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往生湖

雨後清晨, 濕潤的風拂面,裹着幾分草木清香,頗添涼爽。

“折竹, 我們還是走吧。”

商絨抱着雙膝藏在山石底下, 有些不安地望着那身着侍衛衣裝的少年:“近來摘星臺常有工匠出入,若是我們被發現了可怎麽辦?”

此時的天色青灰暗淡,蒙蒙霧氣籠罩整片往生湖,摘星臺在她身後,高聳且巍峨, 如濃墨般輪廓模糊。

“所以我才要你跟我一起來。”

少年靠在樹蔭底下,擺弄着漁線上的細鈎, 抽空擡起眼簾瞥她:“若出了事, 你替我擔着,好不好?”

“折竹。”

商絨皺起眉。

“你不願意啊?”

折竹放下魚竿,歪着腦袋湊近她, “怕他們再将你關起來?像之前那樣對你?”

商絨一下擡頭。

天色還較為濃黑時, 他便捏着她的臉将她喚醒, 興沖沖地要她跟着他一塊兒出來玩兒, 那時商絨還未醒透, 只見少年亮晶晶的一雙眼, 她有一瞬以為自己還在蜀青, 下意識地便說好。

純靈宮無人知她悄無聲息地被折竹帶了出來, 她今日也未曾梳發髻, 而是他給她編的發辮, 發尾系着他劍穗裏抽出的竹綠絲線。

“為了條魚, 應該不至于吧?”

折竹雙手抱臂:“何況你如今已非當日的孩童, 又有什麽好怕的?”

商絨不說話, 只見他又擺弄起那根魚竿,她忽然想到自己寝殿一側生在山石縫中的幾根野竹,日前好像便少了一根,那今日他手裏這根……

Advertisement

她擡起頭:“這竹竿,你是從哪裏尋來的?”

折竹雖疑惑她為何忽然問起這個,卻也還是道:“你寝殿外便有,我順手就折了兩根。”

“兩根?”

商絨的眸子大睜了些。

“之前那根不知丢哪兒了,我也懶得找,”折竹覺得她怪怪的,停頓片刻,又問:“怎麽了?”

商絨抿起唇。

隔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你一點兒也不明白。”

“剩下那根,你不許再碰了。”

折竹不明所以,但見她說得認真,他便也颔首:“知道了。”

“你明明不用魚竿也能抓來很多的魚。”商絨坐在他身邊,柳枝綿長輕輕晃,嫩綠的濃蔭如蓋。

“那是為了給你吃。”

折竹将漁線一抛。

“現在不是嗎?”

商絨盯着水面。

“也是為了給你吃,但最重要的,”折竹将魚竿塞入她手中,他氣定神閑,微揚唇角,“是為了和你玩兒。”

商絨從沒釣過魚,自握住魚竿後便一直僵着身體,“可是我……”

“這裏的魚很笨。”

她才開口便被少年打斷,随即她察覺到他的靠近,她一下側過臉,他輕柔的呼吸這樣近,如此冷淡的光線裏,少年的眼睫又濃又長。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但我們還是要小聲一點,這樣它們才會上鈎。”

商絨耳熱,一下轉過臉,握緊魚竿,一心一意地盯住波紋微漾的湖面。

誠如折竹所言,這裏的魚已習慣了每日的魚食投喂,見了魚鈎帶餌便争先恐後地一擁而上,她并沒有等待多久,便覺漁線一動。

她的眼睛亮起來,忙喚:“折竹!”

折竹才咬了一顆糖丸在嘴裏,乍見她眼中的神采他不免有一瞬的發怔,很快,他握住她的手,往上一拽。

那魚有些肥碩,破開水面的聲音一響,水滴如雨朝他們兩人灑來。

兩人幾乎同時閉了一下眼睛。

落在石上的魚不斷擺尾,少女與少年四目相視,兩張沾着水珠的臉。

少年眨動一下眼,水珠在烏濃的睫毛間揉開不見,他将那條魚取下,放進她面前的藤編兜裏,“你今日若能釣滿十條魚,我便送你一樣東西。”

“是什麽?”

商絨望着他。

少年的眼底漾開一絲狡黠的笑意,紅潤的唇瓣輕啓,嗓音淡薄:“秘密。”

“可我們吃不了十條魚。”

他越是這般神秘,商絨便越是忍不住好奇,但她垂着腦袋去瞧藤編兜裏的那條胖魚,又有些猶豫。

“讓夢石吃。”

折竹滿不在乎道。

商絨從不敢想,自己有一日會在處處是規矩的禁宮裏,與一個少年躲在山石底下的樹蔭裏,偷偷地釣魚。

濃重的霧氣散去一些,漸漸地,朝陽橙黃耀金的顏色點染雲層,落了片淺金色的光在湖面。

天色仍舊灰蒙蒙的,那層光影還很淡,卻令商絨想起她與身畔的少年不分晝夜趕路的那段時間。

她也曾在馬背上,與他共看朝陽。

第二條魚上鈎,折竹方才将其收入藤編兜子裏,卻聽見了一陣步履聲,他擡頭迎上商絨緊張的神情,一指抵在唇上朝她搖頭,随即将她帶入樹蔭之後的那片假山縫隙中。

他身上沾着露水,鬓發有些濕潤,此時眼睫半垂着,仔細聽着那就在上方近處的步履聲,而縫隙狹小,商絨幾乎整個人都被他擁在懷裏,竹葉的清香盈滿她的鼻間,商絨仰着臉,只能望見他的下颌。

如此寂靜的一刻,她幾乎能聽清他胸腔裏那顆心髒沉穩跳動的聲音。

那聲音遠了些,商絨見他探頭往一側望去,便也小心翼翼地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人已從上頭的石徑上走下來,去了那橫穿往生湖的橋下。

商絨隐約看見了他的臉。

折竹發覺懷中人的神情有異,便低下頭來,極輕的氣音輕擦她的耳廓:“你認識他?”

這距離并不算遠,商絨的聲音也小小的:“好像是息瓊哥哥。”

息瓊哥哥。

折竹垂下眼簾,定定地看她。

商絨仍在注意着那橋下的動靜,并未發覺面前的少年神情有異,只瞧那橋下火光閃爍,她便忙道:“折竹你看。”

折竹側過臉,輕輕一瞥。

那青年此時已在橋下背對着他們,那碎石堆裏卻燃起了火光,竟是在燒紙錢。

“蘊宜入摘星臺前,皇伯父已應允大驸馬與蘊宜和離,如今蘊宜出了事,皇伯父不想息瓊哥哥去尋大驸馬的事端,便不許他出宮,他也因此,沒能去大公主府吊唁。”

商絨看着那道孤清的背影:“蘊宜是他的親妹妹,他卻不能送蘊宜最後一程。”

“大真人說,燒紙焚香恐引冤魂相聚,所以皇伯父自登基後,便禁止在宮中私自祭奠亡靈。”

這座禁宮經受過太多血腥洗禮,皇權的每一次更疊,也不知多少性命葬送于此,而淳聖帝登基前夕更是如此。

折竹輕睨那藏在橋下的商息瓊:“如此說來,他這麽做,豈不是正好違背了你皇伯父的旨意?”

他已敏銳地覺察出了點什麽。

果然,下一瞬,雜亂的腳步聲在上方臨近。

那朝陽将出未出,天色尚未變得明亮,烏雲便又籠罩而來,悶雷聲響,掩去諸多聲息,但商絨也聽到了那些腳步聲。

“你要做什麽?”

折竹洞悉她的舉動,準确地攥住她的手腕。

“折竹,皇伯父本就對息瓊哥哥不滿,如今他沒有了母後,又沒有了親妹,若一再惹怒皇伯父,恐将惹來禍端。”

商絨望着他,輕聲道:“他并不像其他哥哥姐姐那樣疏遠我,欺負我,他是幫過我的。”

她眼見那些人要順着假山石徑下來,便有些着急:“折竹,你快放開我。”

點滴的雨珠砸下來,黑衣少年隐在一片半暗不明的陰影裏,他認真凝視她的臉,指節一松。

他靜默地看着她提裙跑向那石橋底下的背影,柳枝婆娑,小雨變得綿密起來,他的唇角微翹。

目光再落在那些道士的身上,神情幽冷一片。

商息瓊在橋下暗自垂淚,卻聽一陣步履聲,他當即轉過臉,正見那一身煙青羅裙,梳着烏黑發辮的姑娘彎腰進來。

“……明月?”商息瓊驚愕地喚。

情勢緊迫,商絨不欲與他解釋,探足壓滅碎石堆上的火焰,未燒幹淨的紙錢浸入水中,她将他推到那片蘆花遮掩住的淺水裏,匆匆道:“息瓊哥哥,你別說話。”

話音才落,她轉過身去,那群身着藍灰道袍的道士正好找了下來,卻還沒發現橋底有人。

商絨怕他們發現折竹,立即走出去。

為首的道士抟雲聽到動靜轉頭,才看清那女子的臉,他便吃了一驚,立即跪下去:“明月公主。”

其他正欲往假山那邊去的道士聞聲,便也都回轉身來,陸陸續續地跪下。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商絨藏在寬袖間的手掌已被汗濕,但聲線卻還算鎮定。

“回禀公主,貧道奉命取水灌太平缸。”

抟雲恭敬地答,但他眼風一掃,似乎在橋下發現了點未滅的火光,他一怔,立即擡首:“公主您難道在此……”

他話還未盡,卻聽商絨道:“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怎麽太平缸還沒有滿嗎?”

“摘星臺上少水,缸裏的水今晨拿來應了急,貧道不敢讓太平缸空着,這便忙帶人再來取水。”

抟雲說道。

“又下雨了,你們還取水嗎?”綿綿的細雨落在商絨發上,她的目光掃過抟雲身後那些提桶的道士。

抟雲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而那橋下的火光湮滅,他心中思慮一番,也不敢對公主不敬,便想着等大真人入宮來。

于是他俯身:“不知公主在此,貧道等人不敢打擾。”

雨霧缭繞,商絨靜看着抟雲帶着那一衆道士順着石徑上去,她一直緊繃的脊背松懈了些,随即轉身跑到橋下去。

蘆花裏,商息瓊擡頭望向她。

“明月,多謝。”

他喉間微動。

“你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在自己宮裏總比在這裏安全。”商絨将他從淺水裏拉出來。

“這裏是蘊宜離世的地方。”

商息瓊從橋下出來,衣袍滴答着泥水,他在朦胧雨霧裏仰望那座摘星臺:“我不能去她的靈堂,便只好在此送她走。”

商絨目送商息瓊離開後,便往假山裏鑽,濕潤滴水的柳枝搖晃,山石縫中躲雨的黑衣少年并未被雨水沾濕一寸衣袂。

“方才那道士一定以為是你在這裏祭奠亡靈,”

折竹抱臂,倚靠在山石上,“說不定,他還會告訴淩霜。”

“我知道。”

商絨低聲應。

“你皇伯父也會知道,不怕嗎?”他問。

“曾經我不願學的,不願接受的,在證心樓裏都已領受過了,道經千卷我已熟記于心,對我來說,那些已經不是要拼命才能記得住的東西,皇伯父若要罰我,那就罰好了,”商絨的鬓發濕潤地貼在耳側,“是你與我說的,他們既認定我是大燕的祥瑞,那麽即便我不聽話,也沒有人敢輕易傷我。”

她已不是過去那個孩童。

無論是已逝的薛淡霜,還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少年,他們想要告訴她的,便是這樣一個道理。

“對嗎折竹?”

她期盼地望他。

霧氣浮動,雨聲沙沙的,折竹無聲審視她那一張不沾煙火的明淨面龐,他的唇角微彎:“嗯。”

“走吧。”

他看一眼山石外朦胧的煙雨。

商絨見他将一旁的藤編兜子拿起來,那根竹竿被他藏在了山石縫隙裏,她再往一眼柳樹旁的水面。

只有兩條魚,她是不是得不到他的禮物了?

“這兩條魚很肥,勉強可抵四條,”

少年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般,他泠泠的嗓音裹在這片綿密的細雨裏,“剩下六條,你可以用別的來抵。”

“什麽?”

商絨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折竹微微俯身,用衣袖擦了擦她被雨水沾濕的臉:“商息瓊年長你幾歲?你那麽喚他。”

“九歲。”

商絨不知他為何這樣問,卻還是乖乖地答。

少年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眉眼漂亮得不像話,他纖長的眼睫底下,那顆小痣透着一分的冷感。

“哦。”

他淡應一聲,卻又好整以暇,循循善誘:“那你該如何喚我?”

陰雨天,霧連綿。

隐秘的山石縫隙中,商絨懵懂地望着他片刻,被少年眼中的神采弄得心亂如麻,她的臉頰隐隐發燙,不知是意會了些什麽,垂着眼睛躲開他的目光,結結巴巴地說:“那是要成親的,可我,可我是不能成親的……”

折竹愣住。

他原本是因她那一聲“息瓊哥哥”而耿耿于懷,又思及自己也年長她一歲,卻未料她此刻心中所想,與他的心思南轅北轍。

成親的女子,要喚自己的丈夫作什麽?

折竹只一想,就耳熱。

他匆忙撇過臉去,迎向潮濕的水氣,輕哼一聲:“你皇伯父還不準你吃往生湖的魚呢。”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