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念橋察覺嵇雪容的視線落在紙上,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他也不可能真的遮上,臊得臉上紅一片。

他不由回想,尚書殿門口的字是嵇雪容提的,嵇雪容寫的字那般好看,他與之相比,說是魚目比珠尚且擡舉了。

“這是七皇子教你的?”嵇雪容問他。

念橋搖搖頭,他指尖沾了墨水,自己用手帕擦幹淨。

“是我抄的七殿下的課本。”

上面的字圓潤且形不正,看起來仿佛稚子初學。嵇雪容掃一眼端正坐着的少年,念橋白淨的耳尖順着紅了,唇角崩成緊抿的弧度,渾身好似又戒備起來。

嵇雪容只是随口問一句,沒有說其他的什麽,念橋松了口氣,他字也練不下去了,在茶幾邊收拾完東西,坐着等七殿下過來接他。

這間是嵇雪容的書房,下人都低垂眉眼不發出一點動靜。念橋收拾完了東西,他也不敢去其他的地方,目光不由得偷偷朝嵇雪容瞥過去。

嵇雪容如今在東宮,沒有戴玉冠,墨發襯得那張臉愈發冷白,瑩潤如同冰冷的玉石,眉眼深邃入刻,比窗外栽的芍藥花還要明豔幾分。

他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嵇雪容感知力極強,鳳眼擡起來,落在人身上時便有了溫度。

嵇雪容溫和道:“是不是等的無聊,若水,去找幾本書過來。”

若水上前,嵇雪容低聲囑咐了兩句,嗓音很沉,念橋沒聽清嵇雪容說了什麽。

他待在這裏如坐針氈,仔細瞅嵇雪容兩眼,若不是他前世親眼所見,他可能很容易便上嵇雪容的當。

為何嵇雪容會對他一個下人這麽寬容?因為他是七殿下的書童?還是有別的原因?還是沒有到時候,現在裝作不知情讓他放下戒心?

念橋一番想着,若水很快回來了,書放在他桌子上,他只随意一瞥,瞅到書皮上是小人兒。

書放下來若水就下去了。

念橋忍了又忍,沒忍住好奇心,他打開了書本,發現裏面是一些簡單的圖畫譯文,本是給小孩子看的,如今拿給他看。

這是什麽意思……知道他不識字,便給他找來簡單易懂的課本。

念橋臉上騰一下便紅了,他按着課本的角角,心裏那些不好的念頭冒出來,是了,嵇雪容表面待他大度寬容。

實際上不過是在用這種方式嘲笑羞辱他。

他是殺他的幕後主謀……怎麽會真的對他好呢?

念橋這般想着,指尖略微用力,在小人書上留下不輕不重的指印。

雖說是羞辱,念橋還是老老實實的把書看完了,接近天黑時嵇靈玉才過來,念橋把書整齊地收拾好,茶幾上的點心和茶水他一概沒碰。

念橋像是被交接的小朋友,他起身時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殿中非常安靜,這兩聲咕咕叫自然也落入別人耳中。

這個別人,指的是在念橋眼裏冷淡刻薄的太子殿下。

念橋今天一天丢的人比這個月加起來都要多,他眼睫略微顫了下,某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臨走時,上善給他塞了一個藥瓶,藥瓶和上次的相近,都是銀制,上面雕花。

“殿下代蕭世子向你賠不是,這藥活血化瘀,塗在手腕上兩日便能好。”

“念橋。”

不遠處,嵇靈玉在行宮外的馬車上,上善把藥瓶塞到了他懷裏,他見到嵇靈玉安心許多,抱着藥瓶還有懷裏的筆墨紙硯飛快地出了東宮。

“七殿下。”念橋整個人如釋重負。

嵇靈玉朝內看了一眼,對上善道:“如今時辰已經晚了,勞煩向三哥問安,我便不進去了。”

上善含笑應了,但是沒有立刻進去。

念橋坐上嵇靈玉的馬車,他問道:“為何殿下要喚他三哥。”

他記得還有大皇子,這麽說,太子是排行第三了?

嵇靈玉眉心略有疲色,跟他耐心解釋道:“因為太子的母親是皇後,他在我們兄弟裏排行第三。”

念橋哦一聲,他知道是立嫡不立長,嵇雪容的母親他聽說過。先皇後比景和帝小了整整十二歲,兩人是老少夫妻,先皇後十二歲被封為皇後,八年之後才誕下太子嵇雪容。

他在心裏理了理,據說景和帝與先皇後十分恩愛,為何十分恩愛還會有大皇子?除了有大皇子還有長公主。

就像先生也曾經說過會對他娘忠貞不二一般,後來先生也去找了別人,與鄰家商婦茍合。

男人所謂的忠貞,實在是好笑。

念橋收了心思,他看出了嵇靈玉神色疲憊,關心道:“殿下,你不開心嗎,可是出了什麽事?”

“課業沒有弄明白?殿下,明日還是太學,可以再去問歐陽先生。”

嵇靈玉回想起來歐陽先生對他說的話,“善才不善德,恐禍國之亂。”這句話出自古時典籍,為前朝所引戒。

前朝陳國,陳旭帝時,皇嗣綿延,有數位皇子。其中太子與九皇子最為出衆,太子出身高貴,九皇子出身低微。治國之才九皇子更勝一籌,然而九皇子不如太子憫善。

之後九皇子奪嫡,為了争儲殺了五名兄弟,将自己長兄囚于深宮做階下囚。

以史為鑒,故曰:善才不善德,恐禍國之亂。

歐陽先生說的已經十分直白,引喻他可能成為下一個九皇子。

對面的少年眼神澄澈,一眼看過去心思全都寫在裏面,這份天真在深宮之中尚未被污染。

嵇靈玉心中的郁氣散了幾分,頓了頓說,“我沒事,你呢?我走之後蕭逸雲有沒有欺負你?”

念橋搖搖頭,他沒朝嵇靈玉早知道他會被欺負這方面想,只注意嵇靈玉在關心他,他心裏有些感動。

更何況嵇靈玉親自來東宮接他,明顯不放心他。

他下意識地把手腕處的傷口藏起來,若是嵇靈玉看到了可能會擔心,他想起今天在尚書殿見到的一切,隐隐猜出來嵇靈玉在宮中的處境可能不大好。

“我沒事,他沒有欺負我。”念橋說,“太子殿下及時把我接走了,他跟蕭逸雲說不許動七殿下的人。”

念橋小聲說:“太子殿下好像和七殿下關系很好。”

嵇靈玉只是一笑,他看着念橋黑漆明亮的眼珠,問道:“你在東宮待的如何?太子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念橋總不好意思說太子發現他不識字了,而且這是和他有關的事,他不覺得嵇靈玉會想知道,盡管他很想說,但是擔心嵇靈玉煩他,他壓下心裏的傾訴欲,搖了搖頭。

“太子仁慈憫善,”嵇靈玉說,“念橋,你也看到了我的處境,我在皇子之中人微言輕,很多時候……我沒辦法表态。”

“就像你今日被蕭逸雲言語羞辱。”嵇靈玉略微垂着眉眼。

“我知道,七殿下……”念橋頗有些手足無措,他沒想過嵇靈玉會跟他坦白,今日蕭逸雲言語羞辱的不止他,還有嵇靈玉。

他也看出來了,幾位皇子除了太子之外,基本上沒人搭理嵇靈玉。

“殿下,沒關系的,蕭世子只是說我幾句,他沒有對我做什麽。”念橋撒了謊,他有些不自在,現在似乎撒謊比較好,若是他告訴了嵇靈玉,只會給嵇靈玉添麻煩。

嵇靈玉笑起來,對他道:“若是他對你做什麽,你一定要告訴我。”

“今日的課業你有沒有哪裏不懂的?回去了可以去我書房裏,我教你。”

……

馬車消失在東宮轉角處,上善收回了視線,旁邊的若水道,“怎麽了?”

上善搖了搖頭,笑起來,“挺有意思的孩子。”

念橋回到千闕宮,他先拿去自己抄的課本去問了嵇靈玉,嵇靈玉教他每個字怎麽讀。

他把上面的字都記下來,在書房裏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認明白。這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他不好意思打擾嵇靈玉休息,自己拿了紙筆回去。

他在桌上點了一盞小燈,回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現在發現東西裏多出來了一瓶傷藥,他打開聞了聞,帶着幽幽的香。

上次的傷藥他用過,确實兩天便好了。

念橋心中糾結,他脫了自己的衣服,手腕和腰上都有淤青,糾結了一番,他還是打開了藥瓶。

不能因為嵇雪容羞辱他他便難為自己,傷藥沒有錯,他受傷疼的是他,又不是疼在嵇雪容身上。

念橋這般想着,他從藥瓶裏用木棍蘸出來藥膏。裏面的藥膏宛如凝脂,塗在手腕上冰涼涼的,他腰上也有兩道手印,一看便知是被人用力按出來的。

他自己檢查一番,把藥塗好了。藥瓶上雕的是憑欄,他怕自己不記得,把兩個藥瓶都拿出來,拿筆在上面做了記號。

一個治皮外傷,另一個活血化瘀。

念橋把它們一并放在了櫃子角落。

現在還未入夏,倒春寒夜裏有些冷。

念橋只有一床被子,他臨睡前模模糊糊感到冷,小小糾結了一番,最後從角落裏拿出來了那件黑色蟒袍披在身上。

這般暖和多了,只是鼻尖前都是冷犀香,睡前都是嵇雪容那張冷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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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遠在東宮的嵇雪容打了個噴嚏,若有所思狀,難道是老婆在想他?

念橋:你不要臉

求營養液求評論求撒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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