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剪發

三月二十一,衛麟縣縣令的府邸着了一場大火,火舌席卷着将整棟宅子吞沒,府內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後來大家得知,這場火并非意外,而是人為,縱火者正是林縣令本人。

林縣令搜刮民脂民膏,貪墨朝廷賦稅的事情被人直接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命人嚴查。

他自知此次逃不過去了,攜一家老小自.焚于府中,連下人都沒有放出來。

百姓得知後拍手稱快,紛紛跪在街上向京城的方向磕頭,高呼“陛下英明”。

而周管事則坐在街角的一架馬車上,透過掀開的車簾縫隙看向那座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宅院。

“給你機會跟家人敘舊自裁,你卻非要逃。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們一家一起上路,免得你路上孤單。”

說完放下車簾,吩咐車夫駕車離開。

…………………………

“去他娘的!”

齊玖一拳砸在了桌上。

“又是哪個賊厮走漏了風聲!”

眼看着京城派來的欽差過幾日就要到了,林縣令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了。

自.焚?鬼才信!

“這一把火燒的,真是及時啊,所有人都死了,留下的物證最多能證明他曾經貪墨,至于濫抓孤兒寡母用以洩.欲的事……卻是死無對證了。”

甄大向來有些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幾分正色,語氣也有些沉重。

“不止如此呢,”甄二嗤笑一聲,“最重要的是他和他那表舅往來的證據也全都一把火燒了,半點兒不剩,所有的罪名都由這林縣令一人背了。”

他們之所以留着林縣令,就是想用他把他背後的表舅也牽扯出來。

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就是這個道理。

對方可能起初認為把證據盡可能的消除掉,不被抓住把柄就可以了。

但是後來知道了林縣令豢養娈.童的事,猜到如果一味的消除證據想要證明自己和林縣令的清白,反倒會惹怒他們,索性就把林縣令舍棄了,只撇清自己的關系,将此事就此打住。

“好歹也是自家親戚,之前還給了他不少好處,如今說殺就殺說舍棄就舍棄了……這位舅爺也真是狠心啊。”

周老八沉着臉說道。

齊玖冷笑:“這大概就是那些大人們口中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吧。”

什麽親戚不親戚的,有好處你才是我親戚,沒好處誰還認這門親戚。

餘刃一直沒有說話,等到他們都說完了才道:“大家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此時也不必太過失望。”

“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這件事暫時不要再提了,尤其不要在小玥面前提。”

大家知道寧玥的母親是他的恩人,他心裏一定比他們更希望這位舅爺被繩之以法。

但眼下既然沒有別的辦法,多說也沒什麽用處,便都起身準備散去了。

幾人還沒走出房門,卻見一下人跑了進來,顧不上跟齊玖等人打招呼,直接對餘刃道:“國公爺,東子他……他又闖禍了!”

又闖禍?

齊玖等人紛紛停下腳步,問道:“怎麽了?他又幹什麽了?不會是又欺負小玥了吧?!”

府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幾位對新來的小玥格外寵愛,所以也不敢隐瞞,點了點頭道:“對,他……他把小玥的頭發剪了……”

…………………………

就在不久的剛才,程伯與程文松的院子裏。

寧玥看書看着看着睡着了,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程文松見狀也沒叫醒她,笑着給她搭上了一件小鬥篷,就去找程伯一起核對今日新到府中的藥材了。

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門外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手中拿着一把閃着金光的小剪子。

東子看着獨自在房中熟睡的人,憤憤地瞪了她一眼。

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他要收他做小弟他竟然還不願意?

不僅如此,還當着餘大哥他們的面搶了他的蜜餞,反過來讓他叫他大哥!

呸!

東子心裏啐了一聲。

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大哥!

他自己因為之前受傷,腦袋後面的一塊兒頭發被程伯剃掉了,光禿禿的特別難看。

上藥的時候被布條包起來還好,看不出什麽。

布條一摘,就像是長了塊兒癞子似的,要多醜有多醜。

不過好在只是一小塊兒而已,雖然現在因為傷口還沒好不能把這處遮住,但等過些日子好了,就可以用其他地方的頭發把它擋起來了。

東子照鏡子的時候由此想到了一個教訓寧玥的好方法,于是這幾日一直在找機會對寧玥下手。

他拿着剪刀蹑手蹑腳地挪到寧玥身邊,嘿嘿一笑,直接從寧玥佩戴的發冠底部剪了下去。

寧玥睡得迷迷糊糊間感到似乎有人在動自己的腦袋,她雖然變成小孩子了,但心底的警覺還在,只是對事物的反應不再像以前那麽敏銳而已。

她起初以為是程文松在摸她的頭,沒有在意。

後來卻又覺得不對勁,耳邊隐隐約約似乎有咔擦咔擦的聲音。

刀!

寧玥猛地睜開了雙眼,下意識地一拳打了出去。

她如今年紀小,身體發育不完全,力量無法跟以往同日而語,出手時自然潛意識的直奔人體最脆弱的地方。

這一拳正打在東子左眼,饒是她才五歲,也把東子打的痛呼一聲跌倒在地,手中剪刀也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外面的下人聽到動靜忙跑了進來,就見東子捂着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寧玥則維持着出拳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什麽事都沒有。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頭頂的發冠因為剛剛的動作晃了晃,歪倒在了一邊。

只見被束在發冠裏的頭發已經被剪斷了大半,沒斷的連着發冠搖搖欲墜,斷掉的則披散下來,長度只到寧玥的臉頰。

這……這……

哎呦我的娘啊!這可闖了大禍了!

…………………………

“跑?還往哪兒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齊玖等人趕來時,程文松正拿着一根荊條往東子身上抽。

東子被抽的滿院子亂竄,想出去又出不去,院門口被人擋上了。

“餘大哥,齊大哥,救我啊!”

他看見餘刃等人,忙看到救星似地奔了過去。

幾人卻理也不理他,直接問程文松。

“小玥呢?怎麽樣了?”

程文松氣的單手叉腰,對屋裏揚了揚下巴。

“你們自己去看!”

說着又攥着荊條向東子走去。

東子的嚎叫聲被人無視,餘刃等人直接走進了房中。

只見程伯正握着一把斷發滿眼痛惜地看着寧玥,而寧玥正坐在銅鏡前要将剩下的那幾縷長發也剪掉。

“你幹什麽?!”

餘刃走過去一把握住了她拿着剪刀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玥轉頭,半邊只到臉頰的碎發在耳邊輕晃,襯着她白淨的小臉,越發顯得可憐。

“我把這邊剪掉,”她平靜地說道,“不然一半長一半短的,不好打理。”

餘刃握着她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還是放開,接過了她手中的剪刀:“我來。”

齊玖等人則氣的眼睛都紅了。

“怎麽回事?東子怎麽會跑來把小玥的頭發剪了?老程呢他當時不在旁邊嗎?”

說到這個程伯就有些羞愧,道:“阿松當時去幫我清點新來的藥材了,東子這幾日能下地了,就經常自己來我這裏換藥。”

“下人沒當回事,像往常一樣把他放進來等我了,誰知道……”

誰知道這小崽子竟然溜進這裏來了!還将小玥的頭給發剪了!

真是氣煞人也!

“這混小子!”

甄大甄二同時說了一句,轉身就向外走去。

齊玖與安康也跟了上去,顯然是要去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程伯猶豫了一下,正欲開口攔住他們,就聽寧玥說道:“齊大哥周大哥你們等等。”

幾人紛紛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她。

寧玥在由餘刃剪頭發,轉不過去,就從銅鏡中看着他們。

“東子前些日子才受了重傷,你們別去打他了,別回頭在鬧出人命來。”

程文松繼承了程伯的醫術,心裏有底,下手也知道輕重,齊玖他們可就不一定了。

程伯剛剛想說的也是這個意思,聽見她反而先說出來了,欣慰之餘也覺得越發心疼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們雖然也都會定期修剪頭發,但哪有這樣直接剪得跟禿子差不多的?

這讓小玥以後怎麽出門?讓她心裏該多難受?

其實寧玥真的沒覺得有多難受,她之前二十多年都是短發,早已經習慣了,現在不過是恢複了以前的樣子而已。

只是東子畢竟受了傷還沒好,真為了這點兒事把他打出毛病也不合适。

齊玖聽了怒意難消:“那就這麽放過他了嗎?這小子不挨揍是不會長記性的!你就算對他好,他也不見得承你的情!”

“就是,小玥你才認識他沒多久,不知道他那臭脾氣,你越對他好他反而越覺得你好欺負!以後只會變本加厲!”

“沒錯,扔石頭推下水剪頭發,這都三次了!再不好好管教他,還指不定今後怎麽欺負你呢!”

周老八等人也紛紛說道。

餘刃此時恰好把頭發給她剪好了,放下剪刀在她頭上輕輕撥弄了一下,滿手碎發,再也不是上次給她挽發時那般順滑的細長青絲。

寧玥晃了晃腦袋,将碎頭發抖了抖,坐在椅子上轉過了身,面對着齊玖等人。

“他還是個小孩子呢,你們總打他也不是辦法。”

甄二氣笑了:“小玥,你比他還小呢!”

寧玥想了想,點了點頭:“對,所以小孩子的事情就讓我們小孩子自己解決吧,甄二哥你們不用管了。”

自己解決?

甄大問道:“怎麽解決?你打得過他嗎?”

寧玥歪了歪頭:“這個你們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一定會解決的。”

說完小手忽然往妝臺上一拍,目光堅定還帶着幾分莫名的涼意。

“以後我要再讓這熊孩子動我一根頭發,我就跟他姓!”

真當她好脾氣會一味地讓着他呢?做夢!

寧玥沒想起在這個年代女子出嫁後會冠夫姓的事,一個女孩兒對一個男孩兒放狠話用這樣的方式是很不合适的。

偏偏她的神情又格外認真嚴肅,繃着小臉怒氣沖沖的模樣惹得齊玖等人一陣大笑,站在她身旁的餘刃神情則有些古怪。

寧玥只以為他們是不信她能自己解決東子,正色道:“以後我跟東子的事情你們都不用管了,贏了是我自己的本事,輸了算我倒黴,我認了。”

一個八歲的熊孩子她還治不了?笑話!

齊玖等人笑的更大聲了,笑完嘴上答應了她的條件,心裏則沒當回事,都覺得她是心地善良,怕他們出手會傷了東子,所以才這麽說。

不過無論今後幫不幫她出頭,現在東子傷沒好,确實不宜對他下狠手。

今日的事就先記着,等他傷好了再說。

幾人笑着安慰了寧玥一番,擡腳走了,出門時看到被程文松堵在角落裏教訓的東子,停下腳步。

“這眼睛是怎麽回事?”

周老八問道。

程文松頭也沒回地答了一句:“小玥打的。”

齊玖等人沉默片刻,之後異口同聲:“打得好!”

…………………………

寧玥之後一段時間确實沒有為難東子,讓大家幾乎以為她已經忘了這件事了。

東子為此還洋洋得意,覺得這臭小子也不過如此,被他欺負成這樣還不是只能悶不吭聲地認了,而他也不過是被程大哥不痛不癢地揍了一頓而已。

可是在他的傷眼看着差不多好了的時候,寧玥卻在他的最後一碗藥裏加了點兒料。

這些東西只會讓他昏睡一段時間,對他的身體沒有其他影響,用量也是他找程文松仔細斟酌過的。

程文松猜到她要用這藥來做什麽,也沒攔着,只以為她是打不過東子,要先把他弄暈了再動手,好出出氣。

他知道寧玥不是東子那種不懂事的孩子,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也就由她去了。

過了一會兒寧玥從東子的院子回來,果然神清氣爽,一臉大仇得報的樣子。

一個時辰後,東子的院子裏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個小牛犢子赤紅着雙眼哇哇亂叫着沖了出去。

餘刃從外面回來時,隐約聽到一陣哭嚎聲和齊玖等人的大笑聲。

他尋聲而去,就見東子被一衆人圍在中間指指點點,邊指點邊笑的前俯後仰,好像發生了什麽十分有意思的事。

他聽着東子驚天動地的哭聲,皺眉越過衆人走了過去。

結果人群分開,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孩子,他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栽倒過去。

只見東子頭上光禿禿的,一根頭發都沒有,腦袋中間還被人用墨汁整整齊齊地點了九個點,如同九個戒疤,一眼看去俨然是個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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