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試探
賀涼水轉過身,發現身後圍了許多人,一半看熱鬧,一半看他們。
“借過。”賀涼水搖着扇子,風度翩翩穿過人群,忽然瞥到不遠處有個少女推着木頭小篷車,目光羞怯地望着這邊。
賀涼水比量計算少女視線與告示板所形成的角度與高度,哦豁,是那個想跟楚孤逸喜結連理的甲級任務。
“那個少女,會不會就是小芳?”賀涼水說。
頭頂的肥啾煞有其事地點頭,“像是。”
柳畫鳶擠出人群,明目張膽打量那少女,“長得挺清秀乖巧的,那就她了。”
“什麽就她?”
“楚孤逸的第一個妹子啊。”
賀涼水服了她聽風就是雨的本事:“不要這麽急着下定論,再看看。”
“我去瞅瞅。”柳畫鳶說去就去。
賀涼水懷疑她的腦子裏只有一根筋。
如此明豔張揚的大美女朝自己走來,那少女瞪大了杏眼,磕磕巴巴問:“姑、姑娘,你、你要買豆腐嗎?”
“豆腐?”柳畫鳶低頭看去,木頭小車上放着兩只低矮的木桶,一桶豆腐,一桶豆腐花,“來兩碗豆腐花,我要甜的。賀涼水,你要甜的還是鹹的?”
“鹹的。”賀涼水緩步走來。
少女給他們盛了兩碗豆腐花,局促道:“要不你們去那邊的茶攤上坐着吃,我等你們。”
柳畫鳶笑問:“你不去告示板上貼一張那啥狀?”
少女紅了臉頰,低頭不答。
柳畫鳶一看,有戲啊,“還是說你已經貼過了,那個小……”
“你是阿葉吧?”賀涼水忽然出聲打斷。
少女攥緊袖口,小聲回答:“我是阿葉,仙人認識我?”
“我不是仙人。”賀涼水笑了,給柳畫鳶使個眼色,別多問。
阿葉這麽膽小,若她當真是小芳,當面戳穿指不定就羞哭了。
賀涼水道:“我聽人提過,梧桐鎮上,阿葉姑娘做的豆腐最好吃,果然名不虛傳。”
阿葉赧然展露笑顏,“不過是傳承我娘的手藝罷了。”
吃完豆腐花,賀涼水付了銀兩,阿葉朝他們笑笑,推着木頭小車繼續去賣豆腐。柳畫鳶納悶:“你認識她?原書有這個人嗎?”
“有。”賀涼水說。
在原書裏,阿葉在各色配角中,是個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賀涼水卻記住了她。
阿葉生在單親家庭,父親早亡,只靠母親一手做豆腐的手藝将她養大。
楚孤逸還是外門弟子時,為管事房做過事,說白了就是雜役,什麽都幹。其中一項任務便是定期下山采購食材,當時他被人刁難,要用最少的錢,買最多的食材回來。
楚孤逸幾次難以完成任務,是阿葉娘幫助了他,教他如何精打細算,哪家的菜便宜,有些食材不用錢也可以獵取到。末了還會送楚孤逸一塊豆腐。
楚孤逸當時還是一個正長身體的小少年,一塊豆腐,讓他記了很多年。
阿葉娘去世後,阿葉繼承衣缽賣豆腐,楚孤逸已然闖出一番名頭,但只要回青霄,就會時不時地光顧“葉家豆腐”,阿葉至此在心底種了一顆愛的種子,不求發芽,只求能時不時能看上楚孤逸一眼。
柳畫鳶感慨:“好純情的故事。”
賀涼水:“對于楚孤逸來說,卻只是報恩。”
“那我們就想辦法讓恩情,變成愛情!”
賀涼水笑而不語,搖扇自去,阿葉是個好姑娘,但太害羞,楚孤逸則太正經,這兩人要是能擦出火花,原書二十萬字就能完結。
“你想完成任務是一回事,但欲速則不達,別給阿葉添麻煩。”賀涼水提醒熱血上頭的柳畫鳶。
柳畫鳶翻個白眼,“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總是這麽瞻前顧後,猴年馬月才能完成任務。”
“你想要的是完成任務,我想要的是……”
“是什麽?”
“算了,你不懂。”
“切,故作高深。”柳畫鳶美滋滋地幻想着怎麽接觸阿葉,又如何讓楚孤逸與阿葉約會,“哎,昨晚楚孤逸找你,有沒有跟你說鳳素素究竟怎麽回事?”
“鳳素素一問三不知。”
“什麽意思?”
“她說她沒去過後菊坊,也沒去過紫晶宮,更沒見過朵摩蘭。”
“放屁,我親眼看見她砸了後菊坊,然後被抓的。”
賀涼水停下腳步,語氣難得正經:“那你要小心,千萬別遇着她。”
“為什麽?”柳畫鳶不解。
“你就是她去過後菊坊的證人,她好不容易回了家,卻又遇到你,你覺得她心裏會怎麽想?”
“她總不可能記恨我吧?”
賀涼水給她舉例:“你出過一個很大糗,當時有個人一直在旁邊看着。你試圖向別人隐瞞你出過這個糗,但當時那個冷眼旁觀的人出現了,随時會說出你的糗事,你什麽感覺?”
柳畫鳶磨牙:“找根棍子把他打暈。”
“那不就得了。鳳素素見到你,也只會想找根棍子把你打暈。”
“……”柳畫鳶走向路邊攤,買了一塊面紗戴在臉上,“這樣她就認不出我了,我真是太聰明了。”
賀涼水:“美女,你至少買張不透明的面紗吧?你這樣跟皇帝的新衣有什麽區別?”
柳畫鳶只得買了一塊白布對折成三角形遮面,“可惜了我的絕世美貌。我們這樣走在一起,像不像蒙面俠侶?”
賀涼水離她三步遠,“姑娘請自重,我們不熟。”
正說笑,只聽一疊聲的:“先生!先生!”
失蹤半天的二寶三寶總算知道找他們主子來了,從倆笨蛋瓜娃子油光水滑的嘴、沾着糕點屑的臉蛋、以及胖了一圈的小肚腩判斷,他們這半天吃了不少東西。
看到柳畫鳶臉上的白布,二寶三寶唰地後退三步,驚恐道:“柳姐姐,你染上瘟疫啦?!”
柳畫鳶:“……”
柳畫鳶憤憤丢了蒙面白布,“我就不信了,鳳素素能把我咋的。我的絕世美貌,就要讓所有人看見!”
鎮子是大,轉了半天也沒游覽完。幾人走到一座破舊的古宅前,乍一看沒什麽稀奇,但仔細觀察,每過一兩分鐘,就會有三五人進去,再出來。
“……客棧?茶樓?私家餐館?”柳畫鳶猜測。
賀涼水叫住一名路過的老伯,問:“這是何處?”
“這是劉寡婦家。”老伯說,“你們是來喝水的吧?”
“喝水?喝什麽水?”柳畫鳶問。
老伯耷拉眼皮打量他們,“你們是別處來的吧?這劉寡婦當真可憐,早年死了丈夫,中年唯一的兒子也生病死了,只剩她孤苦一人,無以為繼。好在上天感念她為人良善,她家有一口井,裏面的水比別處甜,才一文錢一碗。”
柳畫鳶說:“是挺可憐的,我們也去光顧一下。”
賀涼水笑笑,幾人一道進去讨了五碗水,肥啾也要嘗嘗。
賣水的劉寡婦不到五十,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穿着樸實,只頭上一根銀簪裝飾,笑着給他們上水。
賀涼水瞟了一圈,院子裏擺了四張桌,不多,但每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院中一口古井,邊上立碑:寡婦井。
“嗯,是挺好喝的欸。”柳畫鳶喜上眉梢。
賀涼水收回目光,喝一口井水:“看來這寡婦井,就是梧桐鎮的著名旅游景點。”
“?”
“一文錢一碗水,按這客流量,一天少說要賣出去五百碗,就是五百文錢。換算成軟妹幣,約等于五百塊錢吧。”
柳畫鳶嗆了一口:“一碗水,這麽賺錢??”
賀涼水慢悠悠品嘗井水,“這就是商業模式。”
“……你穿來之前到底幹嘛的?”
“區區不才,媒體運營副總而已。”
“你上學時學習肯定特別好。”
“還行,從小到大年級第一。”
柳畫鳶翻白眼:“真凡。”
賀涼水說了句大實話:“就算我次次考年級第一,大學畢業兩年就當了副總,究其本質,我也只是一個社畜而已,跟其他人沒有太大區別,最後還加班到心肌梗塞。”
又道:“現代生活節奏太快,多少人為了錢、為了權利頭銜,透支自己的體力、精力、時間,最後什麽都沒得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穿到這裏什麽都不是,反而讓我舒坦。”
柳畫鳶還未踏入社會,對他的話一知半解,只是從他的微笑看出:“你喜歡這裏?”
“喜歡。”賀涼水肯定道。
“可是完成任務後,你總要回去的吧?”
賀涼水指尖摩挲碗口,目光放空:“誰知道呢。”
柳畫鳶仿佛看見,一個寂寞又思想深邃的詩人坐在眼前,“賀涼水……”
然後她看到了賀涼水頭上緩緩升起的萬人迷光環,讓他變成了一個寂寞又思想深邃的天使。
“賀涼水!”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賀涼水語聲一頓,只見周圍的人如狼似虎、眼冒愛心。
三秒後,賀涼水與柳畫鳶奔逃而出,後面跟着一群鎮民:“美人你別跑!!!”
劉寡婦氣急敗壞追出來:“你們還沒給錢呢!”
賀涼水當空抛了一塊靈石過去,随即一溜煙跑得沒影兒。柳畫鳶跑到一半才想起來,關她屁事?又不是她萬人迷。
話說這個萬人迷光環,是不是不對勁?
賀涼水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萬人迷光環,除了是一個飄在頭頂的“環”,跟其他人的萬人迷光環的作用,也有很大的不同。
直到跑出鎮子,才終于清靜下來。賀涼水扶着膝蓋喘氣,肥啾一爪子蹬他頭上,差點成為壓死賀涼水的最後一根稻草。
賀涼水喘勻了氣兒,随手一抓,揪住肥啾,“我算是明白了,這個萬人迷光環就是坑人的玩意兒,對吧?”
“怎麽坑人了?那麽多人喜歡你。”肥啾狡辯。
“就是因為太多了!我沒看過幾本萬人迷文,我還不知道套路?人家的萬人迷是,幾個優質股對主角情深義重,我呢?”
“……”
“我是走到哪兒,都有配角、炮灰、路人盯着,這算什麽?”
肥啾振振有詞:“這就是萬人迷啊。當然要一萬個人迷戀你,才叫萬人迷。沒有一萬個人,那是欺騙,是假的萬人迷!”
賀涼水張開嘴,竟無法反駁。
萬人迷光環,當然是一個環,當然會有一萬個人迷戀。
肥啾自豪道:“我們金手指就是這麽厲害。不像別人的萬人迷光環,就嘴上說說而已,我們卻能用實際證明,一萬人個迷戀,noproblem!”
賀涼水還能說什麽,怪只能怪,當初瞎了眼才會以為這萬人迷光環是好東西。
幸好沒有用在楚孤逸身上。
“這玩意兒必須三年後才會失效?”賀涼水深吸一口氣問。
肥啾小心翼翼問:“你真的不想要這個?”
“我建議你們主神研發一款‘萬鳥迷光環’,你吃下之後就會整天有一群鳥追着你,想叉叉你,你喜歡嗎?”
“……”肥啾炸開毛,“我有空回去再問問。”
三日後,青霄派“善修”正式開始,衆弟子下山,前往各城鎮善修接任務——說白了就是免費當義工。
賀涼水在告示板前翹首以盼,總算在一波又一波的青霄弟子來了又去之後,看到一抹峻拔如玉山的水藍身影。
一樣的弟子服,穿在楚孤逸身上卻尤為氣宇軒昂風采卓然。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幾名弟子,其中一個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走路姿勢吊兒郎當,也不知聽了什麽笑話笑得前仰後合直拍大腿。
沒有看到林松煙。
一水的藍色中,鳳素素的紅衣十分奪目,并非正紅,而是類似玫紅,腰間帶扣與頭上簪子金光閃閃,鑲嵌五顏六色的寶石。
這審美,賀涼水看一眼便不忍直視。
偏偏鳳素素自己相當自信,走在所有人前面,猶如衆星捧月。
楚孤逸遙遙便看到賀涼水,快步走過去。
鳳素素皺起兩彎細眉,小跑到告示板前,掃視一遍,伸手取下一張青雲狀。
狀上寫着:寡婦井客人衆多,望仁義之士搭把手。劉氏遺孀拜上。
“丁級任務?師妹,這是外門弟子才會接的任務,你做這個太屈才了吧?”那叼狗尾巴草的弟子說。
“要你管!”鳳素素橫眉怒目,又斜一眼楚孤逸,“喂,你接什麽任務?”
“再看看。”楚孤逸道。
鳳素素目光掠過賀涼水,沒怎麽在意,繼續看告示板,突然沖上前兩步,指着那張甲級任務:“這個小芳是誰?好不要臉!”
楚孤逸看向賀涼水。
賀涼水:“??看我幹嘛?”
鳳素素問:“喂,你看見是誰貼的嗎?”
“沒有。”
鳳素素扭頭就走。
狗尾巴草弟子搖頭:“師妹她真該改改這脾氣了。”
賀涼水倒不生氣,思忖着,鳳素素不會無緣無故選這麽簡單的任務,難不成這寡婦井另有妙用?
其他弟子三三兩兩選了自己心儀的任務,與楚孤逸打個招呼離開,只有那狗尾巴草還在徘徊。
賀涼水湊到楚孤逸身邊,小聲問:“看到最上頭那張甲級青雲狀了嗎?”
楚孤逸:“看到了。”
“看到上面寫什麽了嗎?”
“看到了。”楚孤逸側目而視,“賀先生也看到了?”
賀涼水面沉如水,“有人想害你。”
楚孤逸沒有作答,視線亦未挪動分毫,落下賀涼水臉上,似要透過那冰冷的白玉面具,看到底下潛藏的情緒。
“賀先生……”
“我覺得,”賀涼水說出自己的規劃,“我們應該設一個圈套,讓幕後黑手上鈎,看看到底是誰想害你。”
“……”楚孤逸驀然彎起唇角。
很微弱的弧度,但因為楚孤逸不常笑,而顯得十分彌足珍貴。
如同昙花一現。
賀涼水看得呆了,臉頰像是被燙着。即便是在五百萬字的原著中,楚孤逸笑的次數亦屈指可數。賀涼水認識楚孤逸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并且這個笑容,隐約有擴散的跡象:“賀先生……很擔心我?”
“當然了。”賀涼水被他的笑迷了眼,也迷了心竅,話不由自主地咕嚕嚕吐出來,“為了這個,我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還想偷偷撕了這狀子……沒撕下來。”
“上面設了禁制,只有青霄弟子能摘下來。”
“怪不得。”
楚孤逸望着賀涼水。
賀涼水也望着楚孤逸。
四目相對,他們的時間如同靜止。
楚孤逸含笑又問了一遍:“賀先生很擔心我?”
賀涼水:“當然了,為了這個,我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我剛才是不是說過了?”
“嗯。”
那叼着狗尾巴草弟子看不下去了,“楚師兄,你寫這張甲級青雲狀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大義獻身,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試探人家到底在不在乎你?”
賀涼水:“????”
作者有話要說:
賀涼水:我是不是被套路了??
楚孤逸:嗯。
狗尾巴草弟子:我知道我為什麽出場叼着狗尾巴草了,因為我是單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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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