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知道

深淺兩色的鵝卵石整齊鑲嵌作一幅陰陽太極錦鯉圖,商絨的繡鞋底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磨擦着其中的魚眼,一手輕按着面具的邊緣,讓它粘得再緊些。

“姑娘,晚飯用過了也不必收拾碗筷,奴家明兒一早要來做飯,到時奴家一道收拾了就是。”

婦人将滿盤山珍端上桌,滿面笑容地望着她。

“多謝。”

商絨朝她颔首,輕聲說。

“奴家就先回去了。”

婦人垂首福身,喚來她那忙得滿頭大汗的郎君,一邊替他擦着鬓邊的汗珠,一邊同他說着話,往院子外頭去了。

飯菜浮起的熱煙香極了,商絨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那道湯汁濃郁又鮮亮的糖醋魚,可又忽然停住。

她回過頭,去望木階上的那道門,窗紗內燈火橙黃,片刻,她還是将筷子放下,轉而捧起一碗熱茶來安靜地等。

——“吱呀”。

商絨聽見開門聲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偏房,那仔細沐浴過,換了身衣裳的夢石此時發髻也梳理得整整齊齊,正回身在關上那道門。

檐下的燈籠晃啊晃,他轉過身來,對上商絨的目光。

茶碗摔碎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商絨猛地站起身,也不管倒地的凳子,轉身便往木階上跑。

階上那道門開,才沐浴過的少年走出來,她毫無預兆地撞進他的懷抱。

手背觸碰到他濕潤未幹的一縷烏發,商絨倉皇擡頭看向他。

即便她此時戴着面具,他也能窺見她的幾分異樣,“怎麽了?”

商絨回頭再去看立在院中的夢石,他洗淨的眉眼令她總覺得有些怪異,她緊緊地抓着折竹的衣袖不肯松開。

“不餓嗎?”

折竹瞥一眼夢石,攥住她的手腕帶着她一步步走下階梯,又按着她的肩在桌前坐下去,自己則将那倒下去的凳子扶起來,一撩衣擺坐下。

“姑娘這是怎麽了?”

夢石面露疑惑地入了座。

他明顯察覺到她在看見他轉過來的那一瞬,那面上的神情很不對勁。

商絨根本沒聽他在說些什麽,她魂不守舍地垂着眼睛盯着某一處。

木雕蓮花燈猶如勾連鋪陳的星子,折竹側過臉輕瞥她,她無論任何時候都坐得這樣端正,衣襟露出的脖頸白皙秀颀,與她臉上的面具形成了兩色鮮明的對比。

“夢石道長。”

折竹執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魚肉,在濃郁的湯汁裏慢條斯理地裹了兩下,将其夾進商絨面前的小碗裏,“我們如今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

商絨看見碗裏的魚肉,擡頭盯着少年的側臉。

“折竹公子放心,若非是你,今日我夢石哪還有機會吃上這樣一頓飯?”夢石端起那碗熱茶來,縱是折竹并未明說,他卻已經了然,“我亦知什麽不該看,什麽不該問,什麽不該說。”

折竹抿一口熱茶:“我相信道長,畢竟你還有未報之仇,如今得了自由,應該并不想輕易死在我手裏。”

夢石聞言一頓,眼底短暫閃過驚疑之色,心內暗嘆這少年心細如塵。

随後他擱下茶碗,那張英氣儒雅的面容于燈下展露分明:“公子有救我的手段,自然也有殺我的手段,正如公子所言,我已手刃孫家殘害我女兒的那三人,卻還沒尋得那人販子的蹤跡。”

一直靜默的商絨聽他提及此事,擡眼正見他擱在桌上的手一點點緊握成拳,她的目光再上移,看清他泛紅的眼眶。

“如果不是那販子,我女兒怎會被孫家買去作木泥?”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我女兒……她才六歲,就因為那孫家的老太爺吃丹藥吃死了,她這個做木泥的,就要被毒死,一副屍骨燒成灰也要裝入金甕裏,當個物件似的,丢進那老家夥的棺木裏陪葬……”

商絨看着他的手慢慢地垂落到桌下去,桌角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摸那個他一直不離身的布袋子。

“孫家人該死,那販子也該死,”夢石閉了閉眼,再睜開,他的神情淩厲而泛寒,“天涯海角,只要我還活着,我就要他死。”

院內寂寂,他倏忽夢醒般擡頭迎上商絨的目光,見她一下又低頭,他竟也很快能将自己的情緒收斂幹淨,捧來茶碗喝上一口,他臉上又挂起笑來,“實在不好讓我這些事擾了兩位的心緒,我就不說了。”

夢石吃飯可以用風卷殘雲來形容,重要的是,他一點兒也不見外,這兒夾一筷,那兒夾一筷,商絨眼看着他的筷子就要探向最後一塊蜜汁燒肉,她有點猶豫要不要搶,身邊人卻已奪了她的筷子,夾住了那塊燒肉。

夢石的筷子停在半道兒,看着那少年将燒肉扔到商絨的碗裏,他讪然一笑:“對不住,實在很久沒吃過肉了。”

折竹不說話,商絨也悶頭吃肉,自見了洗幹淨的夢石起,她就再沒開口同他說過一句話。

這會兒夢石問起她的名字,她抿着唇,一點兒也不想回答。

夢石已是三十有一的年紀,但他相貌生得極端正,眉飛入鬓,那雙眼睛神光明亮,蓄的胡須半短不長,即便不着道袍,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這實在不該是令人厭惡懼怕的長相,但偏偏商絨就是不願和他說話,折竹不動聲色将她的異樣收入眼底,卻對夢石懶洋洋道:“她年紀還小,尚無正式的名字。”

究竟是真沒有還是假沒有,夢石也根本不深究,只是忽聽院外林間聲響,他随之側過臉一望,随即雙指伸向竹籬外那一片在月輝燈影裏的婆娑枝影,爽朗一笑:“若姑娘也沒有小字,那我看‘簌簌’二字,便格外與你相合。”

簌簌。

商絨幾乎與折竹同時擡頭,冬夜的風拂過那片幽碧的竹林,帶起一聲聲,一陣陣的響動。

根本不用夢石書寫筆劃,他們已聽見這兩字。

商絨其實有點喜歡。

卧房只有兩間,夢石便住了那間窄小濕冷些的偏房,所幸主屋裏,主家郎君已多搬了一張床來,又在中間以天水碧的簾子與一道細紗長屏風隔開來,如此也能勉強将一間主屋勉強分作兩邊。

身體的疲倦令商絨才沾枕頭便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正濃,折竹在被細微的聲響驚醒的剎那,他還沒睜眼便先準确地握住了枕邊的軟劍。

睡眼惺忪的,他坐起身來,更聽清了那聲音。

案上一燈如豆,光線幽微。

折竹下床,軟薄的劍鋒挑開簾子,他繞過屏風,悄無聲息地走到對面去,昏暗的燈影照見床榻上那姑娘滿臉濕潤的淚痕。

商絨的夢中滿是轟隆的雷聲裹挾着噼啪的冷雨,她在一池熱霧漂浮的血水裏,用盡了力氣想要将那名年輕女子拉拽出來。

商絨一直哭,一直喚女子的名字,可她睜着一雙空洞的眼,沒有一點兒反應。

“明月,你知錯了嗎?”

朱紅的雕花窗被風吹開了,風雨毫不留情地灌進來,長長的紗幔被吹得亂舞,她擡起一雙淚眼,朦胧望見簾後的影子。

他的步履漸近,模糊她視線的淚珠砸下眼眶。

她看清的,竟是夢石的臉。

商絨幾乎是尖叫着驟然驚醒,淚水滿眶,她甚至沒有看清立在一旁的少年,赤足跑下床。

她如一道風,匆匆拂過,折竹擡眼,盯着那受她衣袂牽動而微泛漣漪的簾子,但緊接着房門大開,襲來的夜風更卷碧紗簾肆意浮動。

商絨跌坐在院外的雪地裏,雙腳被雪裹得冰涼刺痛,她卻還渾身發顫地拼命呼吸着,寒風入了口鼻,她被刺激得用力咳嗽起來。

滿掌冰雪覆面,她妄圖以這樣極度的寒冷刺激證明自己此時是清醒的。

有人踩踏積雪停在她的身邊。

她蜷縮着身體,盯着地上的影子片刻,才慢慢地仰起頭。

少年衣袍單薄,就那麽垂下眼睫看着她,看她沾着雪粒的烏黑鬓發,看她蒼白的面容,也看她哭得通紅的眼睛。

“商絨。”

他的聲線清冽,向她冷靜陳述:“你在蜀青,而非玉京。”

“我知道。”

商絨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竹林裏簌簌聲動,她就這樣仰望着他,又不自覺哽咽:

“折竹。”

“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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