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白蓮
在徐府待了兩天, 玥滢有些待不住了, 她撇下兒子從紫禁城出來, 忍受着每天飛揚的塵土還有快要被颠到散架的身子骨,可不是為了換着地方宅着的。
這小半個月途徑的地方多是一些小縣城,好不容易來到了濟南府, 當然要感受一下原滋原味的大清朝啊。
這兩天康熙也是忙着巡視河工, 又指使了靳輔和鄂拜要在肖家渡, 九裏岡一帶吃緊危險之處,所築長堤與水壩需多加防護, 又大大贊揚一番鄂拜的治河要策, 故命其“籌畫精詳, 措置得當,使黃河之水順勢東下, 水行沙刷, 永無壅決,”方使河工一勞永逸。
康熙吃不住玥滢的纏磨,也就同意她跟着自己一道巡視,這也使得玥滢來大清朝後第一次見到了自己這位據說十分疼愛妹妹的哥哥。
鄂拜比玥滢大不少如今已是而立之年, 伊拉氏之前還有過一位妻子, 只是成親不久就不幸過世, 鄂拜為她守孝三年,這才又續取了伊拉氏。
這位哥哥瞧着不似文官的文弱, 身材高大挺拔, 相貌清俊硬朗, 只是那雙眼睛與自己很是相似。
兄妹倆多年不見雖是極為挂念,可這畢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多親近,鄂拜也只是朝她微一颔首,眼中流露出一抹關心之色。
玥滢一身簡單的密合色旗裝,頭上也只插了一只五福嵌翠簪子,因是巡視河工穿花盆底兒不方便,便又換了一雙軟底繡鞋,一身打扮清雅簡單又不失皇家貴氣。
一衆臣子自是不敢直視這位當朝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只是餘光瞥到也不免在心中贊嘆一句果真是國色天香,也難怪會聖眷如此之隆,被皇上時刻帶在身邊。
從濟南府出來,便至泰安州,登泰山極頂。
玥滢養在深宮許久,雖說平日裏自己也做些瑜伽鍛煉一二,可是登泰山這般體力活還是讓她不禁腿軟。
不過泰山之頂的風景還是令她覺得不虛此行,前世她也登過泰山,不過那時正趕山十一黃金周,泰山之上可謂是摩肩接踵,擠得她根本就沒怎麽看風景,竟看人了。
且後世的環境也着實比不上三百年前未受過污染的大清朝,此時正是金秋,滿山金黃的落葉,秋風一陣,山裏盡是“簌簌”之聲回蕩。
站在泰山之巅,仰望蒼穹,俯瞰大地,自是能體會那“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感覺。
摒退了一衆人,康熙把玥滢輕輕摟在懷裏嘆道。
“這感覺好,眼前是朕的大好河山,懷中是朕心愛的女人,天下至美之事不過如此。”
玥滢窩在他懷裏,覺得被秋風吹得有些冷的身子暖和了些許才故意用誇張的語氣打趣道:“那是,皇上您是什麽人啊,那是一代名君,定要流芳千古的。”
康熙被她這一句戲言有些打破了意境。捏了捏她的鼻子才失笑道:“你說說你,就不能正經說點朕愛聽的?”
玥滢甩着頭躲開他的手,歪頭想了想才露了一個燦爛的笑道:“那臣妾就願年年有今日,歲歲勝今朝,這樣可好?”
康熙嘴裏念叨了一下這句話,只覺這話雖有些俗氣不登大雅之堂,可語意裏的祝願之意卻很妙。
不禁大笑道:“這句好,朕喜歡,只盼朕能與你歲歲年年皆如今日般和美。”
他的視線落到玥滢的鬓發邊,猛的想起那只比翼雙飛的簪子。
那只簪子已經被造辦處的能工巧匠用金絲修補好,火紅的雀鳥雙翅上隐約有金光閃爍,更顯尊貴。
卻不知為何他一直沒有将那只簪子再次送給玥滢,而是将它小心的收了起來。
出了泰安州便是一路向南走水路至蘇州,在蘇州停留幾日後,便到了江寧。
江寧知府于成龍是出了名的為官清廉,康熙此次實地考察一番,見于成龍連府邸都沒置,只是與夫人居于知府衙門的後院裏,日常用度也極為簡樸,不由大贊,命随駕的大學士明珠傳谕于成龍,賜禦書手卷一軸,以示旌揚,并囑其善始善終,毋改操守。
于成龍沒有府邸,自是不能讓皇上和貴妃住在自己的知府衙門裏面,正巧康熙的保母孫氏之子曹寅是新任的江寧織造,康熙對保母的感情深厚,曹寅更是他小時的伴讀,是以順理成章就到了曹府下榻。
江寧是正經的江南水鄉,有道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六朝的興衰,王謝的風流,秦淮的豔跡,自然而然的就讓人浮想聯翩。
玥滢坐在馬車裏,穿過了江寧一條熱鬧的街市,頓時心生向往,只可惜她身為後宮嫔妃,大抵是沒什麽機會能游歷一番那風流千古的十裏秦淮了。
曹府在玥滢看來是個充滿傳奇性質的地方,畢竟這裏是一代大家曹雪芹誕生之地,而曹家也是《紅樓夢》中賈家的原型。
因着康熙保母孫氏在小時待康熙如生母般疼愛,自然也是受到了康熙十分的敬重,讓她年紀還尚輕的兒子曹寅早早就承襲了父親的職位,補了江寧織造這樣一等一的肥缺。
不過只在曹府中簡單逛了一圈,玥滢便有些喜歡上這地方,十月的天氣,若是在紫禁城定然已是寒風凜凜,要披着鬥篷,捂着暖手爐才好出門的。
可在這江南之地,仍可穿織錦袍子也不覺得冷,在這風景別致的園林中,清風徐徐,只覺涼爽宜人。
玥滢心情頗好的在曹府一步一景的園子中轉悠了半天,這才回了自己與康熙所居的別院。
一進屋就見到康熙依然坐在堂屋裏喝着茶,她不禁好奇問道:“皇上不是在接見江寧的諸位官員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康熙則是笑着拉過她的手道:“出來這一趟,竟讓你跟着朕東奔西跑的,不是上山就是下河,可覺得辛苦了?”
玥滢笑着搖頭:“哪裏就辛苦了,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這般活泛的日子可比在紫禁城裏舒坦多了。”
康熙微一挑眉,慢悠悠的道:“原來愛妃這般容易滿足啊,朕本還怕你待得憋悶了,想着帶你逛一逛這江寧街市,看來是朕多慮了。”
玥滢頓時眼睛一亮,身子一擰就坐進了康熙懷裏,雙手摟住康熙的脖子,眨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撒起了嬌。
“哎呀,皇上您沒多慮,臣妾就是在這曹府待得膩歪了,這麽點大的園子再好看也不過就夠逛個半天的。皇上您是不是要微服私訪啊,那臣妾要不要扮成您的小厮什麽的,好掩人耳目。”
“什麽亂七八糟的,朕看你是話本子看多了。換身低調點的衣裳就行,聽說這江寧有個號稱江南第一樓的瑞香樓,淮揚菜做的是一絕,正好帶你這個小饞貓嘗嘗。”
康熙失笑的點了點她的額頭,玥滢也顧不上他又打趣自己,只立刻從他身上跳下來,就要往裏屋鑽着去換衣裳了。
江寧府是統轄三省的兩江總督署駐地,三省首府,是此時清廷的軍事重鎮,兩江經濟中心,但看這繁華熱鬧的街市便也知曉這江寧的富庶程度。
因着此時也是八旗入關不久,漢化的還不算嚴重,街上也有不少一瞧着就是滿人貴族家的女孩兒在戲耍閑逛。
康熙穿了一身玄青色繡暗紋的湖緞袍子,帶着一個同色的瓜皮小帽,他如今也不過剛而立之年,身形高挑颀長,面容俊秀,再加上一看這穿着打扮和後面跟着身形魁梧帶着兇煞之氣的侍衛,也都知道身份定是非富即貴,不由引得大街上一衆大姑娘小媳婦兒面帶羞紅的偷眼望來。
不過一瞧見他身邊那女子,頓時心裏那點子绮思就涼了半截。只見那貴氣男子身邊的女子着一身淺碧色旗裝,身材袅娜姿态娴雅,再細看那容貌更是清麗婉約,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含着盈盈笑意,令人瞧了忍不住自慚形穢。
玥滢走在街上,瞧着人們都恨不得離自己等人保持三步遠的距離,只敢偷偷用餘光打量的樣子,便知今日應該是遇不上自己期待的惡霸調戲小美人的狗血戲碼了。
康熙見她一雙眼睛來回轉個不停,忍不住問她在想什麽,等她把自己之前看了話本子想象的惡霸強搶良家婦女的橋段一說,忍不住又是笑了一陣。
瑞香樓高四層,樓內裝潢雅致,別具一格。
此時正是瑞香樓最熱鬧的時候,酒樓大堂中一妙齡女子正彈着琵琶用吳侬軟語唱着有些哀怨的江南小調。
玥滢新奇的瞟了兩眼,才被康熙拉着上了樓。
幾人要了一個頂層臨窗的雅間,臨高遠眺,遠處的秦淮河便也能盡收眼底,此時正是傍晚,夕陽餘晖照在河面上,給那河上的畫舫都披上了一層金紗。
見玥滢好奇的朝那邊張望,康熙忍不住又是一扇子敲在她頭上,“看什麽呢?”
她嘻嘻笑了一笑,道:“都說十裏秦淮燈火燦,笙歌濃酒醉金陵,我就是有些好奇那場景罷了。”
康熙瞥她一樣,舉起桌上茶盞輕啜一口道:“你倒是不知羞,什麽都敢說,那脂粉香豔之地也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論的?”
玥滢撇了撇嘴,虛僞的男人們,一邊貶低着這群女人的低位,一邊又要在給她們冠上才子佳人的美名高高捧起。
不過雖說沒能去那有名的秦淮河岸脂粉地探一探,但今日這頓淮揚菜也是吃的無比滿足了。
酒足飯飽,從四樓下來正準備回曹府,出門的時候,卻見門口有人正在拉拉扯扯說些什麽。
玥滢好奇望過去,正見一個身形纖細的姑娘,跪在地上拽着一個男人的袍角苦苦哀求。
“掌櫃的,求您了,給我條活路吧,我家中尚有生病的老父等着救命啊。”
那掌櫃的拽了拽衣角,卻被那女子死死抓住,只能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想幫你,可你這都在這唱了三天了卻也沒多少賞錢,還有客人嫌你唱的晦氣,我們這也是開門做生意的,總不好掃了客人的興,你還是另尋個去處吧,啊。”
掌櫃狠狠心,一把把衣衫拽出來走回了樓裏,只留那女子癱坐在地上,玥滢仔細一看,竟是之前在大堂裏唱曲兒那姑娘。
說實在的,這姑娘唱的不算差,聲音柔婉動聽,可她唱的那曲兒卻都是些哀怨的調子,來酒樓吃飯的可人都願意讨個好意頭,誰願意聽這樣傷春悲秋的調子影響心情,玥滢忍不住就動了恻隐之心。
康熙也瞧見了剛剛那一幕,像邊上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侍衛會意的從袖中取出一錠銀锞子,遞給了那個姑娘。
“拿着吧,我家爺賞你的。”
那女子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額銀锞子,有些怔愣的擡起頭,不愧是出身江南的女子,小臉兒白嫩光滑,此時一雙杏眼微紅,頗有幾分楚楚之姿。
康熙也沒多理會,拉了玥滢的手就準備往回走,卻不妨那女子突然沖了過來,旁邊侍衛吓了一跳,當即就拔劍而出,險些就誤将女子斬殺于劍下,那女子頓時被吓得一臉煞白。
康熙眉頭皺起,冷聲道:“這是做什麽?”
那女子仰着一張蒼白的小臉兒,握着那銀锞子有些怯怯的道:“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收了公子的銀子,若是,若是公子不嫌棄,願為公子為奴為婢,償還公子恩情。”
她最後一句話中語帶羞意,一雙杏眼怯怯的瞟着康熙。
玥滢秀眉一挑,這姑娘是當她不存在麽,這麽明目張膽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男人。
她頓時覺得剛剛自己的那一點同情心還不如去喂了狗。
康熙眸光玩味的掃過那女子清秀臉龐,出聲道:“你家中不是還有生病的老父,若是想要給爺做奴婢可是要簽賣身契的,你可想好了?”
那女子微一愣,她沒想到這看起來一身貴氣有心腸好的公子竟會把她那做奴婢的話當真,不禁瑟縮了一下。
“我,我,我是想着公子或許有什麽需要小女子的地方,要不我到公子家裏給公子唱曲兒吧,總不能白要了公子的銀子。”
女子聲音帶着江南特有的甜軟,很是勾人耳朵,康熙卻是笑着用扇子随意點了點秦淮河的方向。
“也若是想聽曲兒,那裏有的是唱的好的姑娘,你覺得比起她們來如何?”
那女子登時被噎住沒了聲,康熙随口吩咐了身邊侍衛一聲,那侍衛點了點頭,上前将那女子手中的銀子又拿了回來。
康熙也不再看她,只道了句:“你既不願白要這銀子,那還給爺吧,也省得污了你這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玥滢在一旁驚訝得嘴都要合不攏了,心中大呼過瘾,看來這男人的鑒婊能力還可以啊,怎麽就死活看不出宮裏那些個蓮花綠茶的彎彎繞呢,莫不是真的和段位高低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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