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不群

被改了名字的餘刃額角微抽, 扯了扯嘴角對元通道:“元镖頭,久仰。”

“不敢當不敢當。”

元通拱了拱手, 看着餘刃道:“想來尤兄就是你們這支镖隊的镖頭了吧?”

“尤兄”餘刃點了點頭:“正是。”

他沉默寡言,話也不多,反而更讓人覺得可信。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随便聊了一些,有提到自己的镖局,但都沒有提到自己現在正在走的镖。

寧玥在旁安靜地聽着,忽然插嘴問了一句:“元镖頭, 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話音落,元通臉色變的有些尴尬,餘刃則皺着眉頭直接呵斥道:“順風,閉嘴!”

之後對元通道歉:“實在對不住, 我這師弟頭一次跟着一起出來走镖, 不懂規矩。”

元通笑了笑:“沒事,沒事, 年輕人嘛,多走幾次就好了。”

寧玥撇了撇嘴, 低聲嘟囔:“不就随便問一句嘛, 兇什麽兇……我回去要告訴師父!”

說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了。

餘刃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從小被師父寵慣了, 難免嬌縱, 讓元兄看笑話了。”

元通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麽, 小兄弟還是個孩子呢, 等長大就好了。”

說話間卻聽到那離開的小少年拉住另一個人, 問對方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到洛城。

元通心頭一跳, 這才明白為什麽對方會跟了自己這麽長時間,原來目的地是一樣的,那還真是順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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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提出與餘刃他們的隊伍同行,這是規矩。

雇主雇了他們來走肉标,他們就不能因為私交而在隊伍中加多餘的人,順路也不行。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仍就像之前那樣一前一後的走着。

當晚,兩支镖隊都進了城,略作休整再上路。

元鋒镖局的雇主是岳裘,財大氣粗,早已讓人提前過來包下了一整座客棧。

餘刃他們雖然也不缺錢,但為了避嫌,還是在隔着兩條街的另一家客棧住了下來,并且有意跟他們錯開了再次上路的時間。

這讓對方更加覺得他們沒有惡意,之前只是順路而已。

但是實際上餘刃他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知道前面離的最近的城鎮至少也還有三天的路程,而岳裘他們……中途一定會往回走的。

果然餘刃一行人出城才走了半日,就看到元鋒镖局的兩個人急匆匆地騎馬回來了。

雙方好歹認識一場,難免打個招呼。

對面很急,大概說了幾句商隊裏的小少爺似乎得了天花,前面的城鎮還要兩日才能到,來回要四天,而昨日剛離開的那座城池距離他們只有一日的路程,來回兩日就夠了,所以他們打算回去請個大夫。

“天花?”

餘刃這邊一驚。

“那可不得了!會死人的啊!”

說這話的人立刻被身旁的人拍了一下,示意他閉嘴。

元鋒镖局的人倒也沒在意,而且考慮到天花會傳染,說話時都刻意跟他們保持了距離,只道今日實在沒空,改日再跟他們好好聚聚,便準備走了。

餘刃這時卻攔住了他們,道:“若真是天花的話,你們即便進了城,可能也請不到大夫,甚至……”

甚至會被趕出來。

畢竟天花如今可謂是不治之症。

這兩人自然也知道,皺着眉頭道:“那也要去試試才行,拿人錢財□□,總不能就這麽不管了。”

餘刃看了他們幾眼,似乎對他們很是贊賞。

“既然如此,那不如讓我們镖隊裏的老程跟你們去看看吧,他是個大夫,醫術還算不錯。”

“什麽叫不錯?”

程文松不滿道:“明明是天下第一好嗎!”

那兩人聽說他們這裏有大夫,原本十分欣喜,但是當看到程文松之後又有些失望。

這麽年輕啊……

而且還……這麽嚣張,到底行不行啊?

寧玥适時的在旁插嘴:“程大哥,你要是天下第一的話,那程伯是什麽?”

程文松噎了一下,沉吟片刻:“那我天下第二好了!我爹天下第一。”

這麽說起來,倒是個醫學世家。

餘刃身為總镖頭,聲音嚴厲了幾分。

“別廢話了,你趕快收拾東西過去。那小少爺若真是得了天花的話……可沒有這麽多時間耽誤。”

看似是在催促程文松,實際則是提醒元鋒镖局那兩人,多耽誤一會兒,那位小少爺可能就沒命了,而且還可能傳染給其他人。與其回城去請大夫,不如直接用他們這裏的。

兩人雖然動心,但還是有些猶豫。

畢竟他們在外走镖多年,心中就算着急,最基本的謹慎還是有的。

寧玥見狀眼珠一轉,舉着手湊到餘刃身邊。

“尤師兄!讓我也一起去吧!”

“別添亂。”

餘刃皺眉。

“怎麽就是添亂了!”

寧玥不服道:“反正我已經得過天花不會再得了,去幫程大哥打個下手呗。”

已經得過了?

那兩人看着寧玥白皙光滑連個印子都沒有的臉頰,十分驚詫。

“你……得過天花?”

“得過啊,”寧玥點頭,“不過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怎麽……”

後面的話沒說完,那人回過神趕忙憋了回去。

寧玥仿佛根本沒聽懂,站在原地猶自得意地道:“都說了程伯醫術天下第一了,肯定會給我治好啊。”

程文松點頭,走了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擺出一個十分風騷的姿勢。

“雖然天下第一不在這兒,但是天下第二還在呢。”

元鋒镖局兩人:……總覺得不太可靠的樣子。

最終在餘刃的建議下,他們其中一人仍舊回昨天的那座城池請醫,另外一人則帶着程文松和寧玥一起去他們的镖隊。

那兩人原本還擔心餘刃這邊跟過去的人太多,到時候對他們構成威脅,見最終他們只安排了兩個人,一個看上去瘦弱無力,在之前的那場劫镖之戰中完全沒派上用場,另一個才十二三歲,只會比劃一些沒用的花架子,便放下心來,帶着他們離開了。

…………………………

元通見派去的人這麽快就回來了,心中大喜。

但是當看到跟着一起來的并不是大夫,而是之前見過的那支镖隊中的兩人時,眉頭不禁一擰。

“我不是讓你去請大夫嗎?”

他顧不得程文松他們在場,怒道。

那人趕忙指着程文松道:“總镖頭,這位就是大夫。”

他将自己途中遇到餘刃他們的隊伍,并且請來了程文松的事情說了。

不少镖局在走镖的時候的确會帶上一兩個略通醫術的人,但這只是略通而已,并不代表就真的是大夫。

因為絕大部分大夫體力都不是很好,就算身體不錯,也不适應镖局這種長期在外跋山涉水,還随時可能遇到危險的生活。

帶着這樣的人雖然能很大程度的避免镖師們因為疾病而倒下,但也很有可能镖師還沒倒下,他們自己就倒下了,到時候還要分出精力去照顧他,甚至拖整個镖局的後腿,反而得不償失。

所以,镖局裏是很少有真正的大夫的,大家寧願生病的時候撐到附近的城鎮去找大夫看診,也不願意自己帶着一個。

眼下這人說程文松是大夫,元通自然是不大信的。

可是病急亂投醫,另外那個去城中請大夫的人還沒來,若是程文松真的懂些醫術的話,讓他先看看也無妨。

元通實在沒辦法,讓他們在這裏稍等片刻,然後去詢問雇主岳裘了。

岳裘比他還着急,聞言立刻便答應了,讓他趕緊把人帶來。

程文松和寧玥順利見到了岳裘和他的兒子,進門後見元通他們還跟在身後,皺了皺眉。

“你們待在這兒幹什麽?得了天花的人見不得風還容易傳染,不知道嗎?”

岳裘一聽,圓滾滾的身子差點兒從床邊掉下來。

“大夫,我兒他……真的是得的天花嗎?”

程文松将藥箱摘下來,漫不經心地道:“這不是你們說的嗎?我還沒看呢我哪兒知道。”

岳裘一顆心跌落又提起,松了口氣,對元通等人擺手。

“你們出去!不要影響大夫給我兒看診!”

元通幾人互相對視一眼,覺得不妥。

但餘刃這邊來的只有程文松和寧玥,這房中除了岳裘之外又還有他自己帶來的兩個心腹,想來就算真有什麽事,也足以應對了,他們便點頭退了出去。

…………………………

半個時辰後,寧玥才再次從帳中走了出來,告訴衆人,岳小少爺得的不是天花,只是不小心過敏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但寧玥緊接着又道:“雖然不是天花,但情況也十分危急,尤其岳小少爺眼下正在發熱,不适合長途奔襲,最好休整一段時間再走。”

元鋒镖局的人都聽岳裘的,岳裘答應了,他們自然沒有意見。

兩個時辰後,餘刃一行人趕到,雙方打了招呼,元通對他們好一通感謝。

餘刃笑着應對幾句,便丢開他去見岳裘了。

岳裘根本就不願意去趟這趟渾水,他只是個商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至于高升和漕運之間的關系,關他什麽事?

可眼下高升被查了,偏趕上他這個時候撞到了餘刃他們面前,就是想不管都不行了。

他心中雖然十分不滿,但同時也有些慶幸。

好在他是還沒跟高升做生意之前被攔了下來,這要是生意談成之後……那他豈不是也要被高升牽連?

岳裘的商人頭腦在餘刃來之前就已經開始刷刷的轉了,心想既然逃不過,那怎麽也要為自己争取些好處才行。

好在餘刃十分大方,而且的确如剛剛那個大夫還有少年所說,是能夠做主的人,很痛快的答應了他跟朝廷做生意的事,并給出了誘人的條件。

當然,前提是他必須配合他們完成這次的任務才行。

岳裘點頭:“不就是裝病嗎?這個沒問題。”

程文松他們剛才跟他說了,需要他做的事情也僅僅是裝病卧床,在高升派人來探望的時候認可寧玥他們的身份而已,這個他還是能做到的。

“不過,”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少年,“你們必須保證今後決不再對我兒子動手,而且他臉上這些痘子!一個疤都不能留!”

程文松嗨了一聲:“不是都已經給他上過藥了嗎,跟你說了肯定不會留疤的,只要他自己別亂摳。”

岳裘十分氣惱,心道要不是你們偷偷給他下了藥,他又怎麽會冒出這些痘子!

但他猜不到餘刃他們的真實身份,又見餘刃似乎頗有權勢的樣子,只能将這口怒氣咽回去了。

一行人在原地休整了一日,等元鋒镖局那另一個去請大夫的人回來之後才再次啓程。

那人确實如餘刃所說,沒能請來大夫。

城中大夫一聽可能是天花,別說跟着他來了,不将他趕出去就不錯了。

而他請人去看天花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最後還沒去幾家醫館,就被聞訊而來的官差趕出了城。

這個年頭,城中人得了天花都要搬出去,免得傳染相鄰,更別說外鄉人進城求醫了!

不過好在他回來之後聽說岳小少爺得的不是天花,而且已經被程文松醫治好了,不禁深深地松了口氣。

有了“救命”的恩情,岳裘在之後的行程中就拉上餘刃他們同行了,而且相比元鋒镖局,他似乎反而跟餘刃他們走的更近,不仔細看都分不出哪些是他們商隊自己人,哪些又是餘刃那邊的人。

元鋒镖局的人無所謂,他們只管走镖,其他事情并不在意,于是在順利抵達洛城之後,領了銀子便走了。

餘刃他們的镖隊在岳裘的“盛情邀請”下只派了幾個人去雇主那裏交貨,其餘人則全都跟着岳裘一起去了他租來的宅子,飲酒作樂,傍晚時分才離開。

但實際上離開的都是岳裘自己的人,餘刃他們則作為商隊留了下來。

…………………………

翌日,寧玥即将僞裝成岳少爺的樣子跟高升見面。

她裝扮好之後推開內室的門,餘刃已經在外間等她,聞聲轉過頭來。

“怎麽樣?像不像?”

她轉了一圈兒笑着問道。

餘刃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實不用刻意裝扮,你跟岳少爺年紀相仿,身量也相似,高升他們沒見過岳少爺本人,認不出來的。”

“那也要盡量模仿的像一點兒嘛,”寧玥說道,“以防萬一!”

說着擡手正了正自己綁在額頭上的發帶。

她額頭有顆朱砂痣,這是非常明确的标記,而岳少爺是沒有的。

所以為了防止被發現,她做了雙重準備。

一是帶上發帶,二是讓程文松幫她做了新的花钿。

這花钿和之前的月亮花钿一樣與膚色很像,修飾一番後根本看不出是貼上去的,約莫只有綠豆大小,貼上去就像一塊兒豆大的傷疤。

到時候就算發帶不小心掉了,她也可以說這是路上過敏長痘子時留下的疤,高升那邊的人總不至于上來摳她的腦袋。

确定自己的裝扮沒有問題,她笑着點了點頭:“那走吧!”

說着擡腳便向前走去。

走出沒幾步卻被餘刃從後面一把拉住,沉着臉道:“你受傷了?”

“啊?”

寧玥不解,回過頭來:“沒有啊。”

“那這是什麽!”

餘刃揪着她身側從衣裳裏露出一截的布條來。

寧玥低頭一看,頓時大窘:“沒……沒什麽!”

說着一把扯了回來。

她這幅樣子更讓餘刃覺得她是受傷了卻又隐瞞不說,臉色越來越黑。

“受傷了就給我回去!高升那邊的事可以往後推。”

“哎呀說了我沒受傷了!”

寧玥急道。

“沒受傷你綁着這帶子做什麽?別告訴我這是衣服!”

“你……你別管了!反正我沒受傷!”

餘刃才不信,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寧玥用力掙紮:“我真的沒受傷!我要是傷了會告訴你們的,不會瞞着的!”

餘刃冷笑:“你瞞着我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寧玥瞪眼:“放……胡說!我什麽時候瞞過你們了!”

“之前在黑風寨,兩次差點兒從山上掉下來,這麽快就忘了?”

寧玥差點兒吐血:“那都快四年前的事了!翻舊賬也不是這麽翻的吧?”

但是在餘刃這裏顯然沒有舊賬可言,所有的賬随時都是嶄新的!

他堅持要讓寧玥先回去看看身上的傷,将高升的事情推後。

寧玥實在沒辦法,最後只能一咬牙一跺腳吐露實情:“這……這是束胸!”

最後兩個字細弱蚊蠅。

餘刃沒聽清:“什麽?”

“……束胸。”

“……束什麽?”

“束胸!束胸!我十三歲了!有胸了!這回聽清楚了吧!”

餘刃:……

房中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寧玥吼完之後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捂着臉低下頭去。

媽呀我在喊什麽啊……

她已經快十三歲,期待中的二次發育已經開始了,但是因為大宅裏只有她一個女孩兒,所以有些事情她注定是沒辦法跟別人交流的。

雖然如今胸前的小饅頭還不顯眼,跟她期待的相距甚遠,但也明顯開始發育了。

她如今扮演的岳少爺是個實打實的男孩子,為了不穿幫,她還是想辦法裹了一下。

不過可能因為第一次上手,還不熟練,所以沒裹緊,剛才竟然露出一截。

寧玥尴尬的要死,正不知道如何緩解現在的氣氛的時候,就聽面前的餘刃開口了。

“沒必要。”

“啊?”

寧玥放下手擡起頭來。

餘刃認真地看了看她,視線在她胸前停留片刻。

“束不束沒什麽區別,沒必要。”

寧玥愣了一下,旋即大怒,右腿向後半步用力一蹬,擺開架勢:“餘刃!決一死戰吧”

說話間餘刃已經飛一般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個背影給她。

直到跑出老遠,确定身後的人沒追上來,餘刃才停下來,靠在一面牆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面色微紅。

這臭丫頭……亂喊什麽,有話不會好好說嗎?

不過……這樣的話,好不好好說也沒什麽區別。

他擡手在耳邊扇了扇風,努力要忘掉剛才的事情,路過此處的齊玖見狀走了過來,看了看周圍。

“小玥呢?你不是去接她了嗎?”

餘刃嗯了一聲,把手放下:“她馬上就來。”

說着不再管他,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齊玖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擡腳跟了上去。

一刻鐘之後,寧玥過來跟衆人彙合,但臉色卻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餘刃的時候。

餘刃也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不大妥當,輕咳一聲走了過去,低聲問道:“都準備好了?”

寧玥猛地擡頭:“別理我!我不想跟你這種直男說話!”

餘刃:……

…………………………

雖然心中氣憤,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一行人直奔高升的府邸,在下人的引領下走了進去。

高升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但是同樣作為鄉紳和商人,他跟岳裘的身形差別很大。

岳裘一看就是個典型的中年富商的相貌,圓潤精明。

高升則身形健碩,面容硬朗,一看就勤于鍛煉,從未松懈。

他視線掃過衆人,果然如下人剛剛來報時所說的那般,沒有見到岳裘的身影。

“高世伯。”

寧玥上前行了個晚輩禮。

“家父原想親自來和世伯見個面,但是可惜初來乍到水土不服,今日實在是走動不了,所以只能派晚輩來給世伯請個安了,還望世伯不要見怪。”

高升看着她的年紀,大約猜到她的身份,笑問道:“想必這位賢侄便是岳兄的幼子,岳家三少爺了吧?”

寧玥點頭:“正是,晚輩岳巍,頭一次随商隊出門,還請世伯多多指教。”

高升亦是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她身邊的餘刃:“那這位應該就是……”

餘刃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就聽寧玥說道:“這位是我堂兄岳峰,字不群,世伯可以直接叫他岳不群。”

餘刃:……雖然聽上去好像沒什麽,但總覺得……她應該是在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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