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貴人

“給皇上請安!”

弄巧一臉驚訝的看着只跟着梁九功和兩個打燈的小太監, 輕車簡從走進門來的康熙,連忙蹲身請了個安。

康熙随意揮了揮手叫起,邊往裏走問道:“她怎麽樣了, 怎麽又病了。”

玥滢現在住的地方是弄巧的房間, 作為坤寧宮掌事大宮女, 弄巧還是擁有單獨的一間屋子的。

不過屋子确實也不大,設施也略顯簡陋陳舊,康熙幾步就走到了床邊。

玥滢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 嬌嫩的臉上浮出一絲病态的紅暈。

她雙眼緊閉, 纖長濃黑的睫毛微微顫抖着, 一頭烏黑的青絲散落在白皙的臉頰邊, 脆弱的惹人憐愛。

可能是身體的不舒服, 讓她睡的極不安穩, 女孩秀眉微蹙, 呼吸間氣息灼熱。

康熙坐到床邊,瞧見她這副病弱的可憐模樣,不由臉色沉凝。

他伸手摸向玥滢的額頭,細嫩皮膚下灼熱滾燙的溫度, 更是讓他眉心的川字紋路顯得深刻起來。

“太醫怎麽還沒到,派人去催催。”

他又摸了摸玥滢手腕上的纏着紗布的傷口, 頭也不轉的吩咐着,梁九功應了趕緊吩咐身邊小太監去催。

“這是怎麽弄得, 幾天沒瞧見就病成這幅樣子。”

弄巧聽他問了, 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先是磕了個響頭。

後才聲音顫抖的開口道:“還請皇上看在大行皇後的面子上救救玥滢, 這次若不是她命大,恐怕現在就是那金水河裏的一條冤魂了。”

康熙眼鋒一厲,掃過弄巧臉上的神色,問道:“朕只想聽實情,你把話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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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幾天前下午內務府來了一位管事錢公公,說是玥滢在內務府的檔案有問題,現在坤寧宮要核查宮人數量,讓玥滢跟着走一趟。奴才見确實是見過的人,就沒多想。”

弄巧并不慌亂的冷靜敘述着,語氣中卻有一絲後怕。

“誰知玥滢去了許久,回來的時候,渾身濕的透透的,打着哆嗦,竟是那錢公公将她引到了武英殿附近的金水河道邊,将她丢下了金水河裏,幸好玥滢懂得一點泅水之術,不然,奴婢怕是連她的屍首都找不見在哪了。”

弄巧說道最後,語氣略有激動,又重重磕了一個頭。

“玥滢是悄悄回來的,因害怕叫那想要害她性命的人知道她還活着,這兩天一直不敢出門,發了熱也只能在屋裏硬熬着,可到了今日她就一直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奴才實在擔心她出事,沒法子了才去求了梁公公,希望能看在玥滢往日對大行皇後的忠心耿耿,能救救她的性命。”

康熙聽着弄巧的陳述,臉色愈發陰沉下來,“咣”的一聲踹在倒了旁邊矮幾。

“查,給朕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敢在後宮中做出這般龌龊之事,真是膽大包天,越發不将朕放在眼裏!”

見皇帝大發雷霆,身邊梁九功和小太監也都趕緊跪下來。

梁九功面色發苦,又是內務府,那幫孫子就不能消停些麽,在皇後剛去世的時候非要觸皇上的黴頭。

正在這時,外面小太監領着太醫到了,今夜值守的太醫不是院正宋轶而是一位中年的胡姓太醫。

胡太醫一開始見小太監将自己領到這處有些偏僻的宮人住處,還有些奇怪,等一見到皇帝居然在,就更是吃驚的連忙叩拜問安。

康熙不耐的叫了起,讓他趕緊過來看看玥滢的情況。

胡太醫上前觀察了一番玥滢的面色,切了脈,有獎弄巧叫來詢問了一下這兩日玥滢的一些病症。

随後恭敬的對着康熙道:“啓禀皇上,這位姑娘因為落水導致身體寒邪外束,又因長期積勞成疾,身體底子本就不好,是以才會高熱不退,實在有些兇險。”

康熙眼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胡太醫卻被皇帝的神色吓得一抖,連忙接着道:“不過高熱雖然兇險,但只要退了便也好得快,微臣這就去開方子,再輔以外力降溫,天亮之前這熱退下來便也無大礙。”

康熙點點頭,揮手示意他趕緊去開方抓藥,胡太醫這才白着臉退出去,出了門外狠抹了一把額間冷汗。

康熙一直在這陳舊的小梢間坐到玥滢的藥被煎好端來,又盯着弄巧給玥滢服了下去,這才起駕回了乾清宮。

臨走前,他又瞧了一眼病榻上面色蒼白可憐的姑娘,感覺心間澀澀的,那是不同于以往看到皇後或者其他後宮女子病弱時的感受。

當年赫舍裏元後難産離世時,他是哀痛惋惜,鈕祜祿氏病重時,他是愧疚惆悵,而後宮其他女人若是病了,他可能會慰問會憐愛。

可是現在看着這個姑娘那可憐的樣子,康熙覺得自己仿佛吃了什麽酸苦的東西,在胃裏翻攪,又像被什麽東西揪住自己的內腑,悶悶的不舒服。

他有些煩躁的出了坤寧宮,卻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有些偏僻處的燈火的亮光。

“常青,你留下看着點,夜裏若是出了什麽狀況,緊急來報。”

一旁相貌清秀,身材瘦弱的小太監,應了聲是沒再跟着。

康熙這才放下心來,回了乾清宮。

此時子時已過,折騰了這半宿,才躺到東暖閣塌上的康熙仍是毫無睡意。

梁九功正要給他熄了屋裏的燭火,被康熙叫住了。

“給朕研磨。”

康熙披着衣裳走到案幾前,梁九功連忙伺候着筆墨。

不過片刻,一張聖旨便已拟好,康熙放下筆滿意的審視了一番,對着梁九功道:“你明兒叫個人去宣旨,省的紮眼,那不省心的回頭又埋怨朕。”

梁九功定睛在那道聖旨上一瞧,赫然是封西林覺羅氏為貴人的旨意,還是有封號的貴人。

他心中咂舌,還尚未侍寝便冊封貴人,這位主兒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就連現在頗受寵愛,又懷有身孕的烏雅氏也才剛封了貴人而已,且還是沒有封號的。

這位還沒侍寝呢,便因着封號已經壓烏雅氏一頭了。

明天旨意一宣,這後宮怕不是要炸開鍋了。

·

第二日一早,玥滢身上的熱度總算是降了下來,守了一夜沒合眼的弄巧和禦前太監常青都松了一口氣。

退了燒的玥滢很快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弄巧,有些委屈的扁扁嘴:“弄巧,我餓了。”

弄巧見她想吃東西,開心的不行,連忙出門去提膳食。

玥滢自從發熱起就少有進食,這一退燒免不了胃口大開,清粥小菜也吃的開心。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太監,進門先是行了個問安禮。

弄巧訝異,連忙看向一旁的常青,這來的小太監也是經常出入禦前的柴玉。

常青也是疑惑,不知這柴玉此舉何意。

柴玉站起身見到常青也是有些驚訝,不過他接着就滿面笑容的對桌前正喝粥逇玥滢道:“皇上有旨意到,還請姑娘接旨。”

玥滢看了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看着他手裏明黃的聖旨,又見他進門的做派,大概猜到了裏面的內容。

她連忙起身來,跪下準備接旨,這時弄巧也反應過來,跟着跪在一旁。

小太監柴玉聲音脆亮,大概還是少年時期,變聲器沒完全過,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還不明顯。

聖旨的大意是說,她西林覺羅氏,品性忠貞,在大行皇後病重期間,服侍用心,又有舍身救主的功勞,且因太過悲傷皇後離世重病不起。

皇帝因此感念大行皇後以德服人的品行和玥滢的忠貞純良,特封西林覺羅氏為貴人,封號淳,賜居永壽宮。

柴玉念完了聖旨,喜氣的道:“恭喜淳貴人了,皇上特意囑咐了,貴人身子不好,搬去永壽宮的事情不急,什麽時候好無礙了再搬即可。”

看了一眼簡陋的內室,他又補了一句:“這兩天內務府便會送了人手過來使喚,貴人有什麽需要的到時候吩咐一聲便是了。”

玥滢上前接過那道有些分量的聖旨,笑着道了謝,便讓弄巧将人送出去。

常青和柴玉一道出了坤寧宮,出了大門,柴玉才有些困惑的道:“這淳貴人不過就皇後娘娘身邊的一個宮女,皇上這賞的重了些吧,還有你怎麽淳貴人那啊,早上見你我還吃了一驚。”

常青悠哉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夜淳貴人急病,皇上親自前去探望,臨走前還有些不放心就把我留在了貴人那看着,若有不好及時報上去。”

柴玉面色驚訝,随即才恍然道:“原來這淳貴人是早就得了聖心的,難怪這一下子就封了貴人,看來皇上對這位淳貴人上心的很。”

“可不是,”常青一臉贊同的點頭,“咱們今後可得注意着些永壽宮,估計這位貴人往後可就真要成了貴人喽。”

因着此次冊封貴人的動靜不大,直到幾天後消息才傳到後宮各處主子耳朵裏。

這消息一傳開,各宮果然炸開了鍋。

其中最不能接受這個消息的,當屬貴妃佟佳氏了。

承乾宮。

“啪——”的一聲,上好的官窯粉彩花鳥蓋碗被佟佳氏狠狠掼到地上,碎瓷片濺落一地。

“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不是說已經親眼見着人沉河底了麽,那現在這個淳貴人是哪冒出來的?”

她狠狠盯着跪在身前的人,聲色俱厲呵斥道。

跪在下方的女子容貌豔麗,眉眼間帶着一絲媚氣,身着一件楊妃色宮裝,绛紫色翠綢邊掐牙背心,身段玲珑曼妙。

梳着整齊的小兩把頭上插戴着金累絲翡翠嵌珠扁方,耳邊紅寶石墜子映着她白皙的膚色,更顯美豔動人。

她神色略顯局促,額角滲出汗意,聲音幹澀的答道:“貴妃娘娘,那錢成是內務府的人,按理說做着事情是不會出纰漏的,他也肯定人是确實沉到底了,不可能有生還的啊!”

佟佳氏冷笑一聲:“僖嫔,你甭在本宮面前打馬虎眼,從前你就是個牆頭草,更那邊吹,你往哪邊倒,如今眼見鈕祜祿氏沒了,你無奈之下才來投本宮,你當本宮心裏不知你是怎麽想的?”

僖嫔神色頓時慌亂起來,俏臉兒煞白着顫聲道:“貴妃娘娘明鑒,嫔妾這事辦的确實有所疏漏,但嫔妾對娘娘之心是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啊。”

“哼,這麽一點子事情都辦不好,到時候叫查了出來,再牽累了本宮,你這忠心本宮可是受不起。”

佟佳氏陰陽怪氣的說着。

僖嫔銀牙微咬,聲音肅然:“娘娘放心,錢成那奴才已經着人封了口,此事絕不會牽扯到娘娘身上。”

佟佳氏這才放下一顆懸着的心,臉上陰霾漸去,語氣懶散略帶嘲諷。

“行了,起來吧,好歹也是一宮主位,老這麽跪着旁人還當是我怎麽着你了。”

僖嫔這才站起身,神色小心的道:“謝娘娘。”

“你說皇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莫名其妙又封了個下賤的包衣奴才做貴人。”

佟佳氏聲音裏帶着寒氣,僖嫔知她此時定然心情不好,連忙順着她說:“娘娘您身份在後宮中最是尊貴,又是皇上的親表妹,哪裏需要和那等卑賤的一般見識,想來皇上也就是看在大行皇後的面子上,又念着當初那奴才救主有功,這才給了個位份罷了,娘娘只需放寬心便是。”

“說來也是,不過是個還沒侍寝的奴才秧子,能有什麽手段,一個小小貴人,本宮有的是法子治她。”

這麽一想,佟佳氏終于心緒平了些,一旁的僖嫔也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僖嫔這幾年在後宮中也算盛寵優渥,還未誕育子嗣就已是一宮主位,照理來說是不需要在佟佳氏面前如此卑躬屈膝的讨好。

可是因着鈕祜祿氏皇後的離世,如今的後宮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原本皇後在的時候,貴妃佟佳氏因出身地位都不弱于皇後,和皇後算是勢不兩立。

可她雖出身好,但是情商不過關,經常得罪人,因此是個光杆司令,手下只有答應常在小貓三兩只,好容易出了一個烏雅氏,還被坑了一把轉投她處。

皇後性情端方,并不會刻意的拉攏下面的妃嫔,但像是榮嫔、敬嫔這樣身家不顯,但還有些寵愛在身的,大都會選擇在皇後的羽翼下生存。

而像是宜嫔、惠嫔這樣家世顯貴的,就是絕對的中立黨,不惹事也不怕事,只管自己宮裏的人。

再如安嫔、端嫔,因為同屬漢軍旗出身,天然的便是一個小聯盟,許多漢軍旗的低位妃嫔也都會依附于她們,形成一股也不算弱的勢力。

但是還有另一撥人,就是以僖嫔為典型代表了,有寵愛有位份,但沒有子嗣身家又不顯,不論依附哪一方都有些不甘,但若是自己單獨立出來又因家世地位沒有底氣,是以只能做個牆頭草,誰也不得罪,誰也都溜着些。

可是皇後一走,後宮中很顯然有機會掌握宮務的只有佟佳貴妃一人有這個資格。

因此近日來,後宮風向大變,無論是中立黨,還是漢軍盟,行事都收斂了許多,沒瞧見連安嫔那般嘴賤的近日都不再招惹佟佳氏了。

而前皇後黨雖然也戰戰兢兢,但好歹榮嫔有三皇子傍身,敬嫔宮裏也多了烏雅氏這道護身符,暫時安全。

最可憐的當屬這個僖嫔,牆頭草再也做不了,只能跑來佟佳氏這裏投誠,結果佟佳氏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就給辦砸了,真是鬧了個灰頭土臉。

乾清宮中,梁九功正向康熙彙報着調查出的情況。

“奴才帶人到內務府的時候,那個錢管事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查到了前些日子有長春宮的小太監和錢管事接觸過,但是那小太監據說是在禦花園不小心落水溺死了,線索也就斷了。”

康熙斜倚在東暖閣的炕桌旁,一手翻着那些乏味至極的請安折子,一邊聽着梁九功的奏報。

聽聞長春宮,他沉黑的眸子暗了暗,他自認對自己後宮的女人還是有幾分了解。

僖嫔就是個草包美人,性格窩囊谄媚,斷不可能下這麽狠的手,這行事作風,倒像是自己表妹佟佳氏的手筆,再聯系皇後去世前在坤寧宮中貴妃的行徑,康熙都不用再找第二個人來懷疑。

有些頭痛的捏了捏眉心,康熙其實心中早就有數這事情是誰幹的,但他對自己這個表妹真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佟佳氏與他算是青梅竹馬,小時他也曾多賴承恩公府庇佑和舅母悉心照料,他才得以躲過天花大劫,撿回一條性命。

記憶中的表妹是個白白嫩嫩嬌軟可愛的小姑娘,因此對這個表妹他心中自是多有憐惜,也想多給她些體面。

可是這孩子被舅舅一家嬌寵的有些過了,性情太過驕橫,尤其入宮之後,手段更加粗鄙狠辣,他卻礙于舅舅舅母與已過世的母後面子也不好太過苛責與她。

且現在皇後剛剛去世,作為後宮中位份最高的佟佳氏,他既沒有實質的證據,就不能下旨去申斥她。

康熙輕嘆一聲,道:“你去庫裏把那幅《班姬辭辇圖》取來,再将前幾日朕叫你打的那只簪子也帶上,一并送去承乾宮吧,就說是朕的賞賜,希望她能明白朕的一片心意。”

梁九功心想,佟佳貴妃要是真能明白您的心意可就好了。

·

承乾宮中,佟佳氏看着小太監端着的兩樣東西,一張舊舊的畫軸和一只赤金打造的鳳凰簪子。

她有些不解的道:“這不年不節的,皇上怎麽突然就賞賜本宮東西了。”

梁九功滿面堆笑:“貴妃娘娘,皇上說這是他的一番心意,還望娘娘能明白。”

佟佳氏聽了這話,雙頰頓時緋紅,喜不自勝的道:“皇上的心意本宮哪裏會不明白,那就多謝皇上賞賜了。”

又讓貼身宮女莞珠遞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送梁九功出去。

梁九功出了承乾宮,想着貴妃那嬌羞的神情,不禁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第二日,後宮裏有頭有臉的主子就都知道了皇上賞賜了貴妃兩件寶貝,且前去請安的嫔妃還會被貴妃給拉着好好鑒賞一番。

佟佳氏是個肚子裏沒幾兩墨水的,自是不清楚班姬是誰,也不清楚這《班姬辭辇圖》的典故,更是沒注意她喜滋滋戴在頭上炫耀的鳳凰簪,那高高翹起形制古怪的鳳尾。

不過這後宮中的女人出了她,大抵還是有讀過些女四書的,尤其像是安嫔更是以才女自居。

此時的永壽宮中,安嫔正不顧形象的笑個不停,端嫔董氏坐在一邊也是不住的掩嘴直樂。

安嫔勉強止住笑意,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淚,對着端嫔笑聲道:“我的好姐姐,你瞧見沒有,今天貴妃還滿臉美滋滋的在那展示那幅《班姬辭辇圖》,還把那鳳頭雞尾的金簪給戴在了頭上,哈哈,這世間怎會有這般蠢笨的人?”

“可不是麽,大家都知道咱們這位貴妃娘娘是個什麽德行,可也沒想到能蠢成這樣,而且承乾宮滿宮的主子奴才,竟然沒人提醒她一句,就任由她這麽滿後宮的丢人。”

端嫔雖也是笑得不行,可還是有幾分不解的道。

“哼,就她那潑婦一般的做派,哪個敢上趕着告訴她,皇上賞她那根簪子是鳳頭雞尾,說她華而不實毫無內在,賜這副《班姬辭辇圖》是盼着她能戒驕戒躁遵規守矩。這要是誰真敢當着貴妃的面說出來,還不得被這潑婦活剝了!”

安嫔冷哼一聲,語氣嘲諷的說着。

“皇上這一招也夠刁鑽的了,想來是因貴妃之前硬闖坤寧宮的事被皇上知道了,又不好直接下旨申斥,這才用了這個法子,望貴妃能夠自省。”

端嫔嘆聲道。

“還自省?”

安嫔譏嘲一句,“她若知道怕是要惱羞成怒了。”

安嫔所料不差,幾日後滿後宮的風言風語終于瞞不住佟佳氏的耳朵。

承乾宮中,碎瓷滿地,屋內凡是瓷質的物件無一幸免的被摔了個稀爛。

佟佳氏雙眼通紅充血,臉色發青,連嘴唇都氣的直打顫。

“一幫賤人!賤人!本宮竟是被這一群賤人看了笑話。”

滿屋子的奴才都跪在地上,低着頭,瑟瑟發抖,生怕觸了黴頭,貴妃一個看不順眼就将他們叉出去杖斃洩憤。

可事實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佟佳氏指着一個容貌姣好的宮女,恨聲道:“如蘭,本宮往日最看中你是個識文斷字的,也不曾虧待了你,可你卻眼睜睜瞧着本宮叫滿宮的人笑話,都不提醒本宮一句,如此心腸歹毒的奴才,本宮哪裏還敢留。”

那宮女吓得渾身哆嗦着不斷磕頭,顫聲哭着請罪:“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奴才、奴才只是識得幾個字罷了,真的不清楚這兩樣東西是這個意思啊!”

佟佳氏目光陰冷的盯着她,厲聲道:“來人,将這狼心狗肺的奴才拖出去,杖責五十。”

那宮女邊哭便不斷的重重磕着頭,不一會兒便在地上留下洇洇血跡。

佟佳氏卻只是冷着臉,看着她被太監拖向殿外。

正在這時,殿中忽的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

“貴妃娘娘息怒,此時并不是懲罰這奴才最佳的時機,還請娘娘三思。”

聽到有人敢求情,佟佳氏心火更勝,轉頭去尋,見一個身着半舊不新月白色宮裝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姿态恭敬。

女子相貌并不如何出衆,只一雙彎彎的杏眼讓人心生好感。

“你想給她求情?”

佟佳氏冷眼看着那女子。

“奴婢不敢,奴婢并非想要求情,奴婢只是在為娘娘着想。”

那女子态度恭謹又柔和的說着,聲音莫名的讓人心緒平和。

“哦?為本宮着想?”

“正是為娘娘着想,娘娘您想想看,聖上給您送這兩樣東西,其本意是希望您能更加恭謹有禮,如今後宮中流言傳的已是很廣,若娘娘此時再在宮中責打宮女,萬一鬧出人命,豈非要惹聖上更加不悅,令親者痛仇者快啊。”

她的話一針見血,聽起來很是不客氣,卻勝在語調柔婉平和,佟佳氏竟也聽了進去。

“娘娘,萬琉哈氏說的也有道理,您還是——”

僖嫔在一旁小心的插了一句。

佟佳氏臉色依舊陰沉着,卻也讓人将那宮女放開,揮手叫屋裏的人都退了出去。

她斜睨了一眼萬琉哈氏,語氣冷嘲道:“你看得倒明白,怎也不知提前提醒本宮,難不成也想看本宮的笑話?”

萬琉哈氏卻不見驚慌,仍是有條不紊的柔聲道:“娘娘誤會奴婢了,奴婢是娘娘一手提拔的,只有娘娘好了,奴婢才能好,又怎麽會有這樣想法。”

“奴婢不過是才疏學淺,對漢學也不甚精通,據說這之前這後宮中人也多是不知這班姬辭辇的典故,多是從永壽宮中傳出來的。”

“安嫔!”

佟佳氏銀牙緊咬,直氣的又想砸東西,卻發現屋裏已經沒什麽可以砸的了,只好忿忿用手掌敲着桌子。

“不過奴婢覺着,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動氣,反而着了安嫔等人的道兒。”

她接着說道:“皇上賜下這兩樣東西,其實根本是在氣娘娘那天在坤寧宮的行為。雖說此舉傷及了娘娘的面子,但實質上卻是沒有對娘娘做出任何懲罰,甚至都沒有明旨申斥。”

“這代表了皇上心中還是器重娘娘的,尤其是這幅班姬辭辇圖,皇上此舉想必是想讓娘娘以班姬為榜樣,能賢良恭順,畢竟娘娘是目前執掌鳳印的最好的人選了。”

佟佳氏聽了這最後一句話,面色稍霁。

“你說的真的?”

“奴婢小小一個答應,怎敢欺瞞娘娘呢,因此娘娘現在更應謹言慎行,向聖上展示您的寬和仁厚,這樣才能讓聖上對娘娘更加放心。”

萬琉哈氏溫和一笑,給佟佳氏吃了一顆定心丸。

佟佳氏想想也覺得有道理,這才略消了氣。

她又上下審視一番萬琉哈氏,忽然覺得這個小答應也不似自己之前認為的一無是處。

萬琉哈氏和烏雅氏一樣,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被佟佳氏選中放在身邊幫自己固寵生子。

只是烏雅氏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情都照萬琉哈氏出挑的多,因此這萬琉哈氏直到如今也不過就侍寝了一兩次,佟佳氏一直很是看不上她,覺得她無用至極。

不過今日看來,這小答應起碼腦子還算好用。

這邊佟佳氏終于是止住了火氣,可宮裏的流言卻不是短時間就能散去的,自然也傳到了玥滢和弄巧的耳中。

弄巧雖早就知道皇上大抵是不會拿佟佳氏怎麽樣,可聽到這消息好笑之餘還有些氣悶。

玥滢卻是大病初愈,精神頗好,還有心思調侃她。

“這不挺好,好歹咱們也算是讓貴妃娘娘又丢了一回大人。”

弄巧有些不甘:“可是她對先皇後大不敬,又差點讓你丢了命,皇上竟然也這樣輕輕揭過了?”

玥滢神色悠然不疾不徐的道:“那你還想怎樣,讓皇上下旨申斥還是降貴妃的位份?哪個都不可能吧,先皇後已經去了,皇上還指着貴妃能出息些,用佟佳一族的威勢穩定後宮呢。”

“而且不管怎麽說,貴妃畢竟是皇上的親表妹,我不過是一介小小包衣宮女,皇上更不會為了我太過下自己母族的面子,如此小懲一番已經算是待我不薄了。更何況,這不是還給了我位份和封號做補償。”

她在這個問題上,可比弄巧看得開。而且如今自己也算是經歷了人生的大喜事,升官發財換房子。

在宣旨冊封第二天,玥滢不僅接到了康熙一溜的賞賜,還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姐夫,內務府劉岩公公帶着一批小宮女小太監過來了。

玥滢按照自己的位份挑了幾個,又和劉岩公公說要帶走幾個原本坤寧宮的人,劉岩公公當然沒有不應的。

首先弄巧和春和她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的,坤寧宮中的晚晴、盼晴好歹也是和她一個屋睡了一年多的情分,自然見不得她們去皇陵枯耗青春,也是要帶走的,這就站了她大半的宮女份額。

随後她又在劉岩公公帶來的人中,選了幾個看着老實聽話的小宮女,便算完事。

至于小太監,她随手點了兩個看着忠厚的,就對劉岩公公道:“公公,我還有一事想求你。”

劉岩笑眯眯的看着她:“您如今是主子,哪還能用求這個字兒,以後可莫要受這樣的話了,有什麽事要吩咐底下的人。”

玥滢嘿嘿一樂,有些撒嬌的笑道:“我這不是沒拿公公當外人麽,公公莫要訓我,我就是想把原先養牲處的兩個小太監調過來,那倆孩子都挺機靈的,我也喜歡。”

“這還不是小事一樁,明兒我就把人給你送過來。”

劉公公也笑着應了,随後又囑咐了她有事就着人去內務府給他遞話兒,好歹在宮中經營這些年,總不會在一些外物上虧了玥滢。

這邊将劉公公送了走,玥滢看着兩個的小宮女,小太監道:“你們先說說自己都叫什麽名字。”

幾個小的跪下拜見了,一個膽子略大點的小宮女道:“奴才們的名字都是之前的嬷嬷給起的,主子若是不嫌棄,還望給奴才們賜個名兒。”

玥滢楞了一下,這她倒是沒想到。

畢竟她自己的名字就是進宮之前父親取得,但轉念一想像是弄巧和纖雲等的名字,應該也都是皇後起的。

畢竟雖同是小選入宮,但像自己這樣家境良好的女孩子還是少許,很多包衣籍女孩子家庭都有些窘迫,進宮前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大多是大丫,二妞這樣的稱呼,自然就會希望主子給賜個名字。

玥滢想了想,忽然靈光一現。

她強忍着笑意道指着那個看起來略顯活潑的小宮女道:“你就叫桃寶吧。”

又指着另一個穩重些的道:“你叫薇信。”

又給兩個小太監分別取了華威和平果的名字。

看着幾個年齡都不過才十三四的孩子喜笑顏開的模樣,她竟有些戲谑悵然。

忍不住開始懷念起那個有蘋果華為,淘寶微信的時代,和那個時代裏生活的那麽幸福自在的自己。

傷感過後,自然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中來。

玥滢帶着自己這一大批的人馬,浩浩蕩蕩的開始了搬家大業。

永壽宮的主位安嫔在得知玥滢今天要搬來,很是體貼的讓自己的貼身大宮女翠鴛前來幫着玥滢安置。

翠鴛見了玥滢先是含笑一禮,顯得十分周到矜持。

她先是帶着玥滢來到了永壽宮的西配殿早就替她收拾好的住處,又細細講解了玥滢的幾位鄰居。

這永壽宮的西配殿除了玥滢,還住了一位常在戴佳氏,入宮年頭也不短了,但卻沒多少聖寵,一年到頭見到康熙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

另一邊的東配殿住的是是幾位更加不起眼的答應和庶妃,玥滢大概聽了一耳朵,卻也沒記住誰是誰。

等翠鴛走後,玥滢就帶着一衆小夥伴開始收拾自己的新家,并且将指揮權全權交給了這方面的專家弄巧。

弄巧作為最得皇後重用的大宮女,無論是在管理方面還是親自動手的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玥滢自覺身邊有了這一員大将,仿佛是在這場宮鬥比賽中擁有了一位發揮穩定的輔助。

嗯,而且這位輔助還自帶資源。

玥滢一邊琢磨着要怎麽和弄巧開口,問問皇後到底都給她留了啥好東西時,弄巧就很知情識趣的主動開口了。

等着幾人将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弄巧服侍着玥滢沐浴,又換了件家常的衣裳,玥滢這才摒退了衆人,坐下和弄巧好好聊聊。

“小主,皇後娘娘這些年在宮中經營了不少暗線,原本是想留給宛若格格的,但是娘娘見了格格後,覺得格格的性子在這後宮實在是立不住,是以便囑咐奴才将這些東西都交給小主。”

弄巧神色鄭重的說着,玥滢也一臉認真的仔細聽。

“不過如今娘娘離世,這些暗線有些是不是還能用奴才也不是很清楚,還需小主自己定奪。”

接着弄巧就像她介紹了,鈕祜祿氏生前的經營主要分布在承乾宮、延禧宮、永和宮、翊坤宮這些一宮主位相對較有勢力的地方。

再有就是禦膳房、太醫院、包括禦前也不乏皇後之前安插的人。

這些人的名單也都牢牢記在了弄巧的腦子裏。

玥滢聽了簡直是心花怒放,對于一個宮鬥新人來說,皇後留的這些遺産無異于一個新人大禮包,經驗和金錢一并砸到了她頭上,直接将她從1級怼到10級。

說到遺産,弄巧又從一個不起眼的箱籠中取出一個小檀木盒子,雙手捧着交給了玥滢。

玥滢打開一看,頓時又驚又喜,裏面赫然是一摞銀票,數了數大概有五千兩左右。

“娘娘說小主在宮中身無長物必定是寸步難行,因此特別為小主備下了這筆銀子,還望小主能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弄巧說着最後這句話時神色有些異樣,似是不太自在。

玥滢只做沒看見,她清楚弄巧心裏在想什麽,不過她現在實力确實還太弱,和鈕祜祿氏一族聯盟,确實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因此也沒有必要現在就逼着弄巧站隊,來日方長。

第二日一早,玥滢早早就起了身,準備前去給永壽宮的主位娘娘安嫔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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