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羊羹
許朝暮呆在自己的偏僻小院裏,聽花燭與自己說起,今日回來之後,眼神都與以往不同了的範閑。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時機,終于算是到了。
嘆了口氣,許朝暮也說不清心中是輕松還是沉重:“五色梅,花燭。”
“小姐。”
“跟我……一起下廚吧,做道點心。”
“是。”
雖然開始準備,許朝暮也并不着急。
北齊太後壽辰将至,使團很快要離開北齊返回南慶京都了。
在這之前……她還有不少事要安排。
使團之內總盯着她的眼睛……
很快,北齊皇宮壽宴後,使團離開上京的前一晚,範閑在深夜之時敲響了許朝暮的院門。
走進來的時候,爐上茶水正滾着,矮桌上整齊的碼着點心,許朝暮衣着整齊跪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撥弄着茶葉。
範閑微微一怔,慢慢走了過去坐下:
“看起來,你在等我。”
“嗯。”
“明日使團就要離開上京返回慶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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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範閑看向正擡手給他倒茶的許朝暮:“你之前對我說,離開北齊之前,我想知道的,就會知道。”
許朝暮笑了一下,擡眼看向範閑:“想知道什麽?”
“……明日使團就要回程,沈重……雖然已不足為慮,但是那走私的高層還沒有問出來。”
許朝暮十分平靜地給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來沖着範閑微微一笑:“我不說,你心中不是也有猜測了?”
範閑笑了一下:“若沒有你的提示,我也猜不到。”
“是麽?”
“你跟使團一起北上,到了上京之後毫不掩飾三年多前就在上京開始布置的事,還将其中許多關鍵告訴了我。你在意的人若沒有摻入其中,你本不需要在北齊上京城,花這樣多的心力做這麽危險的事。這是其一。”
許朝暮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其二,你特地為我收集整理了那本賬冊,十分詳盡,先前我還想不那麽明白,可等言冰雲說起與送往京都鑒查院的賬冊多年來出入甚大之後,你這一本與上京店鋪也出入甚大卻最可能是真的的賬冊,才讓我恍然大悟。”
許朝暮笑了笑,擡頭看向範閑:“所以,你的結論是?”
“……走私之事李雲睿是一定的,但二皇子也在其中。”範閑緊皺眉頭看着對面并沒有因自己這話有任何波動的許朝暮,心中一嘆,繼續道:“但與二皇子有關的走私出入,大概只是能對的上上京賬本和鑒查院賬本的差距,而你那本賬本與上京賬本的出入銀錢……怕是要應在另一人身上。”
許朝暮挑了挑眉,仍舊默默喝茶。
“太子。”範閑也沒有繼續兜圈子,直接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李雲睿表面上與太子一黨,實際上通過這上京內庫賬目賬面上的走私卻能查出是與二皇子一黨,但這……也只是個幌子。再往深……她還是太子一黨。”
許朝暮放下茶杯,輕輕拍了拍手:“小範大人聰慧。”
早就心中有所猜測的範閑,今日特地前來,也不過就是想要問出這句,許朝暮的确認而已。
聽過之後,他反而有些洩了氣。
緩了一會兒,灌了兩杯茶水,範閑這才細看桌面上的點心。
深褐色的滑嫩膏狀長條。
羊羹。
範閑也沒用筷子,上手捏了一塊,冰涼濕滑,是羊羹的手感。
一口含在口中,一開始也的确是濃郁的甜膩。
可等他幾下咬開,嚼到中心……
卻開始發苦。
他擡頭看向許朝暮。
“顏色深,看不透裏面的心,外表是甜蜜蜜的,可要真嘗到心了,反而都是苦的。”
範閑沉默下來,又拿了一塊咬下一半。
許朝暮這羊羹做得很是花心思,小小的一塊竟是內外兩層,外面是甜膩的豆沙味道,裏面的一層卻用了極濃的烏龍茶。
許朝暮又給範閑添了一杯茶:“你覺得如何?”
範閑挑了挑眉:“你說的是這羊羹,還是人?”
許朝暮笑了笑,轉開眼看向敞開的窗外:“皇權争鬥,摻雜着嫉恨私欲,終究是要你死我活的,誰都不輕松,誰也不快活。”
範閑沉默片刻:“他要是……能放下野心,下了這奪嫡的決鬥臺,未必不能……”
“範閑。”許朝暮打斷他的話轉回頭看向他:“這些事我一直都清楚,也知道既來了上京很多事情你都能查到,畢竟……有人想讓你查到。但你知道我為什麽還要随使團北上這一趟,又為什麽要到此時此刻才與你說這些麽?”
“……為什麽?”
“因為我一直在等,等這個最好的時機。”
“時機?”
許朝暮臉上還帶着微笑,卻又讓範閑覺着這笑意,與很多時候都有些不同。
“我在等,等你心驚心寒,等你懾于旁人的心思算計卻又不願妥協,等你轉了心思不再只求安逸平淡,等你立下想要成為慶國第一權臣的志向。”許朝暮目光灼灼看着範閑:“只有你範閑也清楚地明白為人棋子的感受,只有你自己也動了私心要為自己拼出一條不再受人掌控的路的時候,我的話,你才可能真的聽得進去,能夠用同理之心去思去想。”
範閑捏着那半塊羊羹的手指慢慢收緊,軟嫩的點心在他手指指尖被捏碎,散了一桌子。
“我從不想與你為敵,也不希望他與你為敵。”許朝暮也捏了一塊羊羹在手裏,細細打量不再去看範閑:“所以我才絕不能浪費,這個與你相談,最好的時機。”
範閑沉默了一會兒,拿一旁的布巾擦了擦自己沾上羊羹碎屑的手指,端起許朝暮方才為自己倒的茶一口飲盡,又自己拿起茶壺添了一杯:“……既然是你費了這番力氣好容易等到的機會……你說,我聽。”
許朝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開始慢慢說起來:
“我以前與你說過,我認識他許多年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是什麽模樣麽?”
範閑想了想:“……蹲在亭子裏吃葡萄?”
許朝暮笑了一聲,搖着頭慢慢嘆氣:“他搬出皇宮建府沒多久的時候,我初入京都,一時好奇,一天晚上翻過二皇子府邸的牆頭。他那時候……中了毒,倒在地上,臉色慘白,疼得滿頭冷汗,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雖穿着錦衣華服,卻就那麽癱倒在地上,狼狽掙紮。”
範閑一愣,看向許朝暮,動了動嘴,終究沒有出聲。
“我過去出手幫他解了毒,但其實……我不幫他解毒他也死不了。”許朝暮垂下眼:“那毒雖本是致命的,卻偏偏被屋裏的熏香藥性緩和沖淡了不少。雖要不了性命,疼卻是真的,那種瀕死的絕望也是真的。”
“……有人要謀害皇子?”範閑皺了皺眉:“是太子?”
許朝暮勾了勾嘴唇:“他吃下去那致命的毒,是皇後下的,不過太子應該也知道吧。”
“那……”範閑覺得心頭有些發緊:“熏香……”
“……慶帝。”
“什麽?”範閑一驚:“那……”
“對啊!”許朝暮笑了笑,轉頭看着範閑一臉驚訝,十分平淡地繼續敘述:“他的親生父親,明知道皇後要害他性命,卻就在一旁看着,不出手阻止,事後也沒有懲戒皇後,只是略動了點兒手腳,不讓他真的死掉,過早地,折了這步好棋而已。”
範閑張了張嘴,只覺得心頭發寒。
尤其是如今的範閑已經從肖恩口中得知,南慶的那位皇帝陛下,許朝暮口中的那個人,也是他的生父。
“不過也是理所應當的。”許朝暮掰開手裏的羊羹,看着斷面諷刺地笑了一聲:“畢竟誘導皇後對他下手的,正是那位陛下本人啊。”
範閑心中越來越亂:“你……”
“太子是他屬意的儲君,最大的優勢你猜是什麽?是太子母族全滅,一個外戚都沒剩下。”許朝暮的聲音仍舊算是平靜,但在這幹冷的深夜,卻讓對面的範閑心中越來越冷:“也許是他對太子還不夠滿意,也或許是雖然儲君早立但帝王不願分權,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平衡局面,做打磨太子的石頭。”
“……大皇子有東夷城血脈,注定無緣大位,年齡相仿的皇子……只有二皇子。”自然,範閑自己,是不算的。
“他十二歲的時候,那位陛下說他賢德兼備,将來做親王委屈了。十四歲的時候,讓他搬出宮去給足了結交群臣的機會。十五歲的時候,讓他入禦書房聽朝政之事,享太子才該有的權力。你說……那位高高在上心思手段那麽厲害,如此善于掌控人心的慶帝陛下,會不知道他這麽做,意味着什麽麽?”
範閑看着微微低垂着眼遮去眼中情緒的許朝暮,慢慢攥緊拳頭。
“範閑,你見過淑貴妃。”
“……是。”範閑想了想,回憶起當日入宮見過的那位滿屋子書,與他說二皇子心思深從不與人一見如故的淑貴妃:“是位……書癡。”
許朝暮笑了笑:“他也有……跟淑貴妃娘娘相似的時候。”
“……是麽?”
“來日……做個閑王,有錢有閑,能夠遍攬天下美景奇書,若有機會,自己也能撰出些有意思的,不必名傳千古,自娛便足矣。”許朝暮嘆了口氣擡起頭,範閑覺得她眼中有些什麽在閃動:“他也曾經,只想做這樣的人的。”
範閑沉默下來,不知為何想起……他與李承澤相見時,對方總是幾乎手不釋卷的紅樓。
“到了這般境地,進,太子和皇後不會放過他,退,那位陛下卻又不會答應。”許朝暮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澀:“争是死路,不争,也是死路。範閑……他沒有路可以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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