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住院

是夜,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簡依窩在藍衿的胸前睡得正香,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雨聲裏還夾雜着慌張的喊聲:“簡依!簡依!”

簡依和大貓貓幾乎是同時驚醒。

“依依,外面有人在叫你的名字。”藍衿揉了揉眼睛說。

簡依細細聽了幾遍喊聲,依稀辨別出是金香的喊聲。

她随意穿了件外套,擡腳往外走,卻被迎面的飄風雨攔住,只得回頭拿了把傘。

大貓貓也跟着擠到傘下。

“來了!來了!”簡依打開門。

“簡依!”金香像看到救星一般,沙啞的聲音裏帶上哭腔。

雖是打着傘過來的,但雨實在是太大,金香的半邊身子已經淋濕,褲腿上滿是泥濘,她冰涼的手握住簡依的:“阿峰他發燒了,一直不見退燒,吃藥不管用,村裏的診所沒開門,鎮上的醫院又太遠,我……我本來想找月芬婆婆幫忙的,但小獅子說她有事不在家,所以我只能來找你……”

金香磕磕巴巴地說着,眼睛裏噙着的淚水仿佛随時會落下來。

“你別慌,我開車送你們去醫院。”簡依安撫她。

“謝謝……謝謝……”金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大貓貓本來想跟着去,但被簡依制止道:“阿衿你呆在家裏。”

“可.……可是我想陪着你。”大貓貓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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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是半夜,雷聲這麽大,小竹要是半夜醒來見我們誰都不在家肯定會害怕的。”簡依拉開車門,讓金香先上車,“乖,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快回房間,雨把你的毛都打濕了。”

大貓貓只得妥協道:“好,我知道了。”

簡依先是開着車去了金香的家。

金香和鄭峰住在小翠峰下的一棟獨門獨戶的小白房裏,推開門,院子裏那棵高大的複拓樹立時吸引了簡依的注意力,随即就是滿院子裏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瓣。

簡依跟在金香後方進到客廳,意外發現鄭峰竟然睡在沙發上。

客廳的牆壁上挂着一幅婚紗照。照片上的鄭峰還很年輕,面容清秀,眉眼帶着幸福又腼腆的笑意。而沙發上的鄭峰已經面容蒼老,盡管閉着眼,也能看出眉目間濃濃的疲态。

時間可真是一點都不留情面。

開車把人送到醫院時已經是淩晨五點。

經過檢查,醫生說病因是受涼感冒引起的肺炎。

“這幾天白天雖然很熱,但晝夜溫差大,晚上要注意保暖,特別是像這樣年紀大的老人,免疫力本來就差。”護士便給鄭峰紮針邊道。

金香認真聽着護士叮囑的注意事項,不時點點頭。

“行了,等會兒吊瓶裏的藥水完了再按鈴叫我。”護士拿起床頭櫃上的藥單,在第一格藥水的後面打了個勾。

走到病房門口又回過身來說:“麻煩家屬去一樓交一下費用。”

正在給鄭峰捏被角的金香聞聲忙道:“好的,我馬上來!”

“簡依,麻煩你先在這裏幫我看一會兒阿峰,我交完費用就回來。”金香撂下這句話便腳不沾地地往樓下跑去。

簡依守在床邊靜靜地等了會兒。

窗外的雨已經小了很多,只是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這間病房裏有兩張床,但此時只有鄭峰一個病人。房間裏的白熾燈發出的燈光蒼白又冰冷,給本來就安靜的氛圍鍍上一層冷色調。

金香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袋食物。

“真是麻煩你了,要不是你開車送阿峰過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先吃點東西吧。”金香塞給她一個面包和一杯加熱過的小米粥,“我交完費用後在醫院周圍轉了轉,發現大多數的店都還沒有開門,只能在超市裏買點零食。”

簡依不怎麽餓,但金香一片好意,她還是撕開包裝嘗了幾口。

金香挨着她坐下,略疲憊地說起了鄭峰感染上肺炎的原因:“他晚上被雨聲吵醒,把院子裏的寶貝花搬進客廳的時候被雨水淋濕了,本來這種情況直接換套幹衣服就行了,可他卻擔心去卧室找衣服會把我吵醒就沒換……直到我也被雨聲吵醒,起床去院子看花時發現他已經開始發燒。”

說到這裏,金香苦笑一聲,道:“你也發現了吧,阿峰他晚上并沒有和我睡在一起。”

不顧簡依有沒有反應,金香繼續道:“他現在對我越來越生疏,我也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鄭峰一直在躲金香,特別是在外面,總是盡量不和她呆在一起。走路的時候要錯開,生怕別人看見他們牽手。不敢在外面逛街,怕聽見別人說出“你女兒真孝順”這樣讓人難受的話。

以前在另一個村裏生活時,鄭峰還曾嘗試着撮合金香和另一個年輕男人。金香當時遲鈍,還沒意識到什麽,直到發現鄭峰一個人琢磨着離開,悄悄收拾行李,有意無意給兩人制造見面機會時,金香才明白他的用意。

結果自然是大吵一架,然後一起搬家。

“……他是個聾啞人,不好找工作,年輕的時候本來有幾次好的工作機會,他都因為我放棄了。我不會變老,為了不讓周邊人起疑,只能不停地搬家,新到一個地方,就相當于需要重新開始,這對于本來性格就內向的他來說是很難的。現在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一天的飯量只有一小碗。”金香的聲音有幾分哽咽。

“阿峰想撮合我和別人在一起,自己偷偷離開,可是,他能去哪裏?他的錢都在我手裏,他打算以後怎麽生活?我想來想去,只覺得他是想要選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死掉。”金香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初次見面時,簡依還以為金香是個大大咧咧的花妖。沒想到,她的感情格外纖細。

或許是想在鄭峰的面前表現得不在乎,又或許是故意用粗神經的表象去緩沖外界對鄭峰帶來的傷害。

簡依沒有說什麽。

她知道,此時的金香需要的也并非安慰,而是傾聽者。

鄭峰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他和金香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是家裏的老二,夾在老大和老幺之間,又有殘疾,經常是被忽略的孩子。

小學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差距,跟着普通班上過一段時間的課,卻發現自己難以跟上。

老師講課的速度快時,他來不及讀懂對方的唇語。小孩子沒什麽耐心,發現他聽不懂話也不能說話後基本上不會帶他玩,甚至還會取笑他。

跟了普通班一個學期,鄭峰就聽從家裏的安排轉到特殊教育學校。

班上的同學和他有着相同的缺陷,這讓一直以來孤僻的他找到了一點歸屬感。

十六歲那年的暑假,他放假回家,碰到了以前小學的同學。

對方邀請他去踢球,他很高興地答應了。誰想一場球賽踢下來,因為輸贏的争論他成了別人的出氣筒。

鄭峰回想起當時的事情都有點茫然,因為他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所以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的脾氣會變得那麽快,前一秒還很和氣,後一秒就能指着他的臉罵他沒用的聾子。

被拳頭揍翻在地時,鄭峰的第一反應是護住自己的頭。他沒有學過打架,只清楚最有效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預想中的拳頭并沒有落在自己的背上,反而是一道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你們幹嘛!”

鄭峰難以形容自己那一瞬間的感受。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外界的聲音。

漫長的沒有盡頭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亮光。

他擡起頭來,看到一個穿着不合身的大衣,身材高挑的女生。

鄭峰毫不關心別人說了什麽,他的目光落在女生身上,看到對方的嘴唇一開一合,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屏住呼吸。

不是做夢!他确實能聽見女生的聲音!

其他人是怎麽離開的,他已經想不起來,就在女生轉身要走的時候,他沖上前着急地拉住對方的衣擺——

“幹嘛?”金香挑眉,扭過頭看着他。

鄭峰恍惚中聞到了花朵的香味。

他是在做夢嗎?

夢醒了。

鄭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快要滴完的藥水瓶。

接着就是金香擔憂的臉。

“現在感覺怎麽樣?”金香摸了下他的額頭,“還有哪裏不舒……你笑什麽呢?”

“沒什麽。”鄭峰打着手勢,“我做了個夢。”

“什麽夢?”

“夢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金香皺眉回憶回憶。

“你很勇敢,很光明。”

金香看着他的動作,不解:“光明?”

“像光一樣照進我的生活裏。”

簡依聽到鄭峰的死訊是在一個星期後。

如果帶來這個消息的不是月芬婆婆,簡依肯定會以為這是什麽糟糕的惡作劇。

她錯愕了很久,才緩緩道:“肺炎是很重的病嗎?那天我離開醫院的時候,鄭峰的燒明明已經退的差不多了。”

“不是因為肺炎走的,鄭峰昨天就出院了。”

“那是為什麽?”簡依輕聲問,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月芬婆婆沉默了一會兒:“出院後,鄭峰在醫院門口的攤販那裏買了水果。袋子的質量不太好,破了個洞,他彎腰撿掉出去的蘋果時,人就沒了。”

簡依臉色蒼白:“怎麽會……”

“上了年紀的人都是這樣的,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月芬婆婆半阖着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麽沉重。

簡依:“那金香現在怎麽樣了?”

“她正在料理鄭峰的後事。”

金香在白鹿村裏沒什麽朋友,所以葬禮上只邀請了簡依和楊月芬。

簡依第二次來金香的家,剛邁進大門就察覺到異樣。

察覺到簡依的視線,一旁的金香解釋道:“阿峰種的花一晚上全枯萎了,像是約好了一樣。”

原本綠意盎然的院子變得灰敗不堪。

就連高大的複拓木也垂下嫩綠的枝條,蔫頭耷腦。

樹旁刨了個深坑。

“我打算把阿峰的骨灰埋在這個坑裏。”金香指着土坑的方向說,“以前我枯萎時,他就是把我埋在這裏的。”

簡依注視着金香的側臉,突然聽到輕微的爆裂聲。

金香的臉頰上出現一條長長的裂痕。她說話時,這道裂痕也被拉扯着,隐隐露出皮膚下方金色的質地。

“阿香,你的臉怎麽了?”簡依倒吸一口涼氣。

“別害怕。”金香伸手摸了下臉頰,對她笑笑:“我只是快要枯萎了,距離上次盛開的時間也差不多五年了。”

“那……那需要我把你埋起來嗎?”簡依驚恐地注視着這道傷口。

“不用,我可以自己埋自己。”金香毫不在意道。

月芬婆婆在兩人的身後插話:“你們兩人的對話聽起來可真瘆人啊。”

三個人先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誰開的頭,慢慢笑作一團。

這場葬禮并沒有預想中那麽悲傷。

把鄭峰的骨灰盒埋葬後,三人一起吃了頓簡單的飯。

簡依先一步離開,月芬婆婆多留了一會兒。

臨行走前,她問:“阿香,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月芬婆婆,我以後再也遇不到像阿峰這麽好的人了。”金香說。

她站在門口,身後是沉默的院落和房屋。

“那可不一定,你還有很多年的壽命。那麽長的人生,還有很多的可能。”月芬婆婆隐晦地勸解。

“但是,應該很少有人能接受我的周期性枯萎,能接受我不會老去的外貌,能耐心地等待我每次的複活。”

月芬婆婆:“人類是很難接受,但妖怪未必不能。”

金香沒有反駁,只是扶着門沿輕聲道:“月芬婆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過了兩天,簡依放心不下金香的情況,便帶着藍衿登門拜訪。

第一次去的時候,打電話沒人接,敲很久的門也沒人回應。

第二次去的時候,情況依舊。

簡依敲門無果,苦惱道:“金香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

藍衿想了想,索性放下前爪,四爪着地:“依依,我馱你跳進去吧。”

簡依愣愣道:“跳進去?”

她回頭看了眼至少兩米五的院牆,再次确認道:“你說真的嗎?”

“真的啦。”大貓貓乖巧點頭,“我可以跳很高的。”

簡依趴到大貓貓的脊背上,抱住他的脖子:“我準備好了,跳吧。”

“好!”藍衿往後退了一段距離,壓低身子,助跑——

周邊被帶起呼呼的風聲。

轉眼間便輕巧地落在院子裏。

來不及感嘆大貓貓優秀的彈跳力,眼前的場景先奪去了簡依的注意力。

“我的天哪!”大貓貓原地打着轉,“依依,這是怎麽回事啊?”

簡依咽了咽口水:“我……我也不知道。”

整個院子裏長滿了金色的香花。

從已經灰敗的花盆裏,從裂開的石板裏,從不起眼的角落裏。

特別是鄭峰的墳包上,密密匝匝地堆疊着。不像人的墳墓,更像是花的墳墓。

金色的香花讓院子裏香風陣陣,給這棟沒有人氣的房屋鍍上柔光。

“金香?”簡依站在院子中央,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回應她的,只有在微風中搖晃的花朵。

作者有話說:

後面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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