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悔不當初

第二日，尹希便動身回琨雪，途徑過絞刑臺，卻見幾個地痞正準備将容玥的屍體偷運，便猜想着應該是要拿去換銀子。

可是，就算是再罪惡的人，如今已經死去，也應該要入土為安。

他一念之仁，也便吓走了那些地痞，準備挖個坑将她埋了，可卻在搬運屍體的時候驀然發現她的手臂碳化不少，不禁微微一愣，心頭油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來。

他微顫着伸過手去，又試圖去解除，看看她是不是用巫術變了面容……

結果，那張陌生的臉果然在一團巫力之下化為原貌。

望着那無比熟悉的面容，他驚呆了。

他找了兩年的人，等候了兩年的人，如今卻是以這樣的姿态躺在他的懷裏，又用她生命的零落，和那僵硬而冰冷的身體，與他抗議。

但是為什麽會這樣？那個會說會笑的女子，怎麽會是殘忍又冷漠的妖兵團女王？為什麽她要變幻成另一番模樣？難道是不想讓他找到麽？

他伸過手去摸她冰冷的臉，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容來：“好久不見……”

可她已經不能笑着回答他的話了。

“這兩年……你過得很不好麽？怎麽身體至今也沒恢複？為什麽……一聲不響的走掉？是有誰去找過你嗎？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心頭的無數個沉重的包袱就這樣一個接着一個炸開，撼動了他的心，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不要這樣……”他的聲音越來越無力，抱着她的身軀輕輕顫抖着，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劃下了淚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後來，他将她的屍體火化，又将骨灰分為兩半。

一半帶到草原裏鑲嵌着的星湖，因為她說喜歡這樣的地方，不過他卻稱那個湖泊為晶瑩湖，也因她曾說過，他就像晶瑩的湖泊一樣。

徐徐乘風落在湖泊中央，又将骨灰一點點的撒進湖水裏，看着湖面獨留下自己照影成雙，撒骨灰的那只手不由頓了好久。

至于另外一半骨灰則是被帶到了雪原的最高峰，又從萬裏高空撒下，指尖眷戀，卻任由卷了碎雪的風将她殘留下的痕跡一點點帶走。

心頭暗暗地猜想，她喜歡雪，也許會很喜歡這裏吧？

骨灰撒盡，心情卻更為沉重。

天空漸漸飄下鵝毛雪來，他傻傻地想，月兒，是你嗎？

伸手接起一片雪花，卻看見它融在了掌心裏。

卻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竟發現不遠處憑空多了一個人。

那個女子穿着奇怪，又蹲在雪地裏冷得直打顫。

可是她的那張臉，卻叫他觸目驚心。

曾有那麽一刻，他覺得是自己相思成疾，所以才會将那女子的面容看成了明月。但是，緩了一會兒再望過去，卻發現真的是一模一樣。

難道容玥并非是月兒，這個才是？

帶着這樣的僥幸心理，他便過去問她：“你是誰？”

心中的擔憂霎時化為點點怒氣，便又胡亂的與她找茬：“為何攔我去路？”

而她，卻是呆呆地望着他，然後又說自己叫做顧言。

他以為她會像第一次相遇那樣用假名糊弄他，所以便繼續追問。

可她卻說是大衆臉，認錯人了。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判斷能力？”他淺淺地反問了句，以為那是她故意拿來搪塞的借口，便不由耍起了脾氣。

可與此同時，卻又驀然注意到她的神态舉止，竟是那樣的謙卑膽小，完全不像月兒。

他很失望，承認自己認錯人了。

好不容易逮住的希望又再一次泯滅，心中便萬般悵然若失，腦子裏也空空一片，哪有心思管她是什麽人，要去哪裏，為什麽衣着單薄獨自在此……

方要調頭走人，卻聽得身後那個女子又問他，認不認得容玥。

他十分惑然，祈禱這都是她與自己開的玩笑，便又忙過去問她，是不是真的叫做顧言，并偷偷地觀察着她的神情。

可她卻根本不像是認識他的樣子，臉上的神色又是那樣的陌生，陌生得令他心驚！正噩噩然而不知所措，卻突地感受到一股怪異的能量朝這邊飛速而來，不是巫力。

不知為何，他覺得那股力量是來找她的。

所以他便忙躲到了大石頭後面，又收斂了氣息觀摩情況。

結果，卻讓他看見了容玥。

化為幽魂的她如同昔日在君幽谷重傷露面時一樣，也一如她死前的模樣，濃妝豔抹，紅衣纏身。

他完全陷入了呆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個明月……

豈料僅他恍了個神的功夫，兩人竟然又融為了一體。

雖然她們長得如此相像，可卻是一個人類，一個妖物，根本不可能是孿生姐妹，那麽，她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倏地想起，小時候母親曾告訴過他，所有人都以為半個魂魄是不能生存的，其實并不然，只要有神力幹擾，便能打亂那樣的界限，而且待到兩個半魂魄相遇之時，又會自然融合。可卻因世間不曾有人發現神力，所以也便沒什麽人相信這樣的鬼話，漸漸地，知情的人就少了。

可這樣的例子卻在史上出現過的，但是那個人複生不久，卻被某個厲害的巫師說成是不祥之人，然後便被焚燒而亡。

據說是因為死者往往都伴随着濃厚的怨念，必需喝了地府裏的湯水将塵世忘卻幹淨才能解脫，可若是攜有怨念的魂魄強行與人體融合，生前的怨念無法消除，便會在心中慢慢紮根，繼而形成魅一般的存在，奪取宿主的意識，然後變化成一個麻木的複仇工具。所以，知情者都會選擇在他們演化之前将其燒死，以此避免一場霍亂。

尹希愣愣地望着融合後的她，不論是一颦一笑，還是舉手投足，竟與月兒毫無差異。剎那間，胸腔裏仿佛盛開了陽花萬朵，心底冰冷的河流也漸漸回了溫，他暗自決定要守護她一生，絕不可以再讓她被人誅殺。

可是，他該要如何與她道歉？

迷茫的他一直偷偷跟着她，等到夜裏的時候，便用術法讓她熟睡，又脫下袍子為她披上，再借由巫力将她團團包裹住，為她護溫。

直到做完了這些，才放心地坐在了她的旁邊，靜靜地看着她的睡臉，又陪着她進入了夢鄉。

白天她趕路的時候，他便會飛往最近的城鎮，采購一些幹糧，再回來尋她。

如此反複。

一直到她去了煥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