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蘑菇
餘刃的馬車原路返回了公主府,一進去就看到幾個大男人在廊下蹲成一排,各個滿臉菜色,活像幾朵發了黴的蘑菇,
“小玥兒……”
“小玥……”
“小玥啊……”
“我的妹妹……”
餘刃何曾見過他們這樣,吓了一跳,腦袋上掉下一摞黑線。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哭喪嗎?”
“呸!”
程文松急眼:“你才哭喪呢!”
“就是!小玥好好的,不許你這麽咒她!”
齊玖也瞪眼道。
餘刃後槽牙有些癢癢,念在他們都是不舍得寧玥才沒有動手。
“早就跟你們說過她遲早是要走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出這副樣子。”
說完不再理他們,擡腳就走。
程文松等人卻跟了上來,一疊聲地問道:“小玥到國公府之後怎麽樣?哭了沒?”
“肯定哭了,她還那麽小……”
“咱們該打聲招呼再把她送走的,這樣瞞着她,也不知會不會傷了她的心……”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憂心忡忡。
餘刃在他們的自言自語中停了下來,道:“她沒有哭,還讓我給你們帶句話。”
“……什麽話?”
幾人跟着他停了下來。
“她說……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讓我代她給你們道謝。”
說完再次擡腳走了,這次程文松他們卻沒有跟上,站在原地久久無聲。
…………………………
是夜,東子拖了很久才去飯堂吃飯。
他白日去找寧玥的時候沒找到,後來才知道餘大哥帶她出去了。
他已經來京城有些日子了,餘大哥他們卻從沒帶他出去過,甚至他主動提起,他們也以各種理由搪塞回來了,就是不帶他去。
結果一轉臉,卻偷偷帶小岳去了!
東子知道自己向來沒有小岳讨人喜歡,也知道他們一向偏心小岳,但是卻沒想到偏心到這個地步。
既然已經出去玩兒了,多帶他一個有什麽區別?
就算真的不想帶他,大不了直說就是了,至于這樣偷偷摸摸地瞞着他嗎?
東子很生氣,可是氣了一天也沒有誰來哄他,連小岳都一直沒來。
到了晚上對京城的好奇到底是大過了這陣氣惱,黑着一張臉去了飯堂,想着就算不帶他去,那跟他說說總行吧?
小岳既然親自出去了,肯定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讓她給自己講一講也行啊。
東子抱着這樣的想法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進門後卻沒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他四下看了好幾圈兒,确定寧玥不在這裏,這才走到程文松身邊問道:“程大哥,小岳呢?他是已經吃完了嗎?”
程文松臉色原本就不太好,聽他問完這句更不好了,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坐在椅子上機械地扒着碗裏的飯粒,筷子上夾沒夾到米都沒注意。
東子莫名其妙,又轉頭去看其他人,卻見齊玖他們也都一樣,臉色并沒有比程文松好多少。
“怎麽了這是?”
他納悶道。
齊玖輕嘆一聲,從碗裏擡起頭來。
“小玥被送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什麽?”
東子聲音陡然拔高。
“他……他不是跟餘大哥出去玩兒了嗎?”
玩兒?
甄大甄二齊齊自嘲地笑了一聲,繼續悶頭扒飯。
東子見沒有人理他,急慌慌地問道:“送哪兒去了?為什麽要送走?他是闖了什麽禍嗎?”
闖禍?
周老八睇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
“那為什麽?”
東子刨根問底。
“因為帶着兩個小孩子太麻煩了,總要送走一個。”
齊玖随口編了個理由。
東子一愣,旋即眼眶陡然一紅,怒道:“那為什麽要把他送走?你們不是都喜歡他不喜歡我嗎?你們平時不是總偏心他嗎?怎麽這時候反倒把他送走了?”
周老八放下筷子,擡頭看向他。
“不然呢?把你送走?你不是從小玥來的那天起就不喜歡她嗎?你不是早就想把她趕走了嗎?現在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了?你又在這兒瞎嚷嚷什麽?”
東子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說什麽呢?把他送走把小岳換回來嗎?
他到底也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這念頭在腦子裏一過也會感到害怕。
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脾氣,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包容自己,想想就覺得心裏一陣發慌。
可是……小岳比他還小呢,肯定更加忐忑不安吧?
東子被兩種情緒擰成了一團亂麻,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齊玖嘆了口氣,道:“你也別瞎想了,我們把小玥送走也是為了她好,給她安排的地方也是最合适的,肯定不會虧待了她。”
東子沉默片刻,才低聲問道:“……那他自己呢?他願意嗎?”
這句話讓房中再次安靜下來,沒有人回答。
東子低着頭,兩手垂在身側。
“所以……其實你們根本連問都沒問過他吧?”
他出門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以為自己可以出去玩兒了吧?
是不是還問過餘大哥可不可以帶他一起?
想到這兒東子心裏越來越堵得慌,飯也沒吃轉過身就跑了出去,出門時似乎擡手擦了擦眼角。
齊玖等人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碗裏的飯也扒不進去了,坐了一會兒便紛紛回了自己的屋子。
…………………………
新的一年在爆竹聲中來到了,餘刃一如既往的白日出門,晚上回府,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自從那日東子問了那一番話之後,程文松等人很久都沒有再提起有關寧玥的事,仿佛不提就可以不想。
可是寧玥到底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他們又都很喜歡這個孩子,驟然間分開了難免還是挂念。
這日聽着外面的爆竹聲,喝着壺裏的梅花酒,程文松終究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小玥在國公府住得慣嗎?”
問過之後,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餘刃身上。
餘刃是如今唯一一個仍舊能見到寧玥的人,這個問題自然只能他來回答。
他喝了口酒,道:“住的慣。”
程文松挑眉,有些不信。
“真的假的?你那個嫡母連你這個兒子都不喜歡,能喜歡小玥嗎?”
餘刃的生母并非餘夫人,而是先昭國公的妾室。
因先昭國公離世時膝下只有餘刃一個孩子,再無所出,所以他才能繼承國公之位,不然憑他一個庶子的身份,這個位置想也別想。
據說這位餘夫人年輕時也曾懷過身孕,但後來不知何故卻意外小産了。
她小産後沒多久便做主為先昭國公納了餘刃的母親為妾,這才有了後來的餘刃。
餘刃兩歲的時候,先昭國公為了保護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皇帝趙乾不慎殒命,之後沒多久他的母親便也死了。
昭國公府內傳出的消息是這個妾室與先昭國公情深義重,受不了先昭國公的死訊,自己追随他而去了。
但外界卻多有傳言,說是餘夫人眼看自己不可能再誕下嫡子,知道餘刃勢必會成為昭國公府将來的繼承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生母殺了,免得他長大後只認生母不認嫡母,威脅到她的地位。
餘刃那時年幼,對這些事情毫無印象,而許多事情随着時間的推移,也早已不可考,只能胡亂的猜測而已。
但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就是餘夫人并不怎麽喜歡他這個孩子,在他五歲的時候就直接把他扔進了軍營,自此以後再也沒有管過。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母子倆親情淡薄,相處起來形同陌生人一般的原因。
因為餘刃根本就不是她帶大的,而是在軍營裏長大的。
這麽多年,除了每年過年的時候以外,他幾乎從不回去,那座昭國公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宅子,并沒有什麽實際意義。
餘刃聽着程文松的話,又喝了一口酒,回道:“喜不喜歡也不會苛待她,你放心吧。”
他留了人在府裏看着小玥,如果她真的受了什麽委屈,自然會有人禀報給他。
程文松不置可否,又問:“那小玥現在每天都在府裏做什麽?”
“跟以前一樣,讀書,寫字,鍛煉。”
餘刃的回答言簡意赅。
程文松聽了卻忽然沉默下來,繼而舉起酒壺,咕嘟嘟接連灌了幾口。
“這酒喝不醉的,別灌了,”安陽郡主說道,“你要真想喝,我讓人換忘憂給你啊。”
說着真的讓人去換了酒。
她不是程文松,也不是齊玖,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聽到這個回答神情全都黯了黯。
寧玥向來自律,在戍城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如今換了新的地方,她不哭不鬧依舊該幹什麽幹什麽,這不僅不能讓程文松他們放心,心裏反而更難過了。
這孩子哪怕哭一聲也好啊,哪怕使使小性子發發脾氣鬧一鬧也好啊。
可她太聽話了,聽話的讓人心疼。
安陽郡主見他們大過年的卻各個如喪考妣,不屑地撇了撇嘴。
“正好今日陛下要過來,你們這麽不舍得的話就告訴他啊,讓他把小玥留下來不就是了?”
“反正小玥那麽小,打扮成男孩子根本看不出什麽嘛。”
程文松聽了卻嗤笑一聲,道:“看不出什麽?可萬一被發現了呢?出了事你擔着嗎?”
安陽郡主亦是輕嗤一聲,懶懶地靠在椅背上。
“小玥不過才五歲而已,就算被發現了又怎麽樣?随便編個理由不就糊弄過去了?”
“你們一個個的就是太謹小慎微了,這也怕那也怕,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也要想的那麽複雜。”
程文松斜睨了她一眼:“婦人之見。”
安陽郡主額頭青筋微跳,下一刻卻笑了笑,挺着胸脯靠到他身邊。
“是啊,我本來就是婦人,我的意見本來就是婦人之見,怎麽了?”
程文松嗖的一下縮到了椅子另一邊,捂着自己剛剛被她碰到的胳膊。
“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安陽郡主勾唇輕笑:“看不出來嗎?走啊,回房我讓你仔細看看。”
齊玖等人最喜歡看這種熱鬧,尤其喜歡看平日裏在他們面前牙尖嘴利的程文松吃癟,跟着起哄鬧了起來,房中之前的沉悶終于消散一些。
這場鬧劇以程文松臉紅脖子粗地逃了出去告終,餘刃在旁看着他們嬉鬧的樣子,腦子裏想的卻是安陽郡主剛才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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