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朱砂

“怎麽樣?醒了嗎?”

門外有人不耐煩地詢問,另有人低聲回答了什麽。

房中的寧玥躺在床上,看着帳頂眨了眨眼,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卻發現自己的腿根本夠不到地面。

她看了看仍與地面有一段距離的小短腿,翻了個身換了個動作,趴在床上扭着小屁股爬了下去,赤着腳來到鏡子前。

屋裏的鏡子和她以前用的水銀鏡不同,是銅制的,邊框上的花紋十分精美,鏡面成像雖然和水銀鏡有些差距,但也算得上清晰。

寧玥看着鏡中人的小小身形,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亂糟糟的頭發嬰兒肥的臉,忍不住說了句髒話:“我日……”

她剛才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裏醒來,以為對方非禮自己,下意識地給了他一巴掌。

結果下一刻就被人抱着猛地竄了出去,然後一陣丁零當啷的冷兵器撞擊聲傳來,再然後抱着她的人搶了匹馬,把她倒栽蔥似的扔了上去。

寧玥會騎馬,騎的還很好,但架不住這麽個姿勢啊,而且還一跑就是一個多小時。

按照現在這個時候來說,或許應該叫半個多時辰?

她趴在馬背上掙紮了半天也起不來,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就“縮水”了。

伸手去拍男人的腿示意他把自己扶起來,對方不理,最後她不出意料的被颠吐了,吐着吐着就暈了,醒來時已經在這間屋子裏。

這是穿越了吧?

寧玥捏了捏自己的包子臉,有點兒疼,看來是真的。

可是怎麽就穿越了呢?

沒被車撞也沒被電到更沒不小心跌下懸崖,電視劇和小說裏的任何穿越先決條件都沒有,只是出任務的時候倒黴催的被人一槍爆了頭。

寧玥想想就覺得腦袋有點兒疼,似乎又有什麽東西從眉心鑽了進去。

電影畫面中眼看着子彈向自己打來的慢鏡頭根本就沒有,只看到一個原本不該出現的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身旁的師兄,她下意識地擋了一下,本該從師兄脖子上穿過去的子彈就打進了她腦袋裏,然後她就挂了。

好慘吶,有生之年出的第一次任務就英勇就義為國犧牲了……

寧玥輕嘆一聲,又往銅鏡前湊了湊,仍舊有些不敢相信鏡子裏的人就是自己。

這孩子有五歲嗎?還是四歲?矮的像個小蘿蔔。

她仔細看着“自己”的長相,發現額頭中間似乎有點兒紅,伸手擦了擦,擦不掉,又往鏡子前走了幾步,走近之後卻因為太矮根本看不到鏡子裏的自己了。

她踩着椅子爬了上去,跪在妝臺上再次看向銅鏡,确定自己額頭中間真的有一點紅。

不是疤痕也不是畫上去的裝飾,而是一顆……朱砂痣?

這顆痣于寧玥而言如同打進額頭的子彈一般,越看越難受,想摳又摳不掉,看着就覺得整個腦袋都隐隐作痛。

餘刃和老大夫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般模樣,年幼的孩子撅着屁股光着腳丫跪在鏡子前,整張臉都幾乎貼在了鏡子上。

兩人腳步一頓,看着這詭異的畫面停了下來。

寧玥回頭,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招了招手:“嗨。”

一息的工夫之後,被餘刃拎下來放到地上,沉着一張誰都欠他八百萬似的臉問道:“幹什麽呢?”

寧玥之前在山林中被他抱着的時候以為對方是個成年男人,但實際上餘刃也就十五歲左右,只是生的比一般少年都高大結實,加上現在的寧玥又十分迷你,所以才覺得他格外魁梧。

念在之前不明情況地打了對方一巴掌,以及自己現在對身邊情況完全不了解,她忽略了他粗魯的動作以及不耐煩的語氣,擡頭答道:“沒事,感覺臉上好像有點兒髒,來照一照。”

殊不知她現在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唯有一張小臉是剛才大夫親自幫她擦幹淨的,白的像塊兒嫩豆腐似的,一點兒污漬都沒有。

餘刃看着仰着小腦袋眨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跟自己說話的小女孩兒,只覺得無比頭疼,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耐,道:“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诶?

寧玥眨了眨眼睛,面帶不解:“你……不知道嗎?”

餘刃:“我怎麽知道?”

寧玥:“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這個少年把她帶到這裏的嗎?他怎麽不知道她叫什麽是哪裏人?

那怎麽辦?她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姓甚名誰是從哪裏來的啊。

餘刃一怔,轉頭看向身邊的老大夫。

老大夫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道:“之前跟你說了的,這孩子傷了頭,腦袋裏的淤血至今還沒全部散去,或許……因此不記事了也說不定。”

餘刃擰眉:“那等淤血全部散了,會想起來嗎?”

“這個……就不确定了。”

老大夫猶豫道。

餘刃沉默片刻,嗯了一聲,又轉頭看向寧玥:“那……你還記得你娘嗎?”

娘?

寧玥搖頭:“不記得。”

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犧牲了,別說這具身體的“娘”,就是她自己的母親她也沒什麽印象了。

餘刃聽了反倒松了口氣的樣子,從一旁拿過一套幹淨的衣裳塞給她。

“那邊是淨房,自己去沐浴。”

老大夫見狀皺了皺眉:“她還這麽小,會自己洗嗎?”

餘刃轉頭:“那怎麽辦?咱們這裏誰可以去幫她洗?”

老大夫面露尴尬:“這倒也是……”

他們這院子裏都是一群大老粗,一個女人都沒有,偏偏這孩子又是個女娃娃,他們給她洗肯定不合适。

寧玥倒是無所謂,她骨子裏是個成年人,洗澡對她而言是小事一樁。

她說了句:“沒關系,我可以的”,之後抱着衣服便走進了餘刃所說的淨房。

老大夫看着她消失在門後的小小的背影,滿目慈愛地說了句:“真懂事啊。”

話音方落,淨房的門便又打開了,剛才還說自己可以的孩子探出了腦袋。

“抱歉,我說錯了,我不可以。”

…………………………

嘩嘩的水聲響起,餘刃将最後一桶水倒進浴桶,問道:“現在可以了嗎?”

寧玥點頭:“可以了可以了。”

餘刃這才放下木桶,轉身走了出去,又搬了把椅子回來放到一旁,方便個子矮小的她進出浴桶。

寧玥關好門,走回去脫掉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順着椅子爬了進去,剛剛面對餘刃和老大夫時的平靜消失,心裏的慌張和落寞又湧了上來。

怎麽就穿越了呢?這到底是哪兒啊?剛才那兩個人是什麽人?她自己又是誰?

亂七八糟的問題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寧玥下意識地屈腿坐到了水裏,想靠到桶壁上好好想一想。

結果屁股還沒挨到桶底,一股熱水瞬間沒過頭頂,湧入口鼻。

她撲騰着又趕忙站了起來,扶着桶沿一陣嗆咳,吐出了一大口水。

媽呀,忘了自己變成矮蘿蔔了,差點兒淹死在洗澡桶裏。

門外這時傳來餘刃的聲音:“喂,你沒事吧?”

寧玥擺手,又想起他隔着門根本看不到,一邊咳一邊答道:“沒,沒事。”

老大夫站在餘刃身邊皺着眉頭幹着急:“你看看,我就說她年紀小自己一個人不行的。”

餘刃沒理他,問過寧玥一聲之後便又歪在椅子裏閉目假寐了。

寧玥扒着桶沿咳了半晌,平複之後心裏又開始唉聲嘆氣。

之前父母去世的時候好歹還有師兄和秦叔叔照顧她,現在可怎麽辦啊?她在這裏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想了半天也沒有什麽應對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遂趁着水還熱和趕緊洗好了澡,換上幹淨衣服出去了。

餘刃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洗的幹幹淨淨的小女孩兒穿着一身男裝走了出來,眉頭又擰了起來。

“你這穿的是什麽?”

寧玥啊了一聲:“不是你給我的嗎?”

餘刃咬了咬牙,心中的不耐幾乎達到頂點。

“衣服是這麽穿的嗎?這麽大了衣服都不會穿?”

“不是……這麽穿的嗎?”

寧玥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問道。

她覺得自己穿的挺好的啊,看着跟電視劇上的沒什麽差別。

餘刃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适合帶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煩死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大夫,對着寧玥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你幫她弄一下。”

大夫趕忙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幫她擦把臉還可以,這衣裳……我可動不得。我又不是兒科和千金科的大夫。”

說完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邊跑便道:“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餘刃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額頭青筋跳了跳,對站在眼前的孩子伸了伸手:“過來。”

寧玥依言走了過去,被少年一把拉到跟前,三兩下将她之前胡亂系好的衣裳解開,在保證衣服不會敞開露出裏面皮膚的情況下,又迅速将衣服系好了,方法果然跟寧玥之前弄的不一樣。

“我只教你這一次,自己記好了以後自己穿,聽到沒?”

“嗯。”

寧玥點頭。

餘刃松開手,又想起什麽,道:“穿不好也不許再讓別人這樣教你,實在不懂可以來問我,但是不能讓人解你的衣裳,如果有人拿這個做借口要……”

“我知道,踹他小丁丁!”

寧玥順嘴接道。

餘刃:…………

寧玥回過神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習慣了。”

以前師兄就是這麽教她的。

餘刃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她的頭頂:“頭發也不會梳嗎?”

這個……真不會。

寧玥以前一直都是短發,別說編發盤發這種複雜的事情了,就是最簡單的丸子頭她都不會,所以出來的時候只用發帶将自己的頭發随意綁了一下。

餘刃看着她腦後垂着的像條馬尾巴似的東西,徹底無語了。

“你到底會什麽?”

邊說邊把她轉過去,飛快地挽起了一個男式的發髻。

偏偏寧玥還順嘴答了一句:“我會很多。”

餘刃嗤笑一聲:“就是不會穿衣梳頭是吧?”

寧玥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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