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埋伏

不知是不是覺得氣氛變得過于壓抑，北夕又調轉話題道：“對了，我是來與你告別的。”

“咦？”我一臉詫然。

原見他這副架勢，還以為是要随我一起奔赴南萏國呢。

“族中有些私事急需處理，很快就回來，我過些時日再來找你？”他伸手揉揉我的腦袋，就好似安撫小孩子一般。盡管，我并不需要他的安撫。

“您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我沒關系。”不習慣地将他的手從頭上拉開，安穩送了回去，只幹笑着摸摸自個兒的頭發。

他微頓，淺淺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腳尖一點縱向飛起：“路上小心些。”

“嗯嗯。”我砸砸腦袋，沖他直搖手臂，“師傅再見！”

只見他一個跳躍間，便身影漸淡，沒了蹤影。

将他送走以後，已是将近日中。

于是我又讓隊伍稍稍停了一瞬，大家簡單吃了個午飯，喝了點水，重新往南而去。

北清位處北國之巅，如今全然是一派冬日景象，但是随着往南而去，氣溫也逐漸溫暖，将近南萏地界時，已是暖春之貌。

由于一路不曾有過多停歇，我們的速度卻是奇快，竟在半月之內到了龍脈峽谷。

龍脈峽谷是幾百年前一場大地震所留下的産物，它就如一條刀痕一般橫切于北清和南萏兩國，自此成為兩國地界。

我拉着馬缰舉目遠眺，漫漫長漠裏，狼煙直插雲霄，如一根擎天之柱連接天地。在荒原的盡頭，落日丹紅，卷簾般收回了最後一絲光線。

天色将晚，夜間行路不便，我急忙叫停衆人，在峽谷邊緣安營紮寨。随着夜幕降臨大地，勇士們也都紮好了帳篷。

好在這十幾天裏大家算是混了個眼熟，當下已能抛卻不少生澀，因行途中沒有什麽娛樂，便都圍在篝火邊唱起家鄉小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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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慰地望着三十勇士，撐着下巴聽他們唱曲。

坐在我身側的羅大哥看不慣我這樣安靜，灌了一口酒，抹幹淨嘴上的酒漬，又将酒袋子遞向我，虎聲道：“小兄弟也忒不男子漢了，來，喝酒！”

我本是要接過來的，只是突然間想起上次在宴會上的失态，便尴尬一笑，搖搖手道：“謝謝您，您留着喝吧。”

“你看，你和咱客氣啥？小兄弟你不把咱當下人，咱當然也要當你是兄弟！”羅大哥将酒袋子塞進我的手心，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抓牢，“你只管死命喝就是，不夠，兄弟們還有！”

他盛情如此，若是我再與他推辭，委實不太給面子，于是便順勢抿了一口酒，朝他笑道：“好酒。”

“呵呵……”羅大哥聽了十分高興，拍了拍盤在身前的大腿，笑得前仰後合，轉而又來拍拍我的肩膀，差點便将我拍進泥巴裏。

我歪歪捏捏地坐直身子，抹了把冷汗。

“這酒不過是自家釀制的苦酒，低賤的很，着實算不上一個‘好’字，若是小兄弟你喜歡，等我完事回了家，再給你捎個幾壇子。”他粗犷說道。

“如此，青玉便先謝過大哥了。”笑着又喝了一口酒，再舉起袋子晃了晃：“酒雖苦，卻是嫂嫂含淚為游身在外的大哥所釀，裏面真情濃烈，當然要比那些為了賺錢的佳釀貴重。”

羅大哥臉上一閃恍惚，未能接上話來。許是想起了遠方佳人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之景吧。

三十幾個人一直鬧騰到月入中天，因考慮到明天還要早起趕路，我便站起身來，準備叫大家進帳篷休息。方欲開口，卻見天際一線處，好似有紅光閃爍。

“那是什麽？”我迷惑道。

羅大哥瞧見我不對勁，便也随着我的目光看了過去，豈料他僅看了一眼，臉上竟驟然失色：“變異蟲？”

“什麽變異蟲？”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便滿含困惑地問他。

“快逃，快！快！”他也來不及回答我，只管驚恐地晃醒部分倒在篝火邊睡去的人，又告訴醒着的人趕緊收拾東西。

我見情況不妙，便趕緊幫忙。不一會兒就收拾了妥當，回首再看一眼，紅光似乎有變多的趨勢，

我惶惶攀上駿馬，随着人群往峽谷的另一邊狂奔。

車輪疾飛，整個峽谷都好像在嘤嘤哭泣。

羅大哥的臉上挂滿了汗珠，一邊駕着馬車，一邊朝我朗聲說道：“以前我做漁夫的時候聽說，變異蟲是從海裏爬上來的一種大怪蟲，眼冒紅光，嘴刺裏有劇毒，長得非常高大，還十分兇猛。這幾年海裏不平靜，頻繁有這樣的東西往陸地上爬，若是一兩只我們還能對付對付，可那麽一大群，要是被圍住了，就只能是死。”

“海裏的？”我勒住馬缰，任衆人先且撤去，而自個兒卻回頭去望那逐漸靠近的紅光，不知為何，心下異樣。

思躇片刻，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便飛離馬背，駕着一陣小風朝那邊飛去，去探個究竟。

沒想到往前去了幾百公裏，卻看見無數只紅色燈籠，高高懸在竹竿頭上，而那些竹竿則密密麻麻栽了一排，像是人工所致。可是，放眼望去，哪裏見得到有人的蹤影？

腦中猶如電光一閃，竟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我急忙調轉方向飛回龍脈峽谷，可是，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當我懷疑徐禦史會給我下套子的時候，便已猜到這一路不會平安。所以一路以來，我都格外的小心，如今，終于抵達南萏地界，懸在嗓眼子裏心終于有了少許放松，可是，那個狡猾的禦史怎會猜不出我的心思？他選在這樣一個地方下手，就是想要置我們于死地，所有的人！

遠遠地就看見谷下滿目瘡痍，全是巨石碾壓過的痕跡，馬車被砸得不得動彈，破爛不堪地歪倒在谷中，而谷頂之處卻已平靜，唯留半山腰處還有幾十塊巨石在往下滾。

心下一個悸栗，顫顫地停在半空中，腦中微旋。

被埋伏了。

頓了好一會兒，又突地像是被電擊一般，狂速飛入峽谷，借着巫力将那些巨大的石塊一只只打碎，只是，當我每打碎一塊石頭，便揪出一條死屍，每打碎一塊石頭，就看見一張驚恐無措的臉……

一直到日出東山時，我整整扒出了三十條人屍，十五條馬屍，包括羅大哥，也包括我騎的那匹駿馬……

疲軟地靠在這些隕落的生命旁邊，嘴裏吟唱昨夜從他們哪裏學來的小曲片段與他們送別，反反複複，直至第二日天明。

見天邊紅日升起，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神色恍惚的為他們選下一個僻靜的處所，将他們好生安葬。

若是我不曾好奇，也便不曾脫離隊伍。山谷陡峭，萬千巨石順着山壁乍然滾下，縱然我能駕馭一點兒巫術，也不見得讨得了好。如是那樣，也許我也會就此葬身山谷罷。現在，既然上天讓我活了下來，徐禦史已注定要成為北清黃泉路上的第一個亡魂。

可是即使我複了仇，卻還是無端連累了他們……無辜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