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回憶之匣四
後來她就被楚令塵送走了,她走的那天我沒去送她,只是在家裏折一只千紙鶴,我用了好漂亮的一張紙,上面燙着鎏金的花紋,在燈光下閃着迷人的柔光,可我卻笨手笨腳怎麽也折不好。
從午後一直到天後,等到窗外的夕陽終于被黑暗吞沒,我才放下有些酸麻的手,将那只未成形狀的紙鶴扔進了垃圾桶。
沉默的傭人送來熱毛巾給我擦手,我打量了他一眼,是沒見過的新面孔。
我本來就不怎麽住這棟房子,沒見過倒也不足為奇。
“我本來想去送送她,”我随意道,順手把那帕子扔到他手中的托盤裏,“我原打算等折好這只鶴就送給她,祝她珍重……?”我斜了這沉默的傭人一眼,不再說什麽。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能擺滿整個床鋪的千紙鶴,我茫然地起身,被子上的千紙鶴便堆疊着往下落,五顏六色,撒是諷刺。
床頭上擺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千紙鶴,用了很厚的紙折,棱角分明。
我摸了一下,覺得用這個甚至都可以把小姑娘的臉皮戳破。
我用床頭的老式座機給楚令塵打了個電話,平常不一定打得通的號碼今日卻接通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楚令塵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我幾乎懷疑是幻覺。
“我房間裏…… ”我開口,還沒想好怎麽組織語言,楚令塵就适時地接了我的話。
他說:“我讓人折的,全都歸你。”
我疑惑不解:“我要千紙鶴有什麽用…… ”話還沒說完,我就想起昨天那只失敗的作品,聲音弱了下去。
“我以為你很喜歡呢。”
他笑笑,聲音如刺骨寒冰。
“還行吧。”
我頓覺索然無味,什麽千紙鶴什麽陳溫園全都被我抛在了腦後,我問,“你有沒有把那個做點心很好吃的廚子帶走?”我記得以前他剛把這棟房子從一位落馬的高官手裏搞到手的時候,把整棟房子裏的傭人都大換血,除了一位司機和做糕點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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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司機在他動手的時候一直沉默,沒有選擇報警也沒有如同他的舊雇主所希望的那樣去叫人,而是站在門口望風,抽完了整整一盒煙,只留下腳下一圈灰色的灰燼。
而那個廚師一直呆在廚房裏,端着點心出來後看到一地的血色也只有短暫的驚慌——他當時做了一個讓我跌破眼鏡的行為,他跨過地毯上的死屍,穩穩地走到我跟前,把盤子舉了起來,問我要不要嘗嘗新出爐的雲片糕。
可能是他那時候的識時務為俊傑的表現獲得了楚令塵的青睐,他确實把他留下來了。
我有些高興,雲片糕真的很好吃——而且流血的人數直線下降。
可能是沒想到我對雲片糕的執念這麽大,他沉默了幾秒,然後溫和地說,“他一直都在。”
“哦,是嗎。”
“嗯,你現在下樓就能吃到熱騰騰的蟹黃包,如果你高興,可以讓他現做雲片糕給你。”
“嗯。”
電話那頭還沒有挂斷,我又實在想不到什麽寒暄的語句,一時間只剩沉默。
隔了好一會兒,我貼着電話筒問,“你現在在哪兒啊?”“晚上就回來。”
他卻這樣回答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含呼應了一聲後就挂斷了電話。
我下樓後,發現誠如楚令塵所言,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精致的早點,它們被裝在青黃色的蒸籠裏、裝在奶白色的瓷盤裏、裝在有鎏金花紋的大肚杯裏。
我喝了一口豆奶,甜得人心裏發慌。
“怎麽這麽甜?”我吐出來,拿過一方餐巾擦拭嘴角。
一旁伺候的仆人誠惶誠恐地撤走那杯豆奶,低聲道:“是楚先生吩咐的您嗜甜所以…… ”“我知道了,”我打斷他,“有檸檬水嘛?”過高的糖分似乎還殘留在我的口腔,我急需一點酸性成分來中和。
“有的有的。”
馬上有人端過一杯水給我,我喝光了整整一杯,才勉強散盡了口中的餘味。
我不是很明白楚令塵為什麽會覺得我嗜甜——我的舌頭對甜味的感知度過于敏感,喝農夫山泉的時候就已經覺得自己在喝糖水,至于加了過多糖分的飲料,那對我來說簡直是酷刑。
楚令塵該不會是故意整我的吧?我皺着眉頭想。
還好其他的點心都是偏鹹的,沒有再蹂躏我的舌頭,我叫來廚師,讓他再給我做一盤雲片糕,不要加過多的糖,他低着頭應下,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叫住他,“你擡起頭。”
是一張平凡過頭的臉。
“你不是他。”
我平靜地陳述着這個事實。
他卻不承認:“七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知不知道不重要,”我靠在椅子上,“去做雲片糕吧。”
“是。”
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摸着自己的指節——楚令塵當然可以決定是否雇傭一個廚子或是解聘他,但他何必非要對我說謊。
不,他從不對我說謊,他說那個廚師是當年的那一個,那麽現在的這一個就一定是當年的那一個——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是。
一個小時後我坐在車上,看着手下發給我的資料——除了一張臉,這個廚師可以說是和當年的那位廚師一模一樣,姓名生日包括籍貫,全都如出一轍。
原來的那個廚師在一次去菜場的路上出了車禍,但幾乎是翌日,別墅裏就又來了一位替補,于是一切又變得井井有條,整座房子包括在內的所有人員都保持着我離開時候的狀态。
我打開窗,對着窗外呼出一口濁氣——我不曾想過,楚令塵會是這樣念舊的一個人。
一種病态又偏執的念舊。
風有些冷,我關上窗,把領口提高了點——希望我動手的那天,你也能如此念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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