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揭破

康熙看着眼前的王氏少女, 眉眼間頗為靈動,神态嬌羞動人, 那樣子一下就讓他回想起某人還是坤寧宮小宮女時的樣子。

那時候在坤寧宮中初見玥滢,也是這般靈動又羞澀的模樣,只是這王氏女眉眼間又少了那股子倔強和強撐出來的勇氣。

他不禁就嘴角噙了笑意,側過頭去看下首坐着的玥滢,卻冷不防撞上玥滢望過來那似笑非笑的譏嘲目光。

那目光清澈寒涼,還帶着一點似有似無的戲谑, 仿佛主人此時已洞悉了一切般清明。

他嘴角的笑意漸淡了下去。

玥滢也沒想到正沉醉在王氏美色中的康熙會忽然看向自己, 一時間竟沒能收住自己的目光,與他對視了一瞬。

只這一瞬, 男人深邃的眸光仿佛瞬間将她看透般, 讓她下意識就有些發冷, 她低垂了眼眸,露出一個溫婉的笑。

康熙盯着玥滢好一會兒, 才挪開了目光。

室內一時靜默, 空氣仿佛凝滞, 所有人都意識到氣氛有些微妙。

皇帝沒發話, 底下行禮的少女自然也沒法起身, 只能僵硬的維持着半蹲的姿勢在那裏,一張清麗的臉兒逐漸煞白下來。

她原本以為憑借自己過人的容貌定會受到康熙的青睐, 不曾想卻被撂了這麽久也沒動靜。

就在王氏已經要絕望的掉下淚來之前, 她終于聽到了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的聲音, 那樣威嚴冷漠, 卻又忍不住令人心生向往。

康熙目光微冷,聲音淡淡的道:“留牌子。”

她顫抖着身子謝了恩,仿佛是絕處逢生般,強烈的欣喜充盈着她的心房。

玥滢看着那少女眼角眉梢的喜悅,心頭也泛起冷意。

色之一字,從古至今多少聖人君子都沒能踏過這道坎,她又怎麽能奢想康熙一個可以合理擁有三宮六院的封建君主能抑制自己對美色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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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比翼雙飛,到底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初選結束後,玥滢和佟佳氏又開始忙碌着整理初選秀女的名冊,再根據家世身份商量着或指婚哪家宗室子弟或入宮服侍。

忙了好幾天,最終的名單還是要康熙來敲定,佟佳氏想了想幹脆把這事推給玥滢,玥滢也不想擔這差事,不過看佟佳氏的神色明顯不容置疑,做人下屬的也不能和領導應剛,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來。

也不知怎的,這幾日康熙來的次數明顯變少了,且都挑的下午的額時候,來了也就是看看安兒,偶爾與玥滢說上幾句話。

玥滢也摸不清他的脈,這男人城府極深,他若不想讓你知道的,你便是費了千般力氣,也難得他的一句真心話。

這日康熙來的時候,剛巧安兒被乳母帶下去睡午覺了。

玥滢趕緊抓着機會,自己親自沏了盞茶給康熙。

“皇上來的正好,入選秀女的名單臣妾前日和皇貴妃娘娘已經理好,就等着皇上看過後再發旨下去了。”

她說着抽出一副名冊遞給康熙,康熙眸色微動掃了她一眼,接過翻了翻,指了幾個重臣之女和重要的宗室子弟的婚事,就将那冊子撂在桌子上,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

玥滢瞧他臉色也沒看出什麽,但直覺今日他情緒有些不對,只能更小心了些,記下了他剛剛提到過的幾人的婚事。

她又抿了抿唇,斟酌着語氣問道:“還有此次入選秀女中,要留在宮中的,皇上想定哪幾位?”

康熙将手中的茶盞擱到炕桌上,發出“當”的一聲清響,玥滢不由的心中一顫。

“留牌子的秀女太多,朕哪裏記得那般清楚,淳兒可有何建議,不妨說說。”

玥滢穩了穩心神,扯了個打趣的笑:“之前和皇貴妃商量了,打量着有幾位漢軍旗的女子不錯,俱都在那冊子裏,皇上看着選就是。”

康熙将那冊子翻開到最後幾頁,修長的手指穩穩的壓在那潔白的書頁上,把上面的一行字讀了出來。

“漢軍旗,知縣王國正之女王氏,年十四,容貌姣好,上。”

他聲音淡淡的,問了一句:“這是皇貴妃定的,還是你定的。”

玥滢從他話裏察覺了一絲危險,連忙道:“是皇貴妃那日見了王氏之後,交口稱贊,說此女貌比花嬌,皇上定會喜歡,是以寫了上。”

誰知康熙擡首看她,嘴裏發出一聲冷笑,那眸色暗沉似有風暴即将席卷而出。

“皇貴妃那性子豈會替朕選一個貌比花嬌的女子進宮,她怕不是把宮裏所有長得比她漂亮的女人都趕出宮才好!”

玥滢被他這突如此來的怒氣有些驚住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也覺得康熙說的有道理,自己慌張之下這慌撒的是有點太假了。

“皇上息怒,臣妾不過是看着皇上對那王氏有幾分喜歡,不想讓皇上不開心,這才——”

“嘩啦——”

康熙一把将桌上的薄胎粉彩茶盞掃落在地,他冷冷的盯着她,目光裏仿佛滲着寒意。

屋裏伺候着的幾個奴才見狀都吓得跪倒在地上,不敢出聲。

“都滾出去!”

幾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逃出了梢間。

屋子裏頓時只剩下兩人仿若對峙一般。

“朕當時看那王氏不過是想到你剛入宮時的樣子,頗覺神似,這才有了點欣賞喜愛,可你是怎麽看朕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覆蓋下來,給人帶來無盡的壓迫感。

玥滢有些吓着了,忍不住就往回縮了縮身子,卻不妨一把被康熙狠狠捏住下颌。

“你當時看朕的眼神,仿佛朕是一個色欲熏心的之人,貪圖那王氏美色一般。”

他的怒火仿佛要噴薄而出,玥滢蒼白着一張臉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康熙望着她發間見,那雙飛的雀鳥停在發髻上,火紅豔麗色澤更襯得她膚如白雪,皎皎動人。

他心中羞惱之意更盛,看着那簪子就仿佛再嘲笑自己的一番心意被人狠狠慢待的踩在腳下,他一把拽下那只簪子,舉在玥滢眼前。

“你以為朕送你這簪子做什麽,你當朕看不出你收下那日的笑容根本不是發自內心?”

他将那簪子狠狠往炕桌上一拍,冷着聲音一字一句道:“淳兒,你告訴朕,你到底想要什麽?”

康熙的聲音并不算大,可玥滢卻仿佛震得耳膜生疼。

她此時也是心緒翻湧,積累了許久的情緒仿佛就要達到爆發的頂點。

她一只手顫抖着的拿起那根簪子,嘴角挑起了一絲譏諷的苦笑。

“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鹣鹣。”

“皇上問我想要什麽,我倒想反問皇上一句,即是比翼雙飛,鹣鲽情深,那皇上在其他後妃宮裏之時,在接連的皇子公主出生之時,可有想過我這與你比翼雙飛之人的心情?”

康熙沒想到她竟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不由愣住,随後皺起眉頭。

誰知玥滢還沒說完,她語氣更加譏嘲,神色也帶上了輕佻:“皇上總是拿一份心想換我的十分意,卻不想我若真是不為自己留半絲餘地,怕是會夜夜點燭垂淚至天明了。”

康熙神色有些怔忪,語氣略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你竟想讓朕學皇阿瑪和太宗皇帝?”

接着又似覺得玥滢的話極是荒謬,難以理解。

“不,就連皇阿瑪和太宗皇帝也未曾只守一人終老,你這般想法簡直就是,就是荒謬至極,有悖倫常!”

玥滢突然覺得很累,在這場與康熙的情感較量裏,她一直就是在以卵擊石的一方。

愛不是,不愛還不是,整個人被理智與情感撕扯着,想要為了現實服從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可有無法放下自己心中僅剩的尊嚴和傲骨。

原諒她實在不能将自己的膝蓋彎下,跪下來祈求施舍寵愛,她寧願被打折了脊梁骨,那樣即便再痛,她也能告訴自己,錯的不是她,是這個扭曲的時代和這個時代裏可怕的人性。

她再次擡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神情卻很平靜,聲音淡淡的:“皇上不是問我想要什麽嗎,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就是我想要的,即便再荒謬可笑,也是我畢生所求。”

她伸手拿起那只精美豔麗的比翼簪,将它放在手心裏,雙手呈給康熙,低聲道:“這根簪子還請皇上收回吧,皇上的心意太重,臣妾承受不起。”

康熙低頭看着她,臉上的淚痕絲毫不損她清豔美麗容色,反而為她添了一份楚楚之姿。纖長卷翹的睫毛上隐隐挂着一顆晶瑩的淚珠,忽閃的一下,微眨間就落了下去。

這一滴淚仿佛就這樣滴在了他的心上,灼的他心口悶痛難當。

但他慣會管理自己的情緒,話已至此,他伸手拿過了那只簪子,對着玥滢低聲道:“既知是荒謬可笑,便不該妄想,你且好生想想吧。”

說完,就轉身大步離去。

玥滢在原地呆坐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和康熙吵架了,還說了一堆不着調的話,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和康熙說這個有用麽,難不成他會為了自己遣散後宮,從此在不生孩子?

做什麽春秋大夢,那還不如寄希望于康熙那天哪方面功能不行了,對着再美的後宮佳麗也有心無力靠譜呢。

可即便此時再後悔也沒什麽用,索性就破罐破摔吧,反正康熙不可能因為這種事就降她位份,也不可能把她兒子抱走,實在不行,自己還有太皇太後這個靠山。

哪怕後半輩子康熙都不搭理她,日子也還過得下去。

再加上四阿哥這個最終奪嫡勝利者,讓安兒抱緊他的大腿,想想後來雍正對十三阿哥那是要多好有多好,連十三親媽也一并給封了皇貴妃,自己這麽着應該也能撈着個安享的晚年生活吧。

這麽一想,剛剛的悔意也淡去許多,沒了康熙的寵愛也好,還不用每天勞心傷神的思考自己是不是又當又立,太過矯情,這下子萬事皆休,倒也落得輕松。

乾清宮。

康熙陰沉着一張臉坐在案前,盯着那只躺在紫檀木盒裏的簪子。

殿裏靜悄悄的,貼身內侍梁九功守在離康熙三步遠的距離,偷偷用餘光打量着皇上的臉色。

今兒在淳貴妃屋裏的争吵聲,雖然聽不大清,但也能聽出兩人吵的很是激烈,這會皇上心情定然不好,他只能是提着一顆心小心伺候着。

說起這淳貴妃也真不是個凡人,皇上對她的寵愛那是整個後宮裏的獨一份兒,不僅見天的往永壽宮裏跑,就連淳貴妃生的六阿哥,那和別的阿哥的待遇都是不一樣的,那六阿哥可以說是在皇上的臂彎裏長到這麽大的。

皇上還特意将去年伊犁進宮的一塊兒稀世罕見的紅白相間的寶玉,特地交給造辦處,打造了這樣一只世上獨一無二的比翼雙飛簪,此番種種,足以證明皇上對淳貴妃的心意。

這要換作任何一個妃子,那怕不是得感激涕零,把心都得掏出來給皇上瞧了。

也就這淳貴妃,不過一個包衣出身之女,竟然還敢與皇上争執的這般激烈,而且竟然還讓皇上把這寓意特殊的簪子拿了回來,這,這不是給臉不要臉麽。

他正心裏暗自腹诽,就聽康熙有些低沉幹澀的聲音響起。

“你将這簪子送去造辦處,這上雀鳥翅膀上有個裂痕,看看他們能不能想個法子修補一番。”

梁九功心中一驚,連忙應了聲是,小心的将那檀木盒子接了過來。

“行了,你下去吧,都下去吧,朕想靜一靜。”

梁九功招呼着殿內伺候的宮人,悄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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