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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微傾上身的男子穿着靛藍銀繡錦緞直裰,繡紋是四君子中的竹,青欲蒼翠,剛勁不彎,但他身形有些消瘦,撐不起來那勁竹,臉色蒼白,且氣血虛浮,一看便知是常年浸在藥罐子裏的病秧子。

跟蕭持有九分相似的臉挂着溫潤如玉的笑,完全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姜肆之所以能一眼就分辨出來他不是陛下,就是因為他跟陛下給人的感覺不盡相同,陛下也有溫和的時候,眼睛裏的神韻仍似刀一樣鋒利,他卻不同,笑意綿軟軟的,渾身除了湯藥氣便是書生氣,一點兒鋒刃都不外露。

“齊王問你話,怎麽不回?”

也許是姜肆發愣的時間太長了,太後略有不滿地呵斥她一句,姜肆回過神來,剛要說話,蕭抉忽然捂着唇咳嗽起來,秦歸玉臉色一變,趕忙從寶座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前,順着他後背,道:“抉兒,你怎麽樣?哀家都說了,讓你在床上歇息,你非要過來看一眼,一個醫女而已,哀家難道還請不動嗎?”

姜肆眼珠輕轉,看來這人就是太後頻頻去找陛下麻煩的源頭了。

蕭抉這口氣說下去後,轉身握住秦歸玉的手,溫聲安慰到:“母後,我沒事。”

他轉頭看了看姜肆:“姜醫女不是宮中在編的太醫,我們将她請過來已屬冒昧,有些話得解釋清楚,免得發生什麽誤會。”

說罷,他似要扶姜肆的胳膊讓她起來。

姜肆見狀,急忙提着裙子避過他的手,自己站起身。

他避蕭抉如蛇蠍,後者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有些尴尬,秦歸玉将二人的動作盡收眼底,頓時更不喜姜肆,大抵是覺得她不識擡舉,冷哼一聲:“若是能醫好了你,金銀財寶哀家自有重謝,能有這個機會揚名立萬是她的榮幸,難道她還會拒絕嗎?”

蕭抉有些無奈地看着秦歸玉,欲言又止。

姜肆從進來開始就一直謹守禮數,未做什麽出格的事,可她客客氣氣的,并不能得到對方同等的尊重,聽到秦歸玉這麽說,頓時就想起養心殿碰見她的那兩次,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尊重的人,又指望她能對她一個外人好嗎?

之前兩次都沒她說話的份,也沒有立場說什麽,忍也便忍了,現在腳都踩她臉上了,姜肆實在是忍無可忍,唇角的笑肉眼可見地隐了下去,她擡了擡頭,笑眼彎彎:“民女才疏學淺,醫術跟太醫院的先生們比起來不值一提,實在不敢為齊王殿下診看,太後娘娘不如另請高明吧。”

秦歸玉看向她:“說你兩句還拿喬上了,怎麽,你能為皇帝看,不能給齊王看嗎?”

姜肆眨了眨眼,順着她的話點點頭:“啊。”

“陛下請民女進宮的時候,可沒說讓我給別人看病,但我這個人呢,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如果以禮相待,我也不會糾結那些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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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秦歸玉沒想到她這麽膽大包天,氣得伸出手指着她,“豈有此理!你的意思難不成還要哀家求你?”

“母後……”蕭抉想要勸一勸秦歸玉,秦歸玉卻扒開他的手,上前一步看着姜肆,強壓下心頭怒火,冷哼一聲,道:“別以為有皇帝護着你,哀家就不敢拿你怎麽樣,一個小小的醫女,哀家就算将你殺了,皇帝難道還能說什麽嗎?”

姜肆面色冷了下去,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齊王,收回目光,毫不避諱地看着秦歸玉:“殿下雖身患頑疾,但他好歹是先齊王之子,出身高貴,斷不會缺衣少食,名貴的藥材和出世的名醫自然也見過不少,我起初還疑惑,到底是什麽樣的頑疾才會讓殿下久治不愈,現在見到太後娘娘,總算明白個中緣由了。”

秦歸玉皺了皺眉:“你是什麽意思?”

姜肆彎了彎身:“是什麽意思,我還是不點破為好,太後娘娘盡可以再去請些名醫來,齊王殿下這病,我看不了。”

秦歸玉雖沒明白她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但看姜肆直言拒絕不留情面,頓時又生怒火,蕭抉卻将她擋住,勸道:“母後,這件事是我們做的不對,是我們未講禮數,将她‘請’了過來,姜醫女自然不願,就讓她走吧。”

“那怎麽行!”秦歸玉下意識道。

“母後,這世上身懷絕技之人多少性子都有着古怪,但他們是恃才傲物,有本事才會這樣,”蕭抉附在秦歸玉耳朵邊,輕聲道,“阿娘,就算為了我,您也不要為難這些醫者行嗎?”

蕭抉一喊“阿娘”,秦歸玉心就軟了,聽他說完最後一句話,頓時也明白過來姜肆方才是什麽意思,她心頭仍有火,對這個姜肆怎麽都喜歡不起來,可她又把蕭抉的話聽進去了,擔心這個姜肆真能妙手回春,而她将她得罪狠了,抉兒的病又會一拖再拖。

她聽說,這個姜娘子的師父是名冠天下的游為仙?其實她還真不能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随意把姜肆殺了。

得罪姜肆可以,得罪皇帝也可以,得罪游為仙她不能。

當年持兒傷成那樣游為仙都能給他救回來,只要她不與之交惡,游為仙就是抉兒的一道救命符啊!

秦歸玉想了很多,越來越覺得不能再跟姜肆僵持下去,她決定退一步,臉上出現一絲笑意,對姜肆道:“既然姜醫女今日不方便,那就改日再看,哀家只是愛子心切,太着急了,姜醫女不要過心。”

愛子心切,之前怎麽不見你愛子心切?難道陛下是你路邊撿來的孩子嗎?

那她爹撿了她也沒有對她不好啊!

姜肆聽着太後服軟的話并沒有覺得解氣,反而更加氣憤,對這個兒子那般體貼關心,對陛下就冷言冷語,也不看看都把陛下逼成什麽樣了?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氣,姜肆也不客套,便道:“那民女就告辭了。”

說完,她拍了拍裙擺轉身便走,踏出殿門的一瞬間,秦歸玉的笑臉消失:“什麽态度!”

“母後,姜醫女是二弟的人,有二弟在背後撐腰,您別為了我再跟二弟生出嫌隙。”蕭抉袖口掩着唇角咳了咳。

旁邊一直站着的陳芊月此時也湊上前來:“是啊娘娘,我見這姜娘子模樣生得是真俊,陛下定然是喜歡的,陛下還肯為她在太醫院專門開辟出一座院子,可見是放在心上了,太後才跟陛下修好關系,這時候還是別惹陛下生氣了。”

陳芊月說完,秦歸玉臉色沒有緩和,反而更加震怒了:“你什麽意思?是說持兒喜歡這個婦人?”

陳芊月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最近确有傳言……”

“他是瘋了不成!這女子嫁過人了,還是當朝的将軍,他難道不知道?”秦歸玉在宮中深居簡出,且她對蕭持的事不怎麽過問,更不會在意一個醫女,因此這傳言還未到她耳朵裏,此時一聽陳芊月如此說,震怒不喜。

涉及到陛下了,陳芊月自然不敢再說什麽。

蕭抉道:“二弟做什麽有他的想法,母後,您就不要管那麽多了。”

秦歸玉怒氣不消:“哀家怎麽就不能管?他再怎樣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他母後,堂堂一國之君,跟一個臣下之妻不清不楚,傳出去成何體統!”

“絕不能讓這個婦人再進宮!”

秦歸玉自顧自地說了一句,蕭抉暗暗皺了皺眉,便陳芊月那邊瞥了一眼,沒再說話。

姜肆出了壽寧宮,憑借記憶往宮外走,來時是陳芊月引路,現在變作她一人,宮中道路又實在蜿蜒曲折,她不知走了多少彎路,竟然在禦花園中迷路了。

蕭持占領皇宮之後,許多前朝宮人都遣散了,因此一路上并不能碰到幾個人,姜肆連問路的機會都沒有,找到一個小亭子坐下歇腳,姜肆錘着小腿,看到不遠處有個高高的假山,心裏想着或許可以爬到上面去看路,正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有人聲。

姜肆一回頭,就見一排排銀杏樹後面匆匆行來一道人影,銀杏葉掉下一片,正好落在他腳邊,他踩着樹葉過來,看清她的模樣之後,匆忙的腳步漸漸緩了下來。

姜肆從石凳上坐起來,給來人行了一禮,好奇地看着他:“陛下怎會在這裏?”

蕭持看到她眼睛裏有霧氣,鼻尖微微發紅,冰天雪地的,她一個人在這裏坐着,穿着又這麽單薄,幾乎是一瞬間,他眼中閃過冷色。

“朕,賞花。”蕭持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麽荒唐,朝後看了一眼,張堯心領神會地遞上來一件披風,狐領的,一看就很暖和。

他伸出手臂,繞過她頭頂想要給她穿上,姜肆卻吓了一跳,他身後還有那麽多人,這麽親密的舉動若是又傳出去,對她更不好。

蕭持一看她抵觸,便收回手,把披風遞給她:“你自己穿。”

不知為什麽,姜肆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快來,可是又沒到生氣的程度,更像是克制,她心裏莫名一暖,鬼使神差地接過了披風,披在自己身上。

“下次再有無關之人傳召你,你可以不去。”蕭持道。

姜肆一怔,擡頭看他:“太後懿旨也可以忤逆嗎?”

“你不想,就可以忤逆。”蕭持說得理所當然,又有一種能讓人無比信服的堅定,姜肆緊了緊領子,默默低下頭:“那我今日惹太後不快了,應該沒事吧……”

蕭持看着他,眼神有些微地怔忪。

“你害怕了?”

姜肆搖了搖頭,看向他:“我是怕為陛下惹麻煩。”

蕭持與她對視半晌,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溫和笑意,壓低了聲音道:“你若想,盡可以惹,朕不怕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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