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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谙從回廊上行下,還未走出前庭,迎面就看到王谡匆匆趕來,他一看王語凝紅腫的臉面色大變,加快腳步走過去趕忙把自己披風脫下罩在她頭頂,低聲問王谙:“大哥,這怎麽回事?”

他在兵馬司混了一個閑職,今日兵馬司指揮使韓北野也不知從哪受了閑氣,心情不好,一天下來都沒好臉色,明明沒什麽事兒便要帶他們巡防京城,王谡這才剛得了空過來赴宴,就聽人說妹妹得罪長公主了。

現在朝堂局勢不穩,王家孤立無援漂泊無依,正當多事之秋,再得罪一個長公主,會讓王家陷入更大的困境。

但他也沒有埋怨王語凝,畢竟還不知道事實真相,可是王谙還沒說話呢,被打懵了此時才反應過來的王語凝吸了吸鼻子,忽然哭出聲來:“二哥,他們打了我的臉……從小到大,我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都怪那個姓姜的賤人,她害完大姐又要來害我,她就是一個瘟神!偏要跟我們王家過不去!”

“夠了!”

王語凝還沒說完呢,就被一聲震怒的喝罵打斷,她吓得顫動着身子,慢慢擡頭看着王谙,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大哥竟然會發這麽大的脾氣,她頓時噤聲,緊緊地閉着嘴不說話了,眼中滿是驚恐。

王谡也猜出來到底發生什麽了,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一聲。

王谙松開扶着王語凝的手,神色冷清地看着她:“如果你閑卉州日子太過舒坦,我可以讓父親派人将你送回琅琊。”

王語凝慌了,趕緊搖頭:“大哥,你怎麽了?你要趕我走嗎?我不走!”

王谙甩了下袖子,不顧她徑直向前走,王語凝攥着罩在頭頂的披風快步追上去,王谡怕出什麽事也緊随其後,出了公主府,王谙仍是頭都不回,王語凝是真的害怕了,大聲地喊他“大哥”,前面的人置若罔聞。

幫忙之中,她腳下一踩空,那聲“大哥”變成驚呼,整個人向階下摔去,眼看着頭就要着地,王谡撩起衣擺飛快沖上去,卻沒拽到她的衣角,就在這時,一人自空中輕點腳尖,踩着石獅子的頭飛身上來,接住王語凝的身子穩穩着地。

前面的王谙聞聲停下腳步,回頭一看,而後匆匆走過來,王谡看王語凝有驚無險,松了一口氣,目光移到旁邊那人身上,幹淨利落的紅袍衣擺剛及腳踝,底下一雙尖頭黑靴,腰間配了劍,上面卻是套了文武袖,裏面穿着鎖子甲,明顯是男裝打扮。

可再往上看,英眉飛入鬓,秀口潤春紅,一頭烏發吊在頭頂,簡單的玉簪束起,分明又是女人的長相。

王谡心中訝異時,不忘拱手道謝:“多謝閣下相救。”

王谙也走過來,跟他一同道謝。

秦姝绾松開王語凝,利落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我還有事,諸位自便,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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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速很快,三兩句便結束交談,扶着劍匆匆跳上臺階,似是有什麽急事,風一樣的姑娘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王谡努了努鼻子,感覺到鼻際留香,心頭癢癢的。

王谙收回沒在意那個姑娘,跟王谡道:“你帶她回府。”

王谡摸了摸鼻子,沒有回絕,他扶着王語凝肩膀上了馬車,看王谙沒有要走的意思,便讓馬夫駕車先行離去了。

馬車上,王語凝撫着臉,還是滿腹的委屈:“二哥,大哥為什麽這麽生氣?我到底做錯什麽了,難道為阿姐讨回公道也不行嗎?”

王谡一怔,慢慢收回神來,眼中卻有失望:“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插手阿纓的事,她犯事證據确鑿,大哥和父親都救不了她,公道是法度,她本就做錯了你想為她讨回什麽?”

“可是……”王語凝心中不服,“可是若沒有那個姓姜的,阿姐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樣。”

王谡開口想要教訓她,話到嘴邊了又被他咽回去,他扶着她肩膀,來回呼吸一遍,才慢慢緩和了語氣:“凝兒,想不通錯對的時候便推己及人地思考一下,倘若被夫君遺忘五年棄之不管的人是你,然後你夫君還另娶她人,那人還想要置你于死地,你會甘心嗎?”

王語凝張了張嘴,想說話反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馬車在長巷裏悠悠前行,天際壓下烏黑層雲,空氣中彌漫着幹冽的冷氣,砭骨陰寒。

蕭錦辭手執銀鈎填了一塊炭,命人将門窗關上,在手邊喝着氣,道:“入冬了,這天是越發冷了。”

姜肆坐在對面,偷偷用餘光打量她一眼,進來已經快一盞茶的時間了,長公主并沒說什麽話,所談之事無非就是天氣和近況,但她總覺得長公主殿下邀她過來不止那麽簡單。

樂陵拉着阿回去玩了,是蕭錦辭故意支開的。

姜肆飲下最後一口茶,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輕擡眼眸看着她:“長公主不如直言,邀我過府所謂何事,如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辭。”

蕭錦辭捅了捅炭盆,聞聲一笑:“我心裏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會耐不住性子來問我。”

姜肆微頓,有些不明白長公主的用意。

蕭錦辭放下銀鈎,倚着矮幾擡眸睇向她,眼中似有深意:“依你看,我要同你說的事,與什麽有關?”

姜肆心頭一動,口中有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她不喜歡自作聰明,但是也不願掩蓋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便試探着問:“是不是有關陛下?”

“姜娘子果然是聰明的。”蕭錦辭手托香腮,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不過,我不知殿下尋我來具體所謂何事。”姜肆趕緊道。

蕭錦辭說:“你不要緊張,只是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姜肆不說話,她便接着說:“相信皇帝的怪病你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是皇家隐秘,只有幾個人知情,他沒跟你瞞着這件事,說明他心中很信任你,畢竟,就連母後都不知情。”

姜肆如坐針氈,硬着頭皮道:“我已答應陛下,會盡力為他醫治,如果殿下想要拜托的是這件事,殿下可以放心,我一定拼盡畢生所學,讓陛下恢複原來的樣子。”

“持兒原來的樣子……”蕭錦辭重複一遍這句話,眼神飄了很遠,唇邊挂着一抹苦笑,“說實話,我已經記不清是什麽樣子了。”

她擡頭看着姜肆:“他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今日邀你過來,只是想跟你說說有關他的事,不然依他的性子,是不會跟你坦誠的,但有這事你知道了,對他的病情應是也有幫助。”

姜肆不禁坐正了身子,莫名生出一股好奇,似是無意便想要探尋窺伺,而不僅僅是為了尋找醫治的方法,她端正了臉色:“願聞其詳。”

“陛下與齊王是雙生子,這你應該知道,當年母後産子時遇上難産,好不容易才平安生下他們。齊王雖是兄長,卻生來體弱,看着更像弟弟,母後的疼愛便多分他一些,後來齊地生出傳言,說雙生之子乃不祥之兆,當時父王已有野心,暗地裏遏制謠言散播,但此事背後有人作梗,謠言不息,差點危及父王招兵買馬的勢頭,正遇上抉兒重病……”

姜肆呼吸停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難不成?”

蕭錦辭鄭重地點了下頭:“你猜的沒錯,父王想要讓抉兒自生自滅,再對外說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到時候人已死,死無對證,謠言也不攻自破。”

“怎會如此?”姜肆無法相信這是一個父親會做出來的決定。

“母後得知這件事,跟父王大吵一架,最終當然是保下了抉兒一命,可母後心中的芥蒂就由此産生了,她越發偏寵抉兒。後來梁王兵敗,大魏讓何地派來質子入京,本是去一個就可以,父王想讓抉兒去,母後不同意,就帶着兩個人一起入京了。”

姜肆知無不言:“這件事我聽疏柳說過,但我不知……原來一開始只去一個人去就可以。”

蕭錦辭苦笑:“父王行事不憑個人喜惡,只是分析利弊之後做的最佳之選,但人非草木,很多時候并不是單純做個選擇那麽簡單。”

道理都明白,想要理解卻很難。

看姜肆露出糾結的神色,蕭錦辭繼續道:“父王苦苦部署許多年,耗費了無數鮮血,終于等到時機伐魏,起兵之初,他派人營救他們母子三人,沒想到此事被父王的寵妾告密,逃亡路上,持兒腿上受傷,行動不便,如果一起等在那裏就是一個死,死三條命跟死一條命孰輕孰重?母後選擇了後者。”

“她丢下持兒,帶着抉兒一起走了。”

姜肆眸光微動,感覺心頭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明明早就猜測到了的事情,可當長公主親口說出來,她的心口還是忍不住泛起細密的疼。

她莫名就想到那個畫面,還不足十歲大的孩子,拼命在地上趴着,怎麽都趕不及前面相攜而逃的兩人,他喊着“娘”,有求無應,他喊“兄長”,也沒人回頭,直到他嗓音嘶啞喊不出來聲了,還在期盼最親的人能回來帶走他。

可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那會有多失望?

她好像忽然能明白為什麽太後對陛下這麽不放心,她擔心自己的選擇會招致陛下嫉恨,害怕陛下将這種恨意和憤怒報複在齊王身上,她永遠站在齊王那邊,到如今也在用逃避的方式傷害着陛下。

她無法斷言太後當年做的選擇到底是錯是對,但她無法理解太後如今的所作所為。

“我不知道持兒被張後抓走後到底遭受了什麽樣的嚴刑拷打,只知我再見到他時,他就已性情大變,所以,他的心結還是在這件事上。”

蕭錦辭低眸看着前面,淡漠的眼中埋藏着深深的疼惜,她擡頭,認真地看着姜肆:“我心疼他,但我幫不了他,姜娘子,你是醫女,一定比我辦法多,我希望你能幫他一把,把我這個弟弟從陰霾夢魇中救出來。”

蕭錦辭言語懇切,姜肆注意到了,她從一開始就沒跟她自稱過“本宮”,她是真心來為她的弟弟求她的。

姜肆從來不願辜負這樣的真心,她還了一禮,微微颔首:“殿下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

這是她們兩個的承諾,一個坦誠相待,一個真誠回敬,沒有脅迫沒有隐瞞,沒有誇下海口,也沒有恃寵生嬌。

姜肆正要擡頭時,忽然聽到門外一聲重響,有人砰砰拍門。

“殿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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