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要不要

夜雨潮濕, 沖刷瓦檐,窗紗映出屋內橙黃一片的光影,商絨放下燭臺, 看着地板上鋪好的被褥。

少年才将被子從她房中抱回來, 合上門再轉身便見她已經躺了下去。

他一頓,随即走近她,道:“去床上。”

商絨枕着軟枕,搖頭:“你傷還沒好,你睡床, 我還從沒這樣睡過,好像也很好。”

睡在地上有什麽好的?

折竹不理解。

“起來。”

他說。

可她始終不肯起來, 他也就只好将被子展開來扔到她身上, 商絨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桌上的燭臺正好被少年的掌風熄滅,屋內頓時昏暗許多。

唯有廊上的燈籠未滅, 穿透門窗傾瀉幾分光影。

雨水的聲音隐隐約約入耳, 可商絨心內安定, 便覺得它像是催人睡去的樂音, 她閉起眼睛, 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床榻上的少年亦是倦極, 将軟劍放在枕畔, 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但靜谧的室內多添幾聲細微的夢呓, 他便一瞬睜開眼睛。

外頭的燈籠已是将息未息, 閃爍暗淡的光影照見床下蜷縮在被子裏的那個姑娘。

他坐起身來, 在那燈火照不見的, 一片濃烈的陰影裏, 他靜默地打量她的背影,片刻後,他赤足下床,将她裹在被子裏抱起來。

身體驟然懸空,令商絨一瞬睜開眼睛,她睡意未消,滿臉茫然地望見他的臉。

“睡在地上好玩兒嗎?”

他的嗓音比檐外泠泠的雨水還要動聽。

商絨還未醒透,也不知他是在夢裏還是夢外,下雨的夜,她身上裹着的棉被明明很暖,但她總覺得身上還是有些冷。

少年抱着她轉身,将她放到床上。

他掀開的被子裏是溫熱的,帶着他身上混合的藥香與浸雪的竹葉清香,商絨蜷縮在其中,看他在她原本睡着的地方躺下去。

“折竹……”

商絨喚了他一聲。

少年一手枕在腦後,閉着眼睛沒有理她。

商絨現在已經知道地鋪一點兒也不好了,即便墊了兩層被褥,睡着之後也還是有些冷,還很硬。

她的下巴抵在柔軟的棉被上,忽然道:“你要不要……”

少年幾乎是在她才開口的瞬間便睜開眼,打斷她:

“不要。”

他甚至沒看她,只側過身去背對她。

習慣殺人飲血的十六歲少年如何懂什麽男女之防,他也并不理解為何要防,他只是本能地因她還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而無端心悸。

晦暗的光線裏,少年薄薄的眼皮微動。

沒一會兒,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他還沒回頭,被子便蓋在了他的身上,緊接着便是他的衣袍,她的披風也都蓋在了他的身上。

毛絨絨的兔毛鑲邊輕擦他的下颌,室內靜谧到再不剩一點聲音,少年睜開眼,門外的燈籠內蠟痕燒盡,湮滅火光。

蜀青一夜雨,永興一夜風。

永興行宮內宮燈亮如白晝,身着雪白銀線龍紋道袍的淳聖帝在黃金龍椅上端坐。

一路舟車勞頓,淳聖帝已是身心俱疲,但聽賀仲亭綴夜而來有要事奏報,他還是起了身,此時他居高臨下,審視着在底下叩拜的淩霄衛指揮使賀仲亭,道:“賀卿的意思是,當日在南州刺殺朕與明月的,是兩路人?”

“陛下,據犬子賀星錦在南州擒住的叛軍餘孽供述,他們當日要刺殺的只有陛下您,他們也并未擄走明月公主。”

賀仲亭垂首,恭謹道。

淳聖帝一手扶在膝上,“賀卿又怎知他們說的便是真話?”

“陛下應知那叛軍首領謝舟的秉性,明月公主若真在他手中,他必會昭告天下,鬧得人盡皆知。”

西北蘭宣謝氏曾随大燕開國皇帝開疆擴土,建功立業,天下初定時謝舟的高祖父便被封為大燕唯一的異姓王,坐擁整個西北。

後來為防謝氏做大,大燕第四任帝王文宗下旨削藩,致使蘭宣謝氏從異姓王族一朝敗落如塵泥。

然,謝氏雖被削藩,但其多年豢養出的謝家軍卻對謝氏忠心耿耿,他們從王族私兵變作叛軍,跟随謝氏多年來盤踞西北,處處與朝廷作對。

“既不是叛軍,那麽賀卿你告訴朕,擄走明月的還能是誰?”淳聖帝一手蜷緊,膝上的衣袍褶皺。

“陛下……”

賀仲亭欲言又止。

“說。”淳聖帝眉頭一擰。

賀仲亭再度低下頭去:“此前臣在南州時曾命犬子星錦要瞞住公主失蹤一事,然而犬子昨日送來的家書中卻道公主失蹤的消息已然洩露,陛下應知江湖人的本事,星錦撒出去的餌勾出了不少江湖人士。”

他說着,将懷中的東西取出呈上:“陛下,請看。”

立在龍椅旁的宦官只瞧淳聖帝一擡手,他便立即走下階去将賀仲亭手中的東西取來奉至禦前。

凜風拍打朱紅窗棂,淳聖帝在燈下展開那一幅幅的畫像,身份名諱各有不同,但其上勾勒的輪廓卻從來都是同一張臉。

淳聖帝的臉色越發陰沉,直至他翻至最後得見一封信件,他抽出其中信箋來展開,匆匆掃了一眼,他便将其狠狠摔在案上:“好啊,他薛重養的兒子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謀害朕的公主!”

“陛下息怒!”

賀仲亭俯身,他本欲再說些什麽,可眼下淳聖帝大發雷霆,已是氣盛,他斟酌片刻,還是忍住了。

“賀仲亭,朕命你即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回玉京,攜朕旨意審問薛重與其子薛濃玉,一定要問出明月的下落,”淳聖帝站起身,“明月無論是死是活,朕都要他們薛家付出代價!”

因心憂明月公主下落,淳聖帝從南州到永興的這一路都精神不濟,食欲不佳,此時盛怒之下,他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陛下!”

在旁的宦官驚呼一聲,喚來人攙扶帝王去龍榻,又忙去取淩霜大真人的丹藥。

賀仲亭從行宮出來,便有一名青年牽馬而來。

“大人您既然擔心薛大人,又為何還要将千戶送來的消息呈上?”青年瞧着他臉色不好,便知其中緣故。

“淩霄衛是陛下的淩霄衛,我既是陛下親封的指揮使,便該事事為陛下,”賀仲亭并不打算騎馬,而是背着手兀自往前,“何況薛重他那兒子此番确膽大,竟敢買通江湖人行刺殺明月公主之事。”

“陛下對明月公主的愛重天下皆知,他薛濃玉敢冒此險,想來還是為了他的長姐——薛淡霜。”

寒夜風急,賀仲亭滿臉複雜,徐徐一嘆:“他們薛家這回是真的大難臨頭了,我救不了,也不能救。”

“千戶大人此番還命屬下告知您,那信件雖是薛濃玉親筆無誤,但他信上所托的江湖門派卻被墨痕遮蓋,只怕其中還有事端。”

青年一邊牽着馬跟在他身後,一邊禀報道。

“此事還需從薛濃玉入手。”

賀仲亭揉了揉眉心,道:“你就先回子嘉身邊去吧。”

——

夜雨不知何時盡,日光撥開晨時的濃霧照了滿窗,客棧樓下嘈雜的人聲将睡夢中的商絨吵醒。

“折竹公子?”

門外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他急急地敲着門,“公子,出事了!我方才敲簌簌的門久久不見她應聲,我推門進去一瞧,她根本不在房中!”

商絨聞聲偏頭,正見地上的少年一下坐起身來,他一身雪白的衣袍寬松,俊俏的面容仍帶着惺忪睡意,晨光灑在他身上也透着一種冷感。

“她在我這裏。”

少年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啞。

敲門聲戛然而止。

少年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似的,他側過臉來,對上她的目光,“是你自己回去粘面具,還是我幫你?”

商絨窩在被子裏不起身,望着他小聲說:“你粘。”

“嗯。”

他輕應一聲,眉眼間神情疏淡,在身上那件披風底下摸出自己的衣袍來穿上,只系上衣帶,也沒忙着将蹀躞帶系上,便打開房門走出去。

夢石站在外頭,只見少年入了走廊盡頭商絨的那間屋子,沒一會兒便抱着一套衣裙出來,他也沒多問什麽,只道:“我聽聞蜀青城中的久源樓有傀儡戲,今天夜裏楊柳河還有燈會,公子和簌簌可想去瞧瞧?”

“好啊。”

少年輕輕挑眉。

“那便這麽說定了,我先下樓去要一桌早飯。”夢石轉過身,扶着欄杆慢慢往樓下去。

“折竹,我們已經看過一回傀儡戲了。”商絨在屋內聽到了他們說的話,見少年走進來,她便提醒他。

在容州時,他們不但看過傀儡戲,還游過船。

彼時天寒雪重,夜裏蕭瑟更濃,看戲的人少,游船的人更少。

“戲又不止一折,難道你覺得不好看?”

他将她的衣裙遞給她。

“也沒有不好看。”

商絨以往在玉京宮中也從沒見過那樣的提線傀儡戲,但她抱着衣裙,垂下眼簾找了借口:“我還要默道經。”

“少默一日又如何?”

折竹言語淡淡,見她擡起頭,便幽幽道:“至多,是委屈你在我身邊多待一日。”

商絨不說話了。

她回身抱着衣裙到屏風後去。

折竹才洗漱過,鬓邊的水珠還未擦拭幹淨,聽見屏風後窸窣的動靜,他擡起眼,隔着纖薄朦胧的細紗,他看見她忽然探出腦袋。

“我沒有委屈。”

她忽然說。

她說罷,也不看他是何反應便轉回身去,在屏風後系衣帶。

而折竹一言不發,走到床前俯身将枕邊的軟劍拿起來,他下意識地從包袱裏取出來裝着草汁的瓷瓶。

薄刃上映出他一雙幹淨清澈的眼。

他捏着瓷瓶的指節收緊。

片刻,

他将其扔回了那堆瑣碎物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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