜歡人常跟在身邊伺候。

嵇靈玉問他:“念橋,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念橋點點頭,“今日七皇子上太學,書本和紙硯都準備好了。”

他捧着東西往上擡了些許,動作小心翼翼的。

嵇靈玉:“你帶了多少紙?可以多帶些,筆也多拿兩只,給你練字用。”

念橋有些受寵若驚,他只拿了嵇靈玉約摸會用的分量,他眉眼擡起來,帶着些許欣喜和拘謹。

“七殿下……”

“無妨,”嵇靈玉笑着說,“我前些日子不是答應過你,要教你識字。”

瑤碧剛擺弄完銅鏡,對念橋道:“你去拿便是,還不謝過殿下。”

念橋眼裏透着光亮,聲音很小,“多謝七殿下。”

他從嵇靈玉的筆裏随便挑了一只,挑了一只小朱豪,紙也只多拿了一張。

從前朝開始,景國開始重視皇子教育,景和帝上位以後,新建尚書殿,尚書殿位于皇宮北苑,由大學士親自授課,皇子與公主在尚書殿每月有三天休沐時間。

念橋前世未曾踏出過冷屏宮,踏出冷屏宮那一日,是他的死期。

今日日光昭和,柔軟而又溫暖,棠梨樹上鳥雀叽喳,廊沿的石像融了一層金光。

念橋走一路悄悄打量了一路,他這般神情自然沒有瞞過嵇靈玉。

嵇靈玉問他,“念橋一直待在冷屏宮,未曾出來過?”

行為舉止怎麽看都是新奇多一些,像是初次見到新鮮東西的小孩子。

念橋點點頭,“我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到南宮門,那是我第一次出去。”

然後差點被抓住,還是嵇靈玉幫了他。

嵇靈玉只是一笑,笑容裏帶着些許揶揄。

念橋後知後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當時太着急,只想着趕緊離開,選了一條最直接也最容易被發現的路。

不知別人怎麽覺得,念橋來到尚書殿,切實的感受到了書卷氣。

庭院裏修了很多竹子,風吹過來時春日綠葉在晃動,牌匾上的字跡遒勁有力,兩側對聯應當是一個人寫的,字體賞心悅目,讓人仿佛置身恢宏山水之間。

“字是太子殿下寫的,他是歐陽先生的得意門生。”嵇靈玉說。

念橋想起來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若是他知道一些成語,便知道他此刻的情緒叫做自慚形穢。

得知是嵇雪容寫的之後,他于是扭過頭不去看了,對嵇靈玉道:“我覺得還沒有七殿下寫的好。”

嵇靈玉扭頭看他一眼,他自知失言,于是低下頭不說話了。

“七皇子今日來的這麽早?”門口處非常熱鬧,時不時地傳來幾句嬉鬧聲,這一道在其中非常突兀。

前一天瑤池便跟他說過,尚書殿不止有皇子,還有許多大臣的孩子,甚至一些京中權貴,小侯爺世子……都會過來。

其中幾個萬萬不能招惹,排第一的便是勉王世子蕭逸雲。勉王是當今唯一的異姓王,是當今太子嵇雪容的舅舅,哥哥蕭昀是當朝将軍,手握二十重兵。

蕭逸雲和五皇子嵇皓塵交好,兩個人志趣相投,是京中出名的纨绔。

太子殿下身份最尊貴,然而太子對待弟弟一向寬厚,五皇子嵇皓塵性格雖頑劣,卻擅長賣乖讨巧,太子一向拿自己弟弟沒辦法。

念橋頗有些不滿,一個世子為何能直呼七皇子,何況對方語氣明顯暗含輕蔑,帶着懶洋洋的詢問,好似在詢問下人。

他順着看過去,對上一雙桀骜含笑的眼,出生鐘鳴鼎盛之家,這位勉王世子卻沒有富臾之态,那一雙眼中透出銳利,鷹隼一般鎖定在他身上。

“喲,七皇子這是新找的伴讀?看着倒是面生,乍一看,怎麽有幾分太子的影子。”

蕭逸雲似笑非笑,一番話實在是無禮至極。

話音一落,衆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都落在念橋身上。

念橋還在想着嵇靈玉如何懲治他,無禮的勉王世子已經到了他面前,他怎麽也沒想到蕭逸雲會直接動手。

他的臉頰被捏住,少年人的指尖覆着繭子,粗砺的觸感傳來,硬的他腮幫子發疼。

念橋只愣了一瞬,雙眼冒出火來,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卻被蕭逸雲握住手腕,“別跑啊,讓本世子看看你這張臉。”

“七殿下……”念橋沒有見過這般野蠻不講理的人,他的手腕仿佛被鐵手握住,不遠處的幾個公子哥都是在看熱鬧,沒有一個上前阻攔。

手腕處傳來疼痛,念橋心裏有些害怕,他下意識想要朝嵇靈玉靠近。

嵇靈玉開了口,“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童,世子不要吓到他。”

不知是不是念橋的錯覺,念橋發覺嵇靈玉在這位勉王世子前氣勢弱了些許。

他繃着臉,袖口裏的指甲攥在一起,蕭逸雲很快放開了他。

“太子殿下到。”随着這麽一聲,周圍人都低下頭。

“什麽熱鬧,讓孤也來湊湊。”嵇雪容嗓音清潤,明黃色的繡金紋與花園裏的竹子竟相襯,語氣聽不出喜怒。

念橋低垂着腦袋,他一截手腕被捏的發紅,這一會已經在逐漸轉青。

小時候因為他身上容易留印子,先生只打他掌心,或者罰他沒飯吃。

他察覺有目光在他頭頂輕輕掠過,他眼角能夠掃到嵇雪容,嵇雪容開了口。

“七弟,你說說方才是怎麽回事。”

七皇子尚且沒開口,蕭逸雲在前面搶答,“殿下,方才我和七皇子的侍童鬧着玩呢。”

“我看七皇子的新侍童模樣生的實在招人憐,正要跟七皇子商讨要來陪我玩幾天。正好殿下如今在這裏,幫我承個情如何?”

念橋聽明白了什麽意思,他頓時擡頭,連禮儀都顧不上,瞪向不遠處的蕭逸雲,因為生氣臉頰氣的紅了一片。

他和不遠處的嵇雪容對上視線,嵇雪容生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那雙鳳眼裏沒什麽神情,看向沉默的七皇子。

“七弟,你如何看?”

嵇靈玉:“這要看念橋願不願意。”

“念橋,你願不願意?”嵇靈玉問他。

念橋自然不願意,蕭逸雲看他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什麽物品,讓他感覺厭惡,他才不願意跟這般的混蛋待在一起。

“我不願意,我想待在七殿下身邊。”念橋察覺到蕭逸雲目光不善,他不留痕跡地朝嵇靈玉身邊挪了挪,不讓蕭逸雲看他。

嵇雪容将念橋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将此事一錘定音。

“蕭逸雲,你聽到了?前幾日你哥剛跟孤傳完信,讓孤說說你的情況,你若是執意要七皇子的書童,孤将此事告訴他,說不定他一氣之下明日便動身回京。”

一番話落了,蕭逸雲作舉手投降狀,“行了,好殿下,你就饒我這一回吧,我方才是在說笑呢。”

這一插曲不大不小,随着五皇子和其他皇子都過來,歐陽先生踏入講堂之後,四周安靜下來。

念橋坐在七皇子身邊,他注意到其他皇子的書童都在外面,身邊跟的是伴讀……只有嵇靈玉身邊是一個小小的書童,甚至嵇靈玉坐的位置是在角落。

一共有兩個角落。嵇雪容坐在另一邊角落,那是因為嵇雪容喜歡安靜一些,可他家殿下,嵇靈玉是只能坐角落。

歐陽先生講課頻頻看向嵇雪容那邊,也經常在那邊走動,嵇靈玉這邊一經對比,便是無人問津的蕭瑟處,好似置身在課堂之外。

念橋藏不住事,他顯然發現了七殿下的處境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還有……進講堂之後,蕭逸雲坐到了他旁邊,原本他和嵇靈玉一起坐在角落,現在他夾在中間,蕭逸雲時不時地過來騷擾他。

有先生在,蕭逸雲沒有太過分,他一堂課上的分外煎熬,在自己準備的那張紙上練字,不過寫了幾個字,因為身邊人的嗤笑,他面紅耳赤,細白的指尖松開了筆。

一堂課結束,嵇靈玉對他道:“念橋,我有一些地方不明白,要去問問歐陽先生,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回去。”

念橋想跟嵇靈玉一起去,但是他沒理由跟着。

人剛走,念橋飛快地收拾了東西,身後一雙大手扣住他的腰,他向後猝然撞上一片胸膛。

帶笑的聲音在他耳邊,帶着些許惡劣。

“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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