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磨人

夜半山谷,深幽寂靜,一時之間只聞篝火燃燒的噼裏啪啦聲。

賀涼水想要用力推開楚孤逸,卻連擡手的力氣都被抽幹,軟成一團棉花似的,依托在楚孤逸懷裏,尴尬得無地自容:“……放開我。”

嗓音似繃緊的琴弦,帶着春風拂過的顫音。

楚孤逸喉結跟着一動,“賀先生……”

“我沒事。”賀涼水嘴上死犟,喘出一口氣,推拒過于靠近的另一個人的身體,先于理智揭竿而起的欲.望讓他羞恥,“讓我一個人……”

這大晚上的,怎麽可能讓賀涼水一個人,還是這樣的狀況下。

楚孤逸帶着很多靈丹妙藥,唯獨沒有解春.藥的。他道:“不然我為先生逼出藥性?”

楚孤逸給他逼出藥性?怎麽逼?難道要……

賀涼水咬了一下舌尖,倒出腦子裏的黃色廢料,楚孤逸是他的任務男主,一絲非分之想都不該有,遑論他們都是男人。

“……你要怎麽做?”賀涼水盡量平常心問。

楚孤逸道:“半裏之外有一條溪流。”

賀涼水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全身熱流奔竄,去冷水中浸泡,确實是個好方法。他試着站起來,卻腳下綿軟,雙腿根本使不上力,重新跌入楚孤逸懷中。

楚孤逸坐懷不亂:“賀先生,我抱你過去吧。”

賀涼水猶自逞強:“不用,我自己能走……”

半裏地而已。

他艱難站起,還沒走半步,呼吸就亂得不成樣子,全身發汗,表情說不出的難堪——任誰在另一個認識不過兩三天的人面前發.情,都會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賀涼水澀聲道:“楚孤逸,如果待會兒我不能控制自己,你就把我打暈。”

楚孤逸卻道:“你現在這樣,即便失控也做不了什麽。”

“那你就看着我難受?”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就站不住了。楚孤逸眼中出現一抹類似無奈的情緒,不由分說将賀涼水橫抱起:“在下失禮了……”

不料賀涼水驚叫一聲,聲調清潤婉轉,尾音綿長。

他全身顫抖,耳尖紅透,不知是不是因為藥性充分發作,竟透出一股清甜之味。

楚孤逸身形一僵,一時間不敢動彈。

賀涼水斷斷續續道:“手……你的手……”

楚孤逸只是随意一抱,根本沒有過多在意,賀涼水是男人,他亦未曾有多餘的顧忌,聞言看向自己的手——右手穿腋而過,中指恰巧按在……

楚孤逸像被火苗燎到似的撒開手,賀涼水咚的摔在地上。

賀涼水:“嗷!”

楚孤逸手忙腳亂,“賀先生,對不起,我……”

賀涼水面紅耳赤:“你想把我摔死?”

“不是……”

賀涼水惱羞成怒地瞪着楚孤逸,面具後的桃花眼泛着水靈靈的光,不知是摔疼的,還是氣的。

楚孤逸從未對一個男人如此無從下手,只得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賀涼水忽然就沒氣了,楚孤逸本就是出于好心,也不是故意的,況且他現在,真的走不動。他低頭攏好衣服,“應該是我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失禮了。”楚孤逸重新抱起賀涼水,這次他全程十指虛張,就怕再碰到什麽不該碰的。

二人風馳電擎往溪邊趕去,恰時二寶三寶拉屎回來,見此情景,二寶剛要喊叫,三寶制止了他:“我們不要跟去,先生肯定在對楚孤逸以身相許,我們要是過去,他會不好意思的。”

二寶:“好吧。”

樹梢頭目睹一切的系統肥啾:“……”

夜深露寒,山中濕氣尤為重,越靠近水邊,還沒進去,就覺出了冷意。

溪流淙淙,衣服鞋子未脫,楚孤逸直接帶賀涼水下了水。賀涼水凍得一哆嗦,體表的熱汗轉化為冷汗,冷熱相激之下牙齒打顫。

楚孤逸像是了然他的感受,低聲道:“賀先生,請忍一下。”

賀涼水抿着唇點頭,都這樣了,他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先把身上的藥性解了才是最重要的。

楚孤逸選了一處不深不淺的地方,将賀涼水放在一塊圓潤的溪石上。賀涼水半身浸在溪水中,更覺寒冷,皮膚起了雞皮疙瘩,與此相悖的,是體內的的熱流并未就此減退,而是被壓在了将要抵達頂點之處,不上不下才更磨人。

在楚孤逸面前,是絕對不能失态的。

賀涼水咬了一下舌尖,保持理智。

在溪水中浸泡一盞茶工夫,賀涼水外冷內熱,瑟瑟發抖,楚孤逸待他藥性發散得差不多,終于道:“賀先生,我将用真氣為你纾解,可能會有點疼。”

賀涼水已經顧不得其他,咬牙道:“快點。”

頓了頓又問:“需要脫衣服嗎?”

楚孤逸沉默一息,道:“在水中不必。”

賀涼水松了口氣,如今的狀态,他打死也不想在楚孤逸面前脫衣服。

楚孤逸以掌心貼近賀涼水後腰,隔着濕透的衣料,賀涼水依然被燙得一激靈。楚孤逸聚靈力于掌心,使其緩緩游走賀涼水體表,而後徐徐滲入。

果然有點疼,賀涼水後腰那片像被針紮一樣密密麻麻的刺痛。

賀涼水雙唇抿成一條線,竭力忍耐。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漸漸的,賀涼水感知不到周身溪水的溫度,或者說,水溫已經被他的體溫同化,原本冷得牙齒打顫,如今倒像泡在溫泉裏。

一縷縷的熱氣若透過濕透的衣服,若有似無地發散出來,消失在靜谧的月夜流水中。

賀涼水體內的熱度随之消退,俄而,楚孤逸收回雙掌,道:“藥性大約已解十分之八.九,賀先生感覺如何?”

“好多了。”賀涼水這麽說着,身體卻像被抽空似的軟倒。

楚孤逸帶他越上岸,掐訣施了一個淨衣咒,将二人衣服烘幹。

賀涼水頗感神奇,摸了摸自己衣袖,幹燥得沒有一絲水分。

但這身衣服他是不能穿了,連腰帶都沒了,于是他讓楚孤逸轉過身去,兀自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又将手臂上的鞭傷簡單處理一下。

楚孤逸竟沒忘,給他一瓶藥,說是消炎止痛的。

“賀先生還需休息。”楚孤逸伸出手臂,讓賀涼水攙着。

賀涼水身上氣力恢複些許,卻不足以支撐他憑借個人之力走回去,只得抓住楚孤逸小臂,像個剛做完手術的病人,慢吞吞地走回去。

這半裏地,楚孤逸抱着賀涼水來時只用了數秒,回去時卻用了十幾分鐘……還沒到,賀涼水就走不動了。

“賀先生,可否容在下再失禮一次?”楚孤逸問。

“……”賀涼水認命,“麻煩你了。”

楚孤逸将賀涼水原樣公主抱回篝火邊,二寶三包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多嘴。賀涼水反倒心虛,此地無銀三百兩道:“跟楚孤逸去散個步,什麽都沒做。”

兩只寶點點頭:“我們知道,你們什麽都沒做。”

“……”

樹梢頭,肥啾不忍直視這尴尬場面,自顧梳理羽毛。

楚孤逸從乾坤袋取出一條厚實的皮毛,通體乳白,一絲雜質也無,妥帖地鋪在枯葉上,道:“賀先生,夜深露涼,這上面歇着會舒服點。”

“這是?”

“銀狐之皮。”

五百萬字不是白寫的,楚孤逸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副本,其中一個小副本中,楚孤逸差點被一只千年狐妖剖出金丹,最終成功反殺,取了狐妖的千年內丹與一身皮毛。

妖丹被用來煉藥,皮毛則作為戰利品收藏在乾坤袋裏,此時剛好派上用場。

賀涼水也不客氣,要他一晚上睡在大石上,到明早恐怕就剩一口氣。他疲弱地坐在皮毛上,第一感受是,這狐貍皮若是放在現代,起碼五位數打底。

楚孤逸又分別取出一個蒲團,一張羊毛毯,蒲團自己留着打坐,毛毯給了二寶三寶。

望着在蒲團上正襟危坐的楚孤逸,賀涼水忍不住問:“你不睡?”

“不妨事。”楚孤逸淡聲道,“煉魔境山中多異獸,小心些為好。”

語畢,楚孤逸閉上眼睛調息,濃長眼睫投下兩片扇形陰影,五官在忽明忽暗火光的映照下尤為立體,一動不動宛如一尊清冷絕世的神像。

賀涼水出神地盯了片刻,直到肥啾飛下來。賀涼水收回視線,側躺枕臂而眠。他确實累了,回想這驚魂的一天,當真匪夷所思。

夜色靜谧,在篝火燃燒與山間若有似無的蟲鳴聲中,賀涼水神思困頓,漸漸入了夢鄉,肥啾窩在他腳邊。二寶三寶也都打着歡快的小呼嚕,依偎酣睡。

不知過了多久,楚孤逸睜開眼睛,側目凝望賀涼水的睡顏,目光掠過他微微張開的水潤雙唇,下颌與脖頸連成的曲線,藏在雪白衣襟下的鎖骨……

楚孤逸右手拇指摩挲中指,細黑光面戒指隐隐閃爍。

……待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回味什麽,臉色一僵,連忙握緊五指,禁止自己去想,閉目默念清心咒。

翌日清晨,賀涼水神清氣爽醒來,身體的不适感已經完全消失。

如果不是楚孤逸幫忙,他恐怕要苦熬一夜才能挨過去——他再次在心裏罵了朵摩羅十八遍死變态。

煉魔境的日出十分昏暗,全無光芒萬丈,然而對上楚孤逸的俊臉,賀涼水覺得眼前的男主光芒萬丈極了,翩翩搖着扇子,笑得溫柔燦爛:“弟弟,咱們去哪兒?”

楚孤逸卻道:“多謝賀先生這兩日的襄助,狐貍皮毛就當是臨別贈禮,你我就此別過。”

賀涼水像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

楚孤逸振袖一拱手:“多保重。”

賀涼水當場口吐鮮血倒在楚孤逸懷裏。

“??”楚孤逸接住他,“賀先生?”

口吐鮮血當然是賀涼水想象出來的,但他确實營造出了自己很弱的幻象,為了讓氛圍更悲情一點,他偷偷轉動折扇對着邊上的大樹扇了一下——技能出,狂風起,落葉在他們身邊紛紛飄落,洋洋灑灑。

同時,樹上的系統肥啾被扇飛了出去,剎不住翅膀卡在樹杈中。

肥啾:“……”

賀涼水兀自深情款款地望着楚孤逸,凄涼一笑:“楚孤逸,沒有你,我會死。”

楚孤逸沉寂了二十五年的心弦一顫。

作者有話要說:

某年某月某日,賀涼水午間酣睡醒來,正在吃一盤櫻桃,楚孤逸也要吃。

……結果,兩人吃的不是同一種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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