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1)

肅靜無人的街道,偶爾有三兩聲犬吠,很快便歸于沉寂。

卻不知什麽原因,三更半夜時,犬吠聲愈演愈烈,像一石激起千層浪,在漫漫長街裏更顯詭異。

姜肆聽見聲音後就醒了,今日病人情況不穩定,她忙活到後半夜才睡下,沒睡一會兒,就被狗叫聲吵醒。

她掀開被子下地,擡頭一看,蕭持也醒過來了。

再仔細一看,他是根本就沒睡。

姜肆小心翼翼端着燈臺走過去,低聲問:“你怎麽還沒睡呀?”

誰知剛一開口,就看到蕭持伸出手,一根指頭封住唇。

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千流的聲音。

“主子,來了。”

蕭持應了一聲,揮手讓他退下,門外的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裏,姜肆回過頭狐疑地看着蕭持,一頭霧水:“誰?誰來了?”

蕭持按住她的手,頓了片刻,對她道:“你那日不是說,懷疑母後的病不是在醫館染上的嗎?”

姜肆點點頭,隐隐覺得将有大事發生。

蕭持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今日就見分曉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發出“咣啷”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被撞開的聲音,緊接着有騷亂的人聲,姜肆眉頭一皺,轉身就要出去,蕭持及時伸手拽住她,她回頭,就看到蕭持對她道:“你在裏面不要出去。”

姜肆慢慢推開他的手:“前院有病人,而且我不出去,怎麽看你等了這麽久的好戲。”

蕭持看她眼中已有了然,就知道她大概是猜出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了,他起身,握住她的手,姜肆擡頭看了看他,就覺得身體裏多了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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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出去,穿過弄堂,前院裏果然多了不少人,都是軍士打扮,可穿着卻不是青羽衛的裝扮,來的也不是掌管京畿安全的禁軍,更不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姜肆以前在颍川的時候見過,那是齊兵的裝束。

但這套軍服在蕭持登基後就取締了,無人再穿。

大齊如今的軍士穿着都跟霍岐帶走的那些兵一樣,一身黑甲,莊嚴肅穆,眼前這些人,明顯不同。

來人舉着火把,從外到裏将醫館團團圍住,水洩不通,姜肆遠遠看到後面站着兩個白色的人影,在黑夜中穿了兩件白裳,像家中死人了在奔喪。一個面白病弱,稍稍佝偻着背,一個談笑風生,拿着個沒用的扇子扇風。

不是蕭抉蕭徹又是誰?

周大夫也跑了出來,此時站在最前,疑惑地看着來人,他認得蕭抉和世子,乖乖行了禮,問那個帶頭的千瀾:“這是出了什麽事啊?”

千瀾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張口。他素來是這樣,神情木然,像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聽令行事,也沒有半分遲疑,只忠心效忠他的主子,是一條好狗。

蕭抉卻走上前,面帶輕笑,問周大夫:“ 母後可在這裏?”

周大夫點頭:“回王爺,在。”

蕭抉如今是潞江王,封地自然趕不上之前的齊地,聽到他說到“王爺”兩個字,眉心微不可見地輕蹙一下,聲音也冷了幾分:“母後是不是也染上了疫病?”

周大夫心頭一凜,下意識回頭去看姜肆,太後得病的事她下令說瞞下,他不敢妄自決斷。

但這小小的動作已經暴露了周大夫心中所想,蕭抉冷笑一聲,雖然還是中氣不足,聲調卻揚了起來:“皇嫂為了這次突如其來的時疫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微臣感念萬分,只可惜疫病來勢洶洶,非人力所能阻止,微臣得知陛下和母後也身染重病,特地趕往,只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為了防止時疫再度擴散,只好将此地就此焚燒掩埋。”

蕭抉說這些話的時候看都不看蕭持,就當他不存在一樣,姜肆早就猜到他的目的,此時臉上也沒有多少震驚,只是覺得背後發涼,在蕭抉冷靜淡漠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和在場的所有人,都像是蝼蟻一般,人命不算什麽。

周大夫和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卻沒反應過來,有一個人下意識向前一步,說道:“可是陛下沒有生病啊,陛下不是好好地在那站着嗎?”

話音剛落,他身前的士兵就把長槍對準了他的咽喉,仿佛只要他再多說一句,就會馬上讓他身首異處。

那人眼皮下垂,咽下一口唾沫,其餘人也漸漸明白過來現在的處境到底是什麽。

蕭抉根本就是要造反!

不管皇帝有沒有事,他都會說皇帝有事,只要在今晚殺了蕭持,再一把大火将此處一切付之一炬,那京城還不是瞬間由他說了算?

先齊王就留下這麽兩個兒子,蕭持打下了江山,蕭抉坐收漁翁之利,他們雖為太醫,不在政治漩渦中心,關于二人之間的龃龉也聽說不少,難不成此時就是争奪位置的最後時刻了?那他們還有沒有命活?

想到此處,有人再也忍不住,趕緊下跪行到蕭抉面前,磕頭求饒:“殿下,與我無關,我也沒有染病,求求殿下放過我!”

他跪伏在地,剛擡起身子,忽然感覺要眼前銀光一閃,緊接着就覺得脖子一涼,有什麽東西噴薄而出。

蕭徹将刀歸鞘,一腳将已經氣絕的那人踢開,拍了拍手,扭頭看着蕭抉:“聰明人都不會做第一個開口的人,不過我就喜歡解決這種蠢人!”

太醫們聽着蕭徹涼薄的語氣,再去看地上躺在血泊中的人,連自己的脖子都傳來陣陣痛覺,再也沒有人敢開口了。

蕭抉對蕭徹的行為沒有表現出什麽別的情緒,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反正在場的人他都不會放過,早死晚死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結局。

他跨過那人的屍體,看向蕭持:“我也沒想到你會鑽進這個圈套,對我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

蕭持沒說話,反而是姜肆皺緊了眉頭:“所以晚青山那個秀才女兒是你投屍到池塘裏的,她的病也是你弄的?”

蕭抉偏過頭,視線移到她臉上:“皇後可不要污蔑臣啊。”

他自然不會承認,哪怕今日蕭持絕無可能逃脫。

他之所以這麽篤定,也要多謝蕭持為了收複冀北,将大量兵力調離京城。霍岐也不在,如今京城裏可用之人不是他這邊的,就是年老體弱提不動長纓上不去戰馬的,這麽絕妙的時機放在眼前,他不可能放過。

“再不動手,一會兒節外生枝,我可是會丢下你自己逃跑的。”蕭徹在後面提醒着。

蕭抉餘光瞟了一眼他,雖然覺得他是危言聳聽,但他的确不想再拖延時間,輕擡手,士兵們紛紛揚起手中的火把。

可沒等手落下,就聽見背後傳來秦歸玉的聲音。

“抉兒,這是做什麽?”

秦歸玉獨自一人站在後面,滿面驚恐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她重病纏身,面容枯槁,沒有了之前的容光,瞧着就有幾分不體面。

沒人服侍她,外面出現了騷動也沒人來告知她,試着推開門,見到沒有人守在她門前了,她這才走出來,卻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蕭抉帶着人把整個醫館包圍了,手中還拿着正在燃燒的火把。

她來得比出聲更早些,本以為是蕭抉來救她的,卻聽到姜肆那聲問話。

秦歸玉雖然對這個兒子疼寵有加,卻不代表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那天姜肆跟她說過那些話之後,她就已經有所懷疑了,到現在卻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母後,您受苦了。”蕭抉看到秦歸玉走過來,臉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秦歸玉心裏還有一絲僥幸:“我沒事,你讓齊地的兵衛把這裏圍住做什麽?這病實在詭異,你還是不要在這裏久待,快些回去吧!”

姜肆不由得感嘆,秦歸玉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替蕭抉着想。

似乎只要勸他收手,勸他離開,今日的事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了,她還是想保蕭抉。

“母後,我等到今日,絕無可能無功而退,你一直以來都這麽寵我,又怎會不知道我想要什麽?”蕭抉按住秦歸玉的手,任憑她怎麽用力也沒辦法撼動分毫,手上僵持着,秦歸玉搖頭落淚。

“抉兒,你聽母後的,帶兵離開吧,有母後在,他不會殺你,他一定會留你一命。”

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蕭持聽到這句話,突然嗤笑一聲,嗤笑夾雜着輕嘲,那輕嘲也不知是沖着誰去的,落地無聲,偏偏像巨石一樣砸在了姜肆心坎上,比她自己受傷難過時還要心疼。

“母後怎知朕這一次一定會放過他?”

蕭持看着秦歸玉,視線像是要将人逼得無所遁形,秦歸玉不敢回頭看,只是握着蕭抉的拳頭,大喊:“走啊!你真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嗎?你鬥不過他的!”

不知是那句話戳中了蕭抉,他忽然一個用力,将秦歸玉推倒在地,雙目圓睜,眼中迸發着驚濤海浪,震怒無比:“我為何鬥不過他?你睜開眼好好看,現在是我把他困住了!除了霍岐還有誰能救他?他為了這個女人已經離開皇宮數日,文武百官不見他蹤跡,現在整個京城早已經在我的掌控之下,他插翅難飛!如果我殺了他,這天下必定是我的!我只是生來體弱,又有何處比不上他?如今他才是我的手下敗将,你為什麽就不肯信我?”

秦歸玉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他無情推開,就像她到現在也不肯相信自己已經淪為他争權奪利的一枚棄子。

他用她來牽制蕭持,本就沒想讓她活。

從踏進這個醫館的那一刻,她就在他的算盤裏了。

秦歸玉知道他的野心,所以一直害怕他們兄弟二人有一日會到一個你死我活的境地,她不知自己應該保誰,但蕭抉給了她答案。

她沒資格保誰,她也是權利更疊之下的棄子罷了。

就像當初的蕭持,根本沒有權利做選擇。

“還不動手嗎?”蕭徹掏掏耳朵,有些不耐煩,“究竟有什麽好吵的……”

蕭抉看着秦歸玉,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聽見蕭徹的聲音,理智漸漸回籠,他順了一口氣,又變成了那副淡笑不語的模樣。

“二弟,把玉玺交出來吧。”他臉上寫滿了勢在必得,看了一眼姜肆,又回過頭,“這樣我會讓你們兩個葬在一塊,不然皇後這麽漂亮,又懂醫術,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姜肆聽出他的畫外音,感覺到一陣不适。

只是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就看到眼前掃過一陣風,視線中蕭抉撫着胸倒飛出去,摔落在地,眨眼之間,他已經口吐鮮血,狼狽地支撐着身子看過來,自胸腔中發出一聲冷笑:“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話音未落,齊地兵衛一致劍指蕭持,只要他再上前一步,立刻就會見紅。

那一腳是蕭持踹的,他是行伍之人,又整日練武,這一腳可跟尋常人的一腳不一樣,本來人就體弱,幾乎又踹去了半條命,姜肆看着他,不由覺得心頭一陣快意。

是自找的。

“你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朕不給你玉玺,又能怎樣?”蕭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也不見慌亂,蕭抉只當他是故作鎮定:“我也想要個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蕭持臉上浮現一抹不可思議的表情,雙眼幽深:“弑父,殺母,篡君,你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現在卻要求個名正言順。”

“蕭抉,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

話畢,秦歸玉卻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蕭持:“弑父,你說的弑父是什麽意思?”

不待蕭持開口,蕭抉自己就說了。他輕笑一聲,杵着地站起身,用手指蹭去嘴邊的鮮血:“父王執意要将軍權交給你,就是早就在心中定好了誰來定天下,只因為我生來體弱就放棄我,明明我才是大哥,不是嗎?”

“都是你欠我的!”他指着蕭持道。

秦歸玉從地上爬起來,拽着蕭抉的衣服:“所以呢,你害死了你父親?”

蕭抉理所當然:“怎麽了母後,你不是也很恨他嗎,我只是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當初父親寵幸姬妾導致機密洩露,我們母子三人未能安全逃離京城,全是拜他所賜!後來得知那姬妾是趙王派來的奸細,父王甚至都要她誕下孩子再走,留她活了那麽久,你不恨嗎?”

秦歸玉怔怔地放開蕭抉,臉上滿是淚痕:“那你也不該……不該……”

“是你教會我的,大局之下沒有親情,要早做決斷!”

蕭抉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狠狠落在秦歸玉頭頂,她怎麽也不會知道,自己當年的一個決定會造成今日的局面,一個被她放棄而至今日母子之情蕩然無存,一個學會了她的絕情把親情骨肉都當做爬上頂峰的踏腳石。

而她呢?

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麽啊?

秦歸玉背對着蕭持,自始至終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蕭持現在看向她的眼神會是什麽樣的?嘲諷,同情,還是看她的笑話?

她卻不知,蕭持并沒有去看她,一眼也沒有。

一個是不敢,恐懼,一個是漠不關心。

“你仔細聽一聽。”蕭持忽然說。

他看着蕭抉:“是不是有打鬥聲?”

蕭抉有一瞬的茫然,周遭明明寂靜無聲。

他側耳去聽,卻在安靜之中真的聽出一絲絲嘈雜來,由遠及近,正在一點點擴散,變成沖殺而來的聲響,徹底暴露在耳畔。

“這是什麽?”他問,神情有些慌亂,側過頭去看千瀾,“你帶來的人?”

千瀾皺眉:“屬下沒有帶人。”

“那是誰?”

沒有回音,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近的聲音,幾乎就要到跟前。

他忽然回頭,看向蕭持:“你是故意的?但這京城裏還能有誰?”

蕭持沒什麽耐心告訴他,很快那拼殺聲就到了跟前,有人一身黑甲率先闖進大門,随手解決掉門口的兩個軍士,一馬當先沖上前,單膝跪地,旁若無人地對着蕭持一拜:“卑職救駕來遲!”

他重重喘息着,臉上都是血,有些急躁,餘光瞥到人群中那道身影以後,微微松了口氣。

姜肆瞪大了眼睛,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霍岐。

他不是去冀北了嗎?

同樣沒想到的還有蕭抉,他唇角點血,扶着胸口連聲咳嗽,震驚不已地看着霍岐,不消片刻,他已經弄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回頭憤恨地看向蕭持:“你引我入套?”

秦歸玉也沒想到霍岐會出現在這裏。

只有蕭持一臉平靜:“平身。”

霍岐起身,幾乎同時,霍岐帶領的人占領了此地,那些齊地的兵衛一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且雙方兵力懸殊,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紛紛丢兵卸甲投降,局勢一瞬間就調轉過來。

千瀾始終護在蕭抉身前,霍岐一聲令下,衆人圍上,即便千瀾武功再怎樣高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千瀾被打掉了武器屈居下風時,忽然傳來一聲驚叫。方才情勢混亂,無人在意,沒發現蕭抉已經退後到太後身前,衆人看去,只見他手中握着一個鋒利的短刀架在秦歸玉脖子上,因為緊張而有些手抖,刀鋒在皮肉上留下一道血痕。

秦歸玉被蕭抉挾持在前,臉上仍有茫然,她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又好像明明知道,卻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血淋淋的事實。

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到死都要從她身上吸血。

可秦歸玉有什麽欠他的呢?她哪裏對不起他了?

從出生的那天起,她給他全部的愛,給他理解,給他縱容,甚至在二選一的困局中,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他。

到頭來得到什麽呢?

兒子握刀抵在她脖子上,跟他另一個兒子大吼。

“別動!叫他們別動!不然我就殺了她!”

秦歸玉的雙眼被淚水浸濕,她想要努力看清蕭持的表情,但只能看到一道虛虛實實的黑影,蕭抉大吼大叫的時候,她忍不住無聲痛哭,閉上眼睛,她就想啊,用她威脅他有什麽用呢?

她哪裏配被蕭持掂量這份重量?

就算是她給蕭持生命,多年前的破廟,他也都還她了。

這些年她仗着這層淡薄的血緣關系逼迫他,傷害他,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沒給他一天安生。

怎麽有臉呢?

她到了此生最無地自容的時刻,無論蕭持說什麽,她都感覺自己的尊嚴被人掼在地上踐踏。

沒給人反應的時間,秦歸玉忽然握緊了蕭抉的手,往自己脖子上送,蕭抉大驚失色,母後是他最後底牌,他不可能現在就讓她死。

卻聽“铮”地一聲,有什麽東西打在了刀背上,直接将匕首打斷,緊接着,就是刀兵入體的聲音,伴随着一個人的悶哼。

“我警告你多少次了,讓你快點解決,省的夜長夢多,你就是不聽。”

蕭抉口中鮮血噴出,流淌在雪白的衣服上,他看着穿透腹腔的長刀,刀尖上還滴着血,帶着他的體溫,他伸着手動無可動,緩緩回頭,就看到蕭徹頑劣的笑臉,他撓撓頭:“陪你演這出戲可真累啊。”

撲通一聲,蕭抉栽倒在地,他艱難地伸出手指着蕭徹,口中艱難地發出聲音:“你……你們……騙我……”

他不停地說着“騙我”,直到氣絕,仍睜大了雙眼看着蕭徹。

但也可能不是在看蕭徹,而是在看天。

廣袤無垠的穹空,星辰閃爍,層雲幽浮,遙不可及的天下,像是伸手就能碰到,卻一輩子都無法企及。

他到最後都不肯認輸。

蕭徹瞥他一眼,把刀一扔,走到蕭持身前,展開雙臂亮了亮相:“今天的喪服沒白穿。”

蕭持對他的舉動并不驚詫,連半分疑惑都沒有,視線上下掃了他一眼,無情回問:“你給他服喪?”

蕭徹臉皮一扯,頓時像吞了一顆蒼蠅,臉色變得有幾分古怪,看到姜肆滿臉不解地看過來,他展顏一笑:“皇嫂剛剛被吓到了嗎?陛下沒有告訴你他今天要收網?”

蕭持皺了皺眉,把姜肆拽到身後。

“你可以滾了。”

蕭徹知道他因何不快,笑而不語退到後面。

塵埃落定,秦歸玉坐在地上看着蕭抉的屍首,她沒有撲過去,也沒有退後,就是那樣眼睜睜地看着,不知什麽時候淚水已經幹涸,她兒子死了,而她現在都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

姜肆掙開蕭持的手走上前去,她蹲到蕭抉跟前,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你做什麽?”秦歸玉半面神思還在游離,怔怔地看着姜肆,心底裏最後那點情分讓她問出這句話。

姜肆卻一臉平靜道:“這疫病是因他而起,但他不怕與你靠近,說明他身上有能醫治這種病的藥,所以才有恃無恐。”

說完,果然就從他身上摸出一個小玉瓶,姜肆把玉瓶打開,抵在鼻尖前輕輕嗅了嗅,而後關上瓶口遞給周大夫:“看看這種藥丸是用哪幾種藥材制成的。”

“是!”周大夫拿着玉瓶欣喜地跑開了,陛下皇後沒事,大局已定,至于死的是誰,他根本不在意。

秦歸玉有些發怔,她看到身前沉着冷靜的姜肆在給周大夫遞過藥瓶之後向她走來,姜肆手中拿着繃帶,蹲下身替她清理脖子上的傷口,沒有一句贅述,包紮好了之後就起身離開。

秦歸玉那時才覺得鼻子有些酸,但她又不知道該為誰而哭。

蕭抉的屍體擡走了,太後也被帶回去安頓,霍岐留下來命令将士們清理屍首。姜肆滿臉都寫着疑問,跟随蕭持進去,蕭徹也跟在身後。

姜肆自然是滿腹疑問,關上門之後就定定地看着蕭持。

蕭抉死了,蕭持臉上好像沒有任何波瀾,他神色如常地靠坐在椅子上,回應了姜肆的疑惑:“冀北還沒有開戰,霍岐只是去做做樣子,他不帶兵離開,蕭抉不會出手。”

蕭徹也點了下頭:“他膽子太小了,做事瞻前顧後,明明沒有這份實力偏要去争,可不就漏洞百出?”

姜肆看了看兩人,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那你們又是什麽時候綁在一起的?”

她對蕭持之前的事跡了解不多,只記得在公主府前遇見這個世子爺跟蕭抉在一塊,就自動把他歸于蕭抉那邊的人,而蕭持和蕭抉二人之間不合,所以就下意識覺得世子爺跟蕭持肯定也不合。

蕭徹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旁若無人地吃起來,毫無形象,邊吐瓜子皮邊含糊不清地說:“我們都師從梁王殿下,從小玩到大的,原本我與世無争,蕭抉找到我,想要争皇位,我覺得蠻有意思,就陪他玩了一玩。”

姜肆記得蕭持的老師是梁王嬴懋,原來蕭徹和蕭抉都一樣跟他師出同門。

可他這哪是陪蕭抉玩了一玩,這是把蕭抉直接玩死了啊。

“你本來就是陛下這邊的人?”姜肆問蕭徹。

蕭徹吃着瓜子,搖搖頭:“我哪邊都不是,哪邊有意思我就站在哪邊。”

蕭徹這居無定性的模樣又讓姜肆看愣了,這時蕭持開口了:“他只喜歡玩。”

“對頭,”蕭徹擡起屁股,一把瓜子已經讓他吃完了,他拍拍手,“我只喜歡玩,什麽名啊利的,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都已經是世子了,我父王仙去我就繼承他的王位,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想怎麽玩樂就怎麽玩樂,做人要的就是逍遙快活,幹嘛給自己找不痛快?”

姜肆被他的态度說服了。

蕭徹坐在桌角,腳踩在凳子上,好像打開了話匣子,叭叭道:“當年趙、梁、齊争奪天下,只有我父王與世無争,這些話都是他教我的,可惜有人還以為父王只是韬光養晦靜等時機,把籌碼壓到我父王身上,誰知後來發現父王确實沒有争位之心,扭頭就去投靠別人了,導致我有個……”

“你很閑嗎?”

一聲低叱打斷了蕭徹的話,他扭頭看了看蕭持,發現他一臉深沉,知道他不好惹,頓時收斂了幾分。

“不閑。”

“不閑滾出去。”

“滾出去就滾出去。”

蕭徹抓了一把瓜子,嘴上默默叨叨的,感覺到背後吹來涼氣,他趕緊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姜肆有些好奇:“他還有個啥?”

蕭持蹙眉:“不知道。”

“那你為何打斷他說話。”

“嫌他聒噪。”

姜肆收回逼問的目光,坦誠地點點頭:“那确實有點。”

她說罷,忽然起身走到蕭持身前,她站着,他坐着,蕭持投來疑惑的目光。

姜肆捧起他的臉:“你難受嗎?有沒有覺得頭疼?”

蕭持搖搖頭,臉上還是不易看透的古井不波。

姜肆卻将他的頭往懷裏一按,極盡溫柔地順着他的發,蕭持有些錯愕,然後聽到頭頂傳來姜肆的聲音:“蕭持,你噩夢醒了嗎?可以松一口氣了嗎?再也不會被往事糾纏了嗎?”

蕭持臉上有些掙紮,就像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剛才那些人。

蕭抉死了,他沒有開心,也沒有難過,更沒有快意。

只是覺得有些可笑,心裏有一塊是空的。

“如果事情都過去了,就放下吧。”

蕭持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是那一勺涼粥,他曾以為蕭抉連那一勺涼粥都要嫉妒他,想跟他搶,後來自己想想,他只是想要他快點死罷了。

那更無情。

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逐漸遠去,他如今已經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放那個人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守着身邊人,不願再給人傷害。

那個人是因他而生的,也保護他,也嘲諷他,肮髒陰暗的事都交給他去做,惡劣的壞人都讓他去當。

如果真的放下,他就該離開了。

姜肆希望他離開?

蕭持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被抛下的那天。

姜肆想要治好他,首先要殺死他。

他曾對她做過的事,能讓她恨之入骨,而她喜歡的,也只是那個光鮮亮麗的人。

蕭持忽然感覺額頭微涼,柔軟的唇瓣覆上他眉心,細密的吻一點一點落在他眉梢、鼻梁、唇上,姜肆甚至是帶着笑的,她忽然發現她現在能一眼看透他。

“你心裏又在想什麽?”

姜肆在他耳邊笑,溫涼的氣息散落,将他心頭的戾氣都給驅散幹淨,蕭持擡頭,看到一雙瑩透如珠的彎彎月眼。

姜肆一遍遍撫摸着他的鬓角:“我想要你不再困囿于舊夢,只是希望你每天活得快樂一點,不管是哪個你,什麽樣的你,好的壞的你,都能從深淵中走出來。”

蕭持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覺得心口被攥住的那個位置在一點點放松。

他多久壓抑住自己了?他心中認定她會對他厭惡。

姜肆卻對他說:“你無論怎樣我都喜歡。”

就像無論我怎樣你都喜歡一樣。

她那句話将他從噩夢中救贖出來了,從此他好像終于可以放下所有芥蒂,跟過去告別,也跟自己和解。

不管他是好是壞,他都不會被抛棄。

只要認定這一點就好了。

姜肆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蕭持不那麽溫柔地将她壓在他與椅子之間,但手臂撐起了很大的力道,沒有讓她感覺到任何不适。

她只是覺得腰有些懸空,身子忍不住向下滑,只好用手攀住他肩膀,心跳動得厲害。

跟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樣,但又有哪裏沒有改變。

姜肆是第二日下午才醒來的,醒來時已經在床上,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只記得在意識剝離前她躺在椅子上……

姜肆趕緊揮走那些畫面,面紅耳赤地下了地,收拾好出去時已經是黃昏,沒想到直接跟周大夫打了個照面。

準确說是周大夫等了她一天。

蕭持留下命令不準任何人打擾皇後,周大夫自然也不敢出聲把皇後叫醒,只好守在門口,等着第一時間給皇後彙報情況。

姜肆扶了扶發髻:“什麽事這麽着急?”

剛說完,眼睛一亮:“是解藥的事有着落了嗎?”

周大夫急得話都不會說了,把一張紙塞到姜肆手裏,指了指道:“這是那種藥丸裏的所有藥材!”

姜肆拿在手中看了看,格外仔細,片刻過後,她從懷裏掏出另一個藥方,臉上的凝重轉變為驚喜:“這跟我們效果最好的配方只差了一味藥!”

周大夫恨不得也跳起來:“是啊是啊!說明我們已經很接近終點了!”

“終點不終點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趕緊解決這次的時疫,周大夫,你快按照這藥方給徐大娘他們幾個服用,如果見效,就把藥分給每一個人。”姜肆剛說完,周大夫就領命轉身跑了,小老頭這時候腿腳還挺利索。

好消息很快就傳來,這次的藥劑對每個人都有效,只是有的人見效快,有的人見效慢,接連用過四日之後,連病症最嚴重的徐大娘都已經好轉了。

将近半月時間,醫館将最後一個病人治愈,晚青山的寨民哭着跪地感謝姜肆,姜肆卻把在醫館忙碌了一個多月的太醫們推了出去,包括周大夫和周子芫,原本還覺得是件苦差事的太醫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百姓真心實意的謝謝,又覺得特別開心。

王谙把池塘女屍的案子查清,并且張布告示昭告天下。

一切都像蕭持他們猜測的那樣,這場時疫與三年前颍川周邊一個小縣發生的時疫是同一種,當時小縣直接封村,裏面的人自生自滅,沒想到一個月之後縣民竟然奇跡般生還,就是因為有一個赤腳大夫找到了醫治這種時疫的處方。

時疫被消滅,蕭抉卻特意留下一個染病的人,一直秘密豢養着,快要死了就找下一個人代替,就這樣,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到了文秀,終于派上用場了。

其實蕭抉是想把病種投入到軍隊之中,晚青山只是他的一次小試驗,沒想到會被姜肆扼制,而蕭持又為了姜肆,甚至做出出宮陪她的決定。

蕭抉這才想利用這次時疫篡了蕭持的位,只要蕭持一死,他如何得到皇位根本不重要。

哪知道蕭持在後面等着他。

死在造反的當夜,也算死得其所了。

此事過後,醫館重新開張,姜肆把醫館交給了周氏父女,太醫院的太醫也經常來醫館幫忙,後來幹脆每日派一個太醫到醫館義診,所有人都搶着去。

秦歸玉回宮之後就閉宮不出,過了沒多久,她自請上隐靈山誦經念佛,為天下萬民祈福,隐靈山在齊地,她這一走,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老臣們上書想讓她留下,但太後也不是被陛下逼走的,何況她的理由是為天下人頌福,這是仁心德重的表現,臣子們也不好說什麽。

蕭持應準了太後的請求。

太後離京那天,蕭持沒去相送。

這麽些年,秦歸玉一直以為盡管她跟蕭持之間親情淡薄,但兩人總還是有一條線連着。

其實那條線早就斷了,她不是今日才知道,她只是今日才希望有那樣一條線的存在而已。

秦歸玉沒法再奢求更多。

蕭持只要不恨她就好了。

姜肆在時疫期間忙早忙晚,做的比誰都多,一回宮才感覺疲憊,但她欠安兒的時間太多了,就想好好陪他幾日,結果小家夥卻勸她去休息,他每日要上課,寫先生留下的課業,根本沒時間玩。

姜肆看他一副小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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