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破碎星河(二)

開春的時候我又見到了楚令塵——打開門看到他那張臉的時候我覺得非常陌生,甚至有片刻的恍惚。

也許是我長高了,這導致我看向楚令塵的角度和以前有了細微的不同,我首先注意到他的眉毛,鋒利地像一把小刀。

我忍不住深處手指碰了碰他的眉骨:“你怎麽變得這麽老?”楚令塵看着我,但并不說話,好像我是個陌生人一樣——但是我敢肯定,如果我真的是個陌生人,他的眼神應該不會這麽兇,他的表情也應該會更柔和一點。

這次很戲劇性地是阿白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看到在門口和我對峙的楚令塵,他像個幽靈一樣從後面飄過來,把下巴放到我肩膀上,問我這是誰啊。

他的瘦真是瘦在全身,下巴上也沒什麽肉,戳得我肩窩疼。

楚令塵看阿白的眼神比看我的眼神還要冰冷——像是馬上要掉冰渣滓下來一樣。

“他監護人,”這一句話是對阿白說的,下一句話是對我說的,“你跟我來一下。”

”什麽監護人,我都成年了……?“我忍不住吐槽。

我推開阿白,叮囑他記得十五分鐘後幫我把天臺上洗衣機裏的外套拿出來晾了,然後跟着楚令塵下了樓。

楚令塵一言不發帶我走出客棧,眼看着他就要拐進一條物價驚人的商業街,我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右手邊的一家小店:“那邊專門宰外地人的,你要是只想找個說話的地方去這裏就行了。”

我拉着他走進那家有着木栅欄的小咖啡店,和擦椅子的阿姨打了個招呼:“阿姨,給我們上兩杯招牌果汁哦。”

阿姨笑眯眯,看見我身後的楚令塵,用口音嚴重的普通話問我是不是帶朋友過來,我搖搖頭,說是家裏人。

我帶着楚令塵去了店裏一個角落,桌子邊上有很大的盆栽,種植這青翠欲滴的熱帶植物,最适合聊天。

“這家店的果汁很好喝的,”我壓低聲音告訴楚令塵,“而且可以記在我們老板的帳上。”

阿姨很快就端上兩大杯果汁,還送了我們一碟炸得金黃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小吃。

“謝謝阿姨!”我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大口,百香果和芒果的酸甜瞬間充斥我整個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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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起頭才發現楚令塵完全沒動。

我把他那杯飲料往他跟前推了推,催促道:“你嘗嘗啊。”

“看來你過得很好。”

“挺好的,自力更生,有吃有住,我最近都練出肌肉了。”

我扯起T恤袖子,問,“可大了,看不看?”他端起飲料輕抿了一口,問:“不回去上學了嗎?”“有什麽好上的?人又不一定非得上學。”

“……?這裏住得還習慣嗎?”“你剛剛不也說了我看起來還不錯嘛?過得挺好的呀,就是吃的不太合胃口……?但我跟你說,我還學會下面條了,味道挺不錯的……?”我一邊絮絮叨叨着,一邊用吸管攪動着杯子裏的水果果肉。

楚令塵突然打斷我:“你不回來嗎?”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好奇怪。”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被子裏被攪爛的黃色的芒果肉和黑色的百香果核,像是黃泥中的青蛙卵。

我瞬間失去了胃口,把我的杯子推到楚令塵那邊:“我要喝你那個。”

楚令塵直接把他那杯推了過來。

其實他那杯也不是很漂亮——一大杯綠色的奇異果汁和椰果肉,看着像是碎掉的青蛙屍體。

但我喝了一口,覺得味道還蠻不錯。

微酸,冰冰涼涼的,很清爽的味道。

外面日頭漸高,空氣也變得悶熱,這種天氣裏坐在陰涼的地方喝冰飲料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我臉貼着木質的桌面,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楚令塵說,“成麒一,你真是随心所欲到過了頭的地步。”

“是嗎?唔……?但這樣不好嗎?”他斬釘截鐵地否定:“不好。”

“為什麽不好……?”我爬起來吸溜果汁,冰涼的液體流經喉嚨的時候就像有一只蛇鑽進我的胃,凍得我打了個冷顫。

“因為會讓人擔心、擔心這份所謂的随心所欲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沒讓你擔心我。”

“這種事情不需要經過你的允許,這是完全自主的行為。”

“是嗎,那謝謝你的自主。”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楚令塵撐着臉看我,說,“我本來有點生氣,我以為你會很堕落地混跡在某個酒吧,結果找到你的時候你穿得像個老大爺一樣還蹲在地上補襪子。”

啊,他來找我的時候太突然了,打開門的時候我正坐在門口的地板上試着縫一只破掉的襪子——那只襪子上的小恐龍太可愛了,我有些舍不得扔掉它。

“我只是試一試,”我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些什麽,我有必要說明一下,“我還沒有窮到買不起襪子的地步。”

“我一點都不擔心你有沒有錢,你是成麒一,你在哪兒都餓不死……?我反而擔心你會暴飲暴食撐到吐,或者喝酒喝到胃出血。”

我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我一向非常惜命,從不做些傷害自己身體的事。”

“誰知道呢……?”楚令塵轉過頭看向店外的街道,轉折得很突然,“這裏買個房子的話應該很不錯。”

我開玩笑:“怎麽你要住下來啊?”“我給你買棟房子怎麽樣?”“不要。”

“為什麽?”“什麽為什麽?”我抓了抓頭發,“你錢多到沒地方花的話就去做慈善,別來管我。”

我有些後悔和楚令塵出來了,再見到他的第一秒我就應該把門砰地關上,然後呆在房間裏不出去,玩一整天的撲克或者看一整天的錄像帶。

阿白如果要開門的話,我還可以試着和他吵一天的架——每一個選項聽起來都很美好,至少好過和楚令塵雞同鴨講。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然後說:“每次跟你說話都像是在和外星人交流。”

“那是因為你壓根就不想和我交流。”

“……你知道你還來我身邊晃?”“因為交流是很重要的。”

“好吧…… ”他這麽認真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在嘻嘻哈哈,“……?那你不想問我些什麽嗎?我盡量認真一點…… 嗯……和你交流?”溫度在一點點的上升,果汁杯外壁開始低落液化的水珠,店裏的空調開始工作,發出微弱的蜂鳴聲,冷氣撲面而來,将那些來不及出的汗封鎖在皮膚裏頭。

“我想問的已經問完了,”楚令塵喝了一口果汁,“我沒有別的什麽在意的事。”

我含住吸管:“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沒有聽你的話嗎?”“反正你總是不聽話。”

“不問問我為什麽不回去嗎?”“也沒有什麽必須要你回去的理由。”

“怎麽找到我的?”“因為你沒有藏起來,”楚令塵掏出一張打印着彙款明細的紙放在桌子上,“你沒有藏起來,我就找得到你。”

我的确每個月都在往他給的那張卡裏打錢。

“這不算你找到我了,是我告訴你我在哪裏的。”

“嗯,是你告訴我的。”

楚令塵把那張明細收起來,雙手交叉抵住下巴,“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我專注地盯着杯子裏的冰塊。

“……?我怕你把我戶籍注銷了。”

“哦……?那還有什麽其他問題嗎?”“我以為你會抓着我問個沒完呢,怎麽現在倒是反過來了?”我抱怨着,趴在桌子上,把阿姨贈送的小吃嚼得嘎嘣響。

我轉過頭,看到街上有推着嬰兒車年輕媽媽經過,小嬰兒肉肉的手捏不住一只五顏六色的紙風車,風車落到地上,被來往的摩托車經過時産生的氣流帶到了角落。

五顏六色的、旋轉的風車。

我突發奇想,問:“那你不想我嗎?”“想啊,”楚令塵回答得太快,我甚至懷疑他根本沒聽到我在問什麽,“太想你了,所以才來看你。”

“為什麽想我啊?”“就是想啊。”

“有多想我啊?”“就是、想呗。”

“有點惡心。”

“抱歉。”

我皺了皺鼻子,猛吸了一大口飲料,把裏面的果肉大嚼特嚼,一鼓作氣全咽下去。

“楚令塵。”

我放下杯子,發現已經好久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連語音語調都變得很奇怪。

他遞給我一張紙巾:“嗯?”“我可以只是你的小弟,你也可以繼續當我的大哥……?我們可以是一對關系不太親近的兄弟,你下一次來看我記得提前跟我說。”

“成麒一。”

我半開玩笑道:“你看,反正你給我爸媽立碑的時候也自稱是兒子了那不如就繼續當我哥哥吧?”“…… ”“……那是為了你,是代替你、以兒子的身份為他們立的。”

“對呀,這種事情……?外人沒辦法代替吧?”我很久沒有這麽認真地看向楚令塵的眼睛,我不知道眼睛到底是不是心靈的窗戶,我也不确定人是不是能單憑眼神讀出什麽信息,我讀不懂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一如既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流轉着破碎的星河。

我忍不住笑出聲。

“當我的家人好不好?永遠不會忘記我、一直牽挂我、直到我生命的盡頭……?”我看着楚令塵的眼睛,“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把我的骨灰盒放在由你點香的靈堂…… ”“成麒一…… ”我打斷他,有些興奮甚至是熱切地望着他:“當我的家人好不好?”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扭過頭去。

他有些僵硬道,“說不定我會比你先死。”

沒事幹的時候可以補點評論給我看,だって、俺は評論のことが大好きですよ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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