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那就好
含章殿。
連着兩日的雨讓淳聖帝頗不好受, 膝蓋疼得厲害,打坐也坐不住,夜裏更是不好安睡, 淩霜大真人天不亮便急匆匆入宮來奉上方才煉好的金丹。
錦盒裏照舊是兩粒丹藥, 淳聖帝倚靠在榻上等着淩霜大真人将其中一顆吞咽下去,這才接了德寶遞上的丹藥,就着神清永益茶吃下。
“淩霜,先出去吧。”
淳聖帝嗓音裏裹着十分的疲累。
淩霜大真人垂首應了一聲,随即轉身, 與立在一旁的夢石相視一眼,他不是沒發覺夢石眼底那幾分不善的神色, 卻什麽也沒說, 只朝他略略一颔首,随即走出殿門去。
德寶也被帝王揮退,沉重的殿門合上, 一時殿中只餘淳聖帝與夢石父子二人。
“你昨夜遇見她了?”
淳聖帝冷不丁地開口, 打破一室寂靜。
“是。”
昨夜他與肖神碧在文定門狹路相逢, 淳聖帝會得知這消息, 夢石也分毫不意外。
又是片刻靜谧。
淳聖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夢石的臉色:“她與你都說了什麽?”
這般溫和的口吻, 似乎只是随意的一問。
“她說了些兒臣母親的事。”
夢石垂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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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聖帝聽得他這番話, 倒好像早已猜到似的, 他嘆了聲:“十幾年了, 她每回入宮也不是來見朕的, 昨夜是第一回 , 她有所求, 兒啊, 你也別怪朕應了她。”
“父皇, 母親她是否真的……”夢石擡起頭,話說一半對上淳聖帝的那雙眼,聲音又驀地止住。
“夢石,神碧沒有說謊。”淳聖帝靠在軟枕上,徐徐說道。
“惠帝仍在時,你皇祖父還是楚王,他身體羸弱并無其他嗜好,唯有在金石書畫上頗下工夫,而神碧的父親肖正寰正是因此與你皇祖父相識,後來經你皇祖父舉薦入朝,他方才有機會青雲直上,最終位居元輔。”
“神碧的母親本就是楚王妃何氏的閨中密友,她與肖正寰的婚事也是由何氏一手撮合,也是因為她們二人這份情誼,神碧自小便常常随母出入楚王府。”
那楚王妃何氏便是如今的榮王商明毓的親生母親,淳聖帝談及她,臉色也算不上多好:“她們有心讓神碧與商明毓有一份自小的姻緣,可神碧卻偏偏與朕最合得來。”
“後來商明毓一心想娶一個門第不夠的武将之女,何氏竟也遂了他的願,”淳聖帝說着,看向夢石,“可朕想娶神碧便是千難萬難,何氏不答應,肖家不答應,連朕的母妃……她也不願成全。”
“朕從母命娶了素賢不久,神碧便嫁入了文國公府,朕與她的緣分本是斷了個幹淨,但沒幾年,她丈夫宋岱在西北戰死,素賢擔心朕與神碧再生情愫,便使了手段趁她出府燒香之際買通江湖人劫了她,但等文國公府的人找到她時,與她在一處的,卻是商明毓。”
這是壓在淳聖帝心中已久的一根刺,若非如此,商明毓之妻周氏亡故之後,肖神碧與商明毓也走不到一處,更做不了夫妻。
“那麽靜子庵下毒一事也是真的?”
夢石兒時曾聽師父稱贊他的母親是貞烈之人,為了保住他,她在咽氣前還在忍受剖腹之痛。
他兒時對于母親的想象太過高潔美好,然而肖神碧與淳聖帝的話卻擊碎了他太多關于母親的印象。
淳聖帝颔首,随即他一手撐在榻沿坐起身來,與他道:“夢石,素賢是你的母親,是朕的元妻,她待你待朕自然不同,你是她甘願忍受剖腹之痛也要留給朕的兒子,朕心中是曾怪過她,但她到底是一心為朕,後來又在南州為朕而死,這幾十年來,朕一直念着她啊……”
“只是神碧對素賢尚有餘恨,對朕也有怨,她之所以如此待你,也是因這樁樁件件的舊事所致,朕只盼你不要放在心上,”淳聖帝盯着他,語氣仍舊溫和卻總有些意味不明的壓迫,“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
夢石垂首,眼睛半垂下去,光可鑒人的地面映出他神情平靜的一張臉。
從含章殿中出來,夢石懷着滿腹的心事險些走錯了路,聽得身後宦官的提醒,他方才如夢初醒般,認準去純靈宮的路。
才入純靈宮中,夢石才穿過那道月洞門,清晨的霧氣襯得一庭幽碧的草木更賞心悅目,他擡眼便瞧見抟雲與幾個道童立在緊閉的寝殿門外。
“公主,您開開門吧……”
鶴紫滿額是汗,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道士抟雲,又急忙敲門。
“這是怎麽了?”
夢石提着衣擺走上階去。
鶴紫等宮娥一見他,便立即俯身跪拜。
“大殿下,大真人遣人來要公主近日所抄經文,但公主不肯開門……”鶴紫如實說道。
夢石聞言,側過臉對上抟雲的視線:“摘星臺尚在重建,大真人他又何必如此着急?”
“修行之事豈能懈怠?公主已借故推脫數回,今日竟對大真人閉門不見,這究竟是何道理?”抟雲身側的一名道童擰眉,稚嫩的嗓音,言辭卻嚴正。
“大殿下,貧道只是奉命前來取經文而已。”抟雲俯身,恭謹道。
夢石還未說些什麽,卻聽殿門吱呀一聲響,他随之看去,只見半開的門內露出商絨的一張臉。
抟雲一見她,立即道,“公主,請您将經文交予貧道……”
然而他話說一半,卻聽她道:“一字未抄,你要我如何交?”
一字未抄?
抟雲一怔,随即擡首,眼底難掩驚愕:“公主,您可是忘了,再有兩月便是您的生辰,送至您案前的經文青詞都是要經您的手抄寫火祭的啊……”
淳聖帝信道,朝中也常有善著青詞祝文的臣子,這些年來憑此而得淳聖帝青睐,并平步青雲的人不在少數,加之淩霜大真人有言,諸臣誠心進獻給上天的祝文若由明月公主親手抄寫于青藤紙上,必能上達天聽,感知天意。
“究竟是我的生辰,”
商絨尚未梳發,只着一身雪緞衫裙,在殿門內凝視他,“還是你們的道場?”
“……公主?”
抟雲何時見過這小公主這般做派,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手受了傷,抄不了。”
商絨說着,伸手拽住夢石的衣袖,将他往殿門裏帶,又對抟雲道:“大真人若真着急,不如便請他替我抄吧。”
殿門“砰”的一聲合上,抟雲呆立在外頭,他盯着那道朱紅的門,滿臉不敢置信。
這小公主怎麽像換了個人似的?
門內的夢石也有些驚異,他看着商絨松開他便跑去內殿裏,也不知在忙些什麽,只聽得叮鈴哐啷一陣響。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書案上,想起昨夜燒掉的道經,還有那些寫滿祝文的青藤紙。
他驚覺,原來她并不是一字未抄。
只是昨夜都被她燒幹淨了。
見她抱着一堆東西掀簾出來在案上仔細挑選,夢石便走過去:“你如今連淩霜的話也敢不聽了。”
“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商絨一邊挑揀東西,一邊說:“沒有您與折竹一直為我遮風擋雨的道理,我自己的事,我想試着自己做決定。”
她仍是她,但夢石看她,似乎與他在蜀青認識的那個眉眼始終郁郁不得歡的小姑娘有了些許的區別,似乎是一夜之間的變化,又似乎是從在宮外的那些日子裏便開始潛移默化。
倏爾,夢石想起昨夜在回宮前,那少年在馬車中的那句:
“我在她身邊,不只是為了陪着她玩兒的。”
無論是火燒證心樓,還是捉弄蘊貞與蘊華二人,那個少年來到她的身邊,從一開始便為的是一點,一點地解開她心底的桎梏。
夢石此時,才明白過來。
“你這是做什麽?”夢石回過神,見她将好幾個裝着糕餅的八寶盒,以及一些地契鑰匙,茶葉糖丸之類的東西塞入包袱裏。
“這些地契銀票鑰匙都是折竹的東西,如今我母妃一直讓人看着我,那日幸好鶴紫沒來得及翻到暗格最底下,夢石叔叔,請您幫我帶給他。”
商絨原打算讓夢石将黃金匣子與那個奇怪的魯班鎖都一塊兒帶給折竹,但她記得那是與折竹性命攸關的東西,她不敢貿然交出。
“那這些茶葉糖丸還有糕餅,”夢石指着那些東西,又發現好幾顆又大又圓的珍珠與幾個金元寶,他失笑,“簌簌,他若缺錢,還将他的家底兒都交給你做什麽?”
商絨看清他眼底揶揄的笑意,她抿了一下唇,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您不能帶給他麽?”
“如今守在純靈宮外的都是淩霄衛,我帶這麽大一個包袱出去,只怕太惹眼了些,”夢石搖了搖頭,随即拿起來一個裝滿糕餅的紅漆八寶盒,又将那些地契銀票和鑰匙都裝在自己懷裏,“就這些吧,只當是我從你這兒要了些糕餅吃。”
夢石離開純靈宮後,便徑自往文定門去,乘了馬車出禁宮。
越發熾盛的日頭幾乎烤幹了清晨時積蓄的濃霧,夢石的馬車停在玉京城一條不起眼的窄巷裏。
他在馬車內閉目養神,不多時聽得外頭一陣響動,他睜開眼,正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掀開了簾子,随即便是那黑衣少年俯身進來。
夢石瞧見他抱在懷裏的一個碩大的包袱,眼皮一跳。
見少年臉色有些不好,他便無奈地笑道:“如今商息照的人在盯着我,榮王妃的人也在盯着我,我來見你是要費一些工夫的。”
“哦。”
折竹将那個大包袱往座上一放。
夢石被懷裏的東西硌得慌,忙将那些地契銀票和鑰匙全都掏出來給他:“簌簌說這是你的東西。”
折竹輕擡眼簾,神光一滞,紅潤的唇微抿。
“折竹公子?”夢石見他久無反應,便喚了一聲。
“她讓你還我?”
折竹的聲線冷淡,然而那般沉靜的眸子裏卻仍洩露一分不安與失落。
“她身邊沒有可信之人,純靈宮到處都是榮王妃的耳目,她怕自己保不住你的這些東西。”
夢石如實說道。
只這麽一句話,少年緊繃的心緒好似被無聲地安撫下來,他審視夢石一眼,心知商絨絕不會将他的匣子交給夢石。
夢石不知他在想什麽,見他接了過去,便又去看他身旁的那個大包袱:“這些東西……”
“給她買的。”
折竹将包袱攤開來,裏頭幾乎有各式各樣的玩意,什麽小陀螺,竹蜻蜓,木雕彩繪的小狗小貓之類的物件,還有一些糕餅糖丸,胭脂妝粉。
“……這陀螺怎麽買了五個?”
夢石數了數。
“顏色不一樣,不知道她喜歡哪個。”
折竹懶懶地答。
“你們兩個,”夢石忍不住低笑一聲,“什麽都能想到一處去。”
折竹聞言,奇怪地瞥他。
夢石将放在一旁的八寶盒拿來遞給他,“她也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要我帶給你,但我也不方便拿,只帶了這盒糕餅給你。”
折竹接來,打開蓋子便捏起一塊花瓣狀的糕餅咬了一口。
宮中的糕餅與宮外的糕餅自然是各有各的不同,這盒子裏的,都是折竹在純靈宮中最喜歡吃的。
“你這些東西我也帶不進去,吃食倒是可以拿一些。”在其中拿了些油紙包,也不知裏頭是什麽。
但他才拿起來,卻被折竹奪了過去,夢石正不明所以,見他在裏面翻找出來另一個油紙包遞來。
夢石愣愣地接過。
“她最喜歡這個蜜糖糕餅。”
折竹說。
夢石沒見他打開過油紙包,怎麽他卻能從中準确地找出哪一包是蜜糖的,但夢石還是接了過來。
折竹摸了摸放在八寶盒中的紙蝴蝶,卻并沒有急着打開,而是問他:“她有沒有哭?”
冷不丁地聽少年這麽一問,夢石一頓,随即搖頭:“沒有。”
馬車內一時寂靜下來,折竹倚靠車壁,将糕餅喂進嘴裏,強烈的日光時不時地鑽入簾內,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白皙無暇的側臉。
卧蠶的弧度稍深,眼尾的小痣生動。
“那就好。”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碾碎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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