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1)

吉時已到,婚禮鐘聲準時敲響。

金融集團歐陽家與餐飲集團沈家的聯姻,即将締結。

這場原本受到世人關注的世紀婚禮,因為某些不可說的理由,改為低調進行,此時能觀禮的,都是兩家最核心的親人。

歐陽臻身着深色禮服,坐在長椅上,同所有人一般,當禮堂之門大大敞開時,轉過身去,注視站在那裏,捧着花束的新娘。

大門之外是整片窗牆,白燦燦的陽光讓穿着雪白婚服的新娘成了一抹鴉鴉烏的剪影,看起來有些不祥。

事實上,禮堂的确彌漫着不友善的氣氛,在這裏的人,絕大多數不希望禮成。一旦禮成,意味着歐陽家的長子長孫有了長媳,意味着圓滿,意味着接班之事底定,大權将下交給歐陽律。

不過,可不包括他,歐陽臻心想。他是少數心懷祝福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要為新娘感到難過,她的不情願,他感受得到。

在父親沈海之的帶領——或者說箝制之下,她的身影好單薄,撐起一襲裙擺過長的蕾絲婚紗,雖然優雅,但每一步都走得艱辛無力。

經過他身邊時,她的側顏勾動他的記憶,他想起另一張肖似的容顏——只是五官肖似,神情卻完全不同。

他認識的那個女人活潑多了,她擁有與沈碧漪相似的五官,但大眼睛至少閃亮一百萬倍。如果說身為職業名媛的沈碧漪是美麗瓷娃娃,她就是不折不扣、百分之百的真女人。她也是沈家的女兒,沈海之的另一個骨肉,但謝天謝地,不在充滿控制欲的父親底下過活,她正常且快樂多了。

她的芳名是沈雙如。

兩年前,他與她巧識在一個很偶然的私人餐會,當時招待他們的,是他的童年玩伴向青雄。

那家夥本是司機的兒子,按照歐陽家的主從默契,他成年後,該接下父親的棒子,當個盡責的司機,可虎背熊腰的他偏偏對掌杓感興趣,走上了廚師之路。

那是個很愉快的小小餐會,只有他、向青雄與沈雙如三個人;那是個很舒适的空間,簡單的說,就是老朋友的廚房,一張餐臺隔開廚房區與客廳,外頭還有一個小天臺,栽植做菜用的香草,布置宛如溫暖的家。

他不驚訝看似粗犷的向青雄有如此細膩的一面,讓他驚訝的,是她。

Advertisement

他一眼就認出她是沈碧漪的妹妹。

她看起來跟向青雄頗熟,會主動幫忙攪攪醬汁、撈高湯浮沫什麽的。那兩個多小時,除了坐下來用餐,她就當在自己家一般,自在穿梭于室內與室外。

那種放松的氣氛,帶來很不一樣的感覺。她沒有因為認出他是誰,就變得拘謹,表情依舊親切而溫暖。她跨越了初相識的那點不自在,把他當一般人看待,他的心被觸動了。

他下意識的觀察到很多事:她跟向青雄雖然熟稔,但沒有男女之情。她唯一會用熱切的眼神看着向青雄,是他在煎煮炒炸時,而說真的,她投注到食物上的眼神,比投射到向青雄身上熱烈一千萬倍。

她對食物的熱情,令他印象深刻!當向青雄做料理時,她會打直腰身,探頭去看向青雄正在做什麽。當她那樣做,胸部會無意識的挺起,立刻讓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他瞄了一眼……好吧,又多幾眼,她有足以讓男人瘋狂的好身材。

以及熱情。

當食物端到她面前時,她會雙眼發亮;要是屁股上有長尾巴,大概早就搖瘋了——順帶一提,她也有很完美很緊實的翹臀。

這些可愛的元素組合起來,再加上一點他解不開的謎樣魅力,使他從此不請自來,成為試菜餐聚的固定一員。兩年來,他們每個月吃一次飯,僅限于那樣的私交,卻讓他更期待。

他慢慢的琢磨她,明白自己的心已經被牽動。

待歐陽臻回過神來,沈碧漪已經站在禮臺前,神父溫煦的問:“……沈碧漪,你願意嫁給歐陽律,成為他的妻子嗎?”

只要回答完“我願意”,她就會成為他的堂嫂,而他跟沈雙如會變成姻親。聯姻消息出來後,他們不曾談過這件事,他看出她很想問,但極力按捺住。不知道關系的轉變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影響,她還關心這個姊姊嗎?他有趣的想。

就在這時,走道另一端,兩扇剛剛迎來新娘的大門被猛力拍開,門扇被推到極限。

微微側過頭,歐陽臻看到一道高大精壯的身影立在那裏,殺氣騰騰且氣勢驚人。

“我,不準沈碧漪嫁給別人!”那人狠狠的說,大步走來。

滿堂嘩然!

歐陽臻藏于鏡片後的雙眼瞠了一下,随即無聲的笑了。

有人來劫婚?呵呵,這下可好玩了!

沈雙如站在鞏家大宅的門口,伸出食指,捺下門鈴。

啾啾啾的聲音直通管家所在的房間,她捏捏雙眉之間,感覺有些疲憊。

年方二十五的她,在外公經營的鞏氏地産當個小小OL,整個下午都在外面拜訪客戶,傍晚才剛回辦公室要打報表,就接到外公召見她的電話,連剛泡好的柚香茶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抓着車鑰匙又上路了。

到底有什麽事,要這麽十萬火急的召見她?

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只希望能早點回小窩去歇着。

趁着大門還未開啓之時,她藉着門上的玻璃倒影,整理儀容。

工作中,為求正式,她常穿鐵灰色的西裝外套與窄裙。今天去拜訪的客戶多是老一輩,她特意內搭亮眼的桃紅色襯衫,襟口系的蝴蝶結與沒綁馬尾的長鬈發看來讨喜許多,一雙平底鞋方便她四處走動。

“雙如小姐,請進。”管家來開門,“老爺請你上樓。”

她打起精神,“謝謝。”

“不用客氣。”老管家對她溫暖一笑,當前領路。來到書房門口,為她開門之前,管家頓了頓,轉過頭來,“老爺今天的情緒比較……”他思索了下,“特別。”

她愣了一下,“特別什麽?特別生氣?特別開心?”

“就是‘特別’。”管家一臉躊躇,“要是說了不中聽的話,雙如小姐不要往心裏去。”沒讓她多問,他随即推開書房的門,“老爺,雙如小姐到了。”

鞏煌坐在書桌前,本來正低頭翻閱相本,聽到聲音,微微仰高了頭,好讓視線穿過老花眼鏡,看向他們。“哦,雙如,來啦?”

沈雙如端詳老人的神色,他眼中有一抹超乎尋常的光亮,一向凝肅的神情隐含雀躍。不管發生什麽事,應該都不是壞事。“是,外公。”

鞏煌摘下眼鏡,指了指書案前那組香樟木沙發,“坐。”

她放下公事包,輕輕落下肩頭。管家将一杯熱茶遞給她,略微複雜的看她一眼,然後退出去。

鞏煌自書案後起身,抱起相本,走了過來。

即便年近八旬,他依然精神矍爍,偏瘦的體型站姿筆挺,就算在自己的地盤上,也不露出半分閑逸。

絲毫不放松!就是這樣的精神,造就了鞏氏在地産界首屈一指的地位。

在沈雙如怔忡之間,鞏煌也在打量她,眼中有追憶往昔的神采。“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你媽媽。”

她微微一笑,“這句話,您說過八百萬遍。”

“是真的,不信你看。”他将相本攤在茶桌上,推向她。

翻開的那頁是一張放大的半身照,影中女人非常年輕,大約十八、九,有細細的柳眉,大大的眼睛,無瑕的肌膚,雖然身材纖瘦,可雙腮飽滿,仍有些嬰兒肥。

“你媽媽很漂亮吧?是我捧在掌心最疼最疼的小女兒。她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帶她去串門子,聽別人稱贊她漂亮伶俐,當爸爸的總是很開心。”說着,他臉色漸沉,“可惜女孩子的福分不全掌握在父母手裏,嫁得好不好更重要!”

又來了!沈雙如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輕的、低低的,不忍讓眼前老人察覺。

“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她看上沈海之哪一點。那個混蛋娶她,圖的不過是我鞏家的財力!”鞏煌恨恨的罵,“他全身上下沒一根好骨頭!婚前追求她,送花、寫詩,樣樣不缺;婚後,嫁妝一過手就去搞他那點餐飲破生意,讓她生了兩個女兒,卻不多呵疼一點,才會讓我的容玉、讓她……”他哽咽着,幾乎說不出話。“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媽媽是被你爸爸冷落,才會自殺?她死前一天,我去看過她,瘦得跟骷髅一樣!”

“媽媽已經安息了。”她輕聲撫慰,“她不再痛苦了。”

“她或許不痛了,但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痛!”鞏煌嘶啞的說。

對,她不知道,也無法太難過,畢竟從襁褓時期起,她就沒有母親。當不曾擁有過,怎會懂得失去的痛楚?

相片中的女人以幽幽的眼神望着她,恍然間,她有一種看着姊姊的錯覺。

與其說她與母親相像,不如說,姊姊沈碧漪更肖似母親。

她們兩人都是标準的美人胚子,神情溫柔婉約,眉目清清淡淡,但如果細看,會發現母親的眼神有些猶疑,表情有些惶然,姊姊也是。

她一直覺得,盡管是富商之女,生活無憂,但母親不太有自信,也缺乏安全感,否則,不至于一意孤行,硬嫁給百般讨好她的父親。

啊,想遠了……她收回思緒,“外公,您別難過了。”

“我不難過!我失去的一切——一切!”鞏煌擡起頭,加重強調,“今天,老天爺都補還給我了!”

他的眼睛亮得出奇,帶着一點瘋狂,她微微一詫,“發生什麽事了嗎?”

鞏煌浮起有些扭曲的笑意,“你知道碧漪要出嫁的事嗎?”

沈雙如有些遲疑的點頭,“我之前看過新聞,知道她跟歐陽集團的長子有婚約。”

“他們提前到今天舉行婚禮。”鞏煌愉快的說。

“啊?”她愣了一下。“所以……她已經結婚了?”

“不。”鞏煌露出殘酷的冷笑,“婚禮有舉行,但儀式沒完成。”

千頭萬緒,她不知如何回應起,“之後會補行嗎?”

“當然不會!沈海之努力攀結的婚事徹底告吹,打的如意算盤徹底毀了!”鞏煌哈哈大笑,說到最後這句最開心。

“怎麽回事?”沈雙如急了,“姊姊還好嗎?”

“她?她很好啊,終于開竅了,知道要反抗控制欲太強的爸爸,自個兒從禮堂裏跑出去,怎麽會不好?”

“她是自願跑走的嗎?她現在人在哪裏?”一個接一個問題冒出來,“我爸沒有拉住她嗎?”

“她當着男女親屬的面,自願離開,沈海之拉也沒用。”鞏煌雖然得意,但仍小心保住某些細節沒說。

“可是,這不符合她的個性。”她知道姊姊,她絕不違逆父親,如果她那麽做,就代表事情嚴重了。

“她狠狠砸了沈海之的臉面。”鞏煌非常愉快,“我願意花一半身家買入場券,坐在那裏看沈海之被女兒背叛的表情。他總算有機會體會我的心情了!”

沈雙如急得要跳腳,“可是,姊姊後來怎麽了?”

“不知道,別管她!她不是我這邊的人,我不在乎她會怎麽樣!”鞏煌幾句話掃掉她的關切。“我找你來,是要你有心理準備。這場婚事破局,歐陽集團的接班人選會有變動,這新聞鬧太大,最近這陣子,記者可能會找上你。”

她駭了一跳,“找我做什麽?”

“不管怎麽說,你還是沈海之的女兒,也是第一個背叛他的女兒。”鞏煌陰恻恻的說:“你十四歲就離家出走,說穿了,沈碧漪今天的拒婚不過是跟上你的腳步,記者要報導這個新聞,一定會聯想到你。”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陷入自己的情緒中,“哈哈哈哈,先後被兩個親生女兒背叛,連我也要同情沈海之了。他比我多被背叛一次,這利息生得好,真是生得好啊!”

沈雙如笑不出來,急着擡起手看表。她想知道姊姊究竟發生什麽事,盡管她們已經太多年不曾碰面,但她心急如焚,好擔心她沒有去處,流落在外面的某個地方。

她必須知道她的情況,她要幫助她!

鞏煌沉下臉,“你還趕着去哪裏嗎?”

“我……”她心思電轉,臨時編了個謊,“約了一個客戶晚上吃飯,要是遲到就不太好。”

鞏煌臉色和緩了些,“那就去吧。”

她急不可待的起身

“接下來,外公會為你介紹對象。”鞏煌眼中有思量,“看了碧漪……總之,你也該嫁了,女孩子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不好。”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想談婚事,那太像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轉變成上一代角力的項目。“我不急,再慢慢看就好。”

“你以前交往的對象,沒一個讓我看得上眼,讓你自己找,好不到哪去。”

她試圖緩和氣氛,“反正我條件沒多好,找個合得來的就——”

“不準!”鞏煌忽然大喝,“你是我的外孫女,我不準你嫁給不夠格的男人。”食指指着她鼻尖,他咆哮道:“我要你風光大嫁,嫁得門當戶對,人人稱羨!我要讓沈海之知道,我比他更會玩這一套!”

話一落,死寂随即降臨。

讨巧的笑顏凝在沈雙如臉上,變成了牽強。

外公這些話,等于在承認要操縱她的人生,以滿足複仇的欲望。

意識到自己過分了,鞏煌有些難堪的收回手指。

沈雙如小心藏起受傷的神情,沒搭話。

空氣凝結宛如透明果凍,連要吸口氣都困難。

頓了半晌,鞏煌打破沉默。

“你……”心意已揭,不管說什麽,都沒得補救了。“不是還要去見誰嗎?”

“是。”她胸口很沉,“那,我先離開了。”

沈雙如走出書房時,管家自走廊轉角處匆匆過來。

“雙如小姐……”他眼中帶有一抹同情。

她才意識到,外公那些話響遍了大宅。她擠出微笑,“我沒事,你去看看外公,不要讓他情緒起伏太大。”說着,她匆匆下樓。

這一刻,她慶幸有人能照料外公。她無力擔心他,也無暇照料自己的心情,沈碧漪,她的姊姊,才是此刻最需要她關注的人。

這幾年,她們姊妹不曾聯系過,但她知道她的近況。

拜父親所賜,姊姊絕大部分的生活暴露在媒體上。她的“職業”是名媛,出席沈氏餐飲的所有活動,主持網站,寫文章介紹食樂生活,以優雅美麗又知性的形象,活躍于各大媒體,代言所有美好的事物。

這一切,都是父親的規劃。

她本來也該活得像那樣,只不過她逃了。

十四歲那年,一場嚴重的父女争執後,她離開沈家,輾轉幾番,進入了鞏家的翼護,是以她跟姊姊宛如對立兩個陣營的小兵,互不交涉,也無能改變什麽。

外公說,姊姊在禮堂上毀婚,那她現在人在哪裏?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他不會容許姊姊擁有親近的朋友,那意味着姊姊跑出禮堂後,不可能有依靠,她必須幫她!

沈雙如換檔後踩下油門,車子猛往前沖,雖然及時踩下煞車,可前方依然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連她也被那強蠻的勁頭吓了一跳。

“雙如小姐,你沒事吧?”園丁跑了出來,差點踩到幾條在地上跳動的大肚魚,“唉唉,這是老爺最喜歡的青花瓷水缽,是他請人從上海帶過來的……”

“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要放在外面呢——”抱怨出口,她趕緊煞住,“不,我是說,我不小心的,對不起,我趕着去、趕着去……”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完,揮了下手,轉動方向盤,急駛而去。

她手裏有條人脈,過去不曾動用過,沒把認識那男人當作某種優勢,情願彼此只是一起享用美食佳肴的同伴,但是,這個時刻,由不得她不用了。

她将手機開啓擴音,開始撥號。

歐陽祖宅。

一組工人到處巡視,确保之前貼上的大紅“囍”字全部撕除幹淨。

歐陽臻坐在單人座沙發上,姿态怡然。長背服貼于椅靠,他雙腿交疊,擦得晶亮的鞋頭被燈光映得發亮。

鏡架跨騎在他的鼻梁上,鏡片雖然無色,卻也造就出與旁人的距離。

他的腳沒在抖動,手指沒在輕敲,自坐下後,直到此刻,沒把各種通訊裝置拿出來一看再看。換言之,他沒有不耐。

可其他人就沒這麽淡定了。

縱然不是所有人都樂見這樁婚事,但早上起碼喜氣洋洋。下午,自從大隊人馬回到祖宅後,氣氛就變得很怪,讓人渾身不對勁。

歐陽臻冷眼旁觀,見到大多數堂兄弟姊妹藏不住喜色。

他回想禮堂上發生的事,當婚事告吹,歐陽律就拉着柳離開——是的,名義上是外人的柳比準新郎更激動。這起婚事是他一手主導,所有人都知道,包括老爺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打着燈籠也找不到比沈碧漪更完美的新娘。

論容貌、氣質、儀态,沈碧漪皆屬上乘。以歐陽家的地位與財富來說,沈家是弱了點,而且,那點弱讓人絕難忽視。縱然沈海之全力經營,但沈氏餐飲集團比起在金融界稱霸的歐陽集團,有如螞蟻比大象。

不過,大家各取所需,歐陽家要一個端莊的長媳,沈家需要融資,只要結婚,這筆交易就算敲槌,等他們誕下兒女,歐陽的接班地位就穩到不能再穩了。

但是,他的婚事告吹了。

這就意味着,接班人的位置騰出來了。

歐陽臻執起咖啡杯,輕抿一口。這杯咖啡已經涼了,失去了細膩優雅的香氣,奶味變得腥重。

他眉頭一動,才剛擱下,旁邊的傭人立刻上前,再遞上新的杯盤。

他擡手看看腕表。“不用,我不喝了。”

晚間九點整。

婚事如果辦成,開席宴客,吃到現在,差不多該散場了,何況婚沒結成,主角們早就離場。身為歐陽家的一分子,他的義務只到這個鐘點,餘下的時間是他自己的。

他起身往大門口走去,皮鞋在光可監人的黑白大理石磚上扣出輕輕聲響。

就在他要走出門之際,樓上書房的門開了,三叔出現在樓梯轉折處。

“歐陽臻在不在?”

一句話,拉住了他往外跨的腳步。

“他在那,已經要走人了。哼,這兔崽子,我就知道他!”老爺子一聲微怒哼聲從挑高的大堂上方往下傳。

歐陽臻旋過身,頭往上仰。

二樓書房有扇大窗可以盡覽堂內情景,歐陽家老爺子站在那裏,能輕易看到每個小輩的動态。

那道蒼老的聲音下達清楚的指示,“阿臻,給我上來!”

“上來吧,你爺爺叫你。”三叔複誦得極不情願。

一道又一道犀利的目光宛如飛刀,啪擦啪擦釘在他身上,他安之若素。

等他進了書房後,門立刻被關得嚴實。

老爺子發話了,“律跟柳原本負責的工作,暫時由你代理。”

歐陽臻神情未動。這要求,來得不出他意料。“是。”

見他連推辭一句都沒有,就這麽順順當當的接下,幾個長輩的臉都歪了。

“終于讓你等到這天賜好運了,是吧?”三叔立馬嘲諷。

“真好,一點力氣都不費,坐着就能等到現成的,難怪連客氣樣子都懶得裝。”四叔立馬跟進。

小叔直接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臭罵,“不要以為這是在指定你當接班人,你還不是接班人,遠遠的還不是!”

唉,不該笑的,誰也不會相信他笑是因為小叔跳腳的模樣太滑稽,只會認定他小人得志。“我知道。”他盡量收斂了。

“這只是權宜之計。”三叔咕哝,“都怪柳興風作浪,搞出這一出。”

“沈碧漪才糟糕,上了禮堂才反悔說不嫁,當我歐陽家是什麽?”四叔橫了歐陽臻一眼,“白白便宜了這家夥,藉機坐上大位!”

“好了,都給我閉嘴!”老爺子開口,“什麽坐上大位?我還沒死!”

“呃,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四叔立馬低頭。

“不是就閉嘴。阿臻,你是所有人裏性格最沉穩的一個,我信你不會仗着權勢亂來,重要決策都要讓我看過,你不能擅作主張。”看着旁邊三個眼巴巴的兒子,老爺子再補上一句,“接班的事,你不必多想,想也沒用,我自有主張,你先照規矩辦事吧。”

歐陽臻知道,這話既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三個叔叔聽。只是三個長輩聽了,神色稍定,他依然寵辱不驚。“是。”

踏出書房,走下樓梯時,幾乎所有人都揚起頭來看他。

歐陽家親屬不分男女,或坐或站,或結群或孤立,射過來的眼神是程度不等的估量。

沿階而下,他在心中輕嘆。如果不計較利害關系,這是一幅很賞心悅目的畫面。他可以理解,爺爺何以吊着接班人的位置,像懸着餌食,因為看着這樣一群人中龍鳳為了自己能給予的好處而争奪,是一種心靈上的滿足。

“爺爺找你,為了什麽事?”正在家族的證券公司締造優秀成績,很敢沖的堂弟歐陽群閃到他面前,“所有孫輩都在這,就只找你一個人上去,該不會是要你接替大哥的位置吧?”他一臉忿忿,“你憑什麽?你有過什麽功績?”

在他看來,在家族體系裏,管地産就跟廢物沒什麽兩樣。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是他們這些搞金融的在沖刺。

“大哥?哇,叫得好親熱!”旁邊馬上有人酸他,“以前說到他,你不是猛翻白眼嗎?該不會他一被踢出接班大位,你就變成他的超級麻吉了吧?”

歐陽群馬上刺回去,“是誰幾個月不回祖宅一趟,連大哥結婚也安排出差,可是一聽到婚事出包,立馬搭機趕回臺灣?這麽明顯的居心,誰看不穿?”

一片唇槍舌劍間,歐陽臻靜靜伫立。

略高于一樓地面的階梯,讓他将每個人的神情姿态收于眼底,黃澄燈光将銜着金湯匙出生的男女投影在牆上,依稀間,拉出了宛如各種猛禽兇獸的影子。

那些神情,多得是算計,多得是不懷好意,多得是各有心思。出口惡言的,固然強勢,一語不發的,也不見得溫和。他是歐陽家的人,習慣了針鋒相對,在敵意環境中生存是他的強項。

“不要以為你穩當接班人,鹿死誰手,還不一定!”歐陽超踅過來說。

他沒被吓着,反而微微一笑。

老爺子接着下樓,“都回來啦?”犀利的眼神掃過滿屋子孫,幾個平常不見人影的家夥不安的扭動着。“正好,我要宣布兩件事。”

“爺爺,您說!您的指示,我們一定照辦!”

“是啊,外公。”外孫們也回來待命。

“第一,今天在禮堂裏發生的事,一個字都不許說出去。”老爺子的眼神繞過一幹子孫,特意朝幾個愛在背後放話的家夥多看幾眼。

然而,他的眼神在掠過歐陽臻時,連停都沒停。他知道這個孫子太懂分寸,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不會說。所有孫子中,他最放心他。

“讓我聽到閑言閑語,我一定追究是誰。只要敢說一個字,就不要想接班,直接從族譜除名!”歐陽老爺子令重如山。

“爺爺,哪有永遠的秘密?要是……”底下有人反嘴。

“沒有要是,沒有萬一!我不會讓律被外人說閑話!”

“爺爺對大哥特別偏心!”孫輩女孩歐陽芹扁了扁嘴。

“我就是偏心,有意見嗎?有的話,現在就走出去,我不在乎!”

老爺子強力護盤的決心,令所有人噤聲。

“爺爺,”歐陽芸清了清喉嚨,“你要交代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剛剛我把阿臻叫進去的事,不準往外說,尤其不準猜臆接班人的事。”

“爺爺決定把位置給他了嗎?是不是太草率了?”歐陽群大為不滿。

“他暫代律的職位,可以跟我議事,但我還是管事的人,所以只要有業務往來,你們都必須配合。”見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神,老爺子頓了一下,“以後誰能接班,等我考慮過後再說。”

“每個人都有機會嗎?”剛自學校畢業的歐陽琛急急的問,“包括我嗎?”

“對,包括你,即使是你。”見所有人逐漸變得安分,老爺子往樓上走去,“很好,都把嘴巴給我閉嚴實了!”

聽到這番話,針對歐陽臻的敵意終于弱了些。

歐陽臻繼續往外走,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訊息匣裏躺着一個讓他有點意外的訊息。

某人想見他——說起來,是此時立場非常尴尬的那個女人,沈雙如。

爺爺交代的話猶在耳邊,他不該去。理智與負責任的個性也告訴他,別去。以他不沾不帶的性格,以往遇到這種請托,從來不曾赴會,連考慮都不必。

但是,她很特別,是他悄悄相了兩年的女人。

正因為提出要求的人是她,所以,他猶豫了。

去,還是不去?見,還是不見?

便在此時,管家追出來,“臻少爺,老爺子說,讓你上去陪他吃點消夜。”

他未加思索,哪怕一秒,“跟他說,有事明天進辦公室再談吧。”

悄然無聲。

他揚起頭,看着沒料到會領到拒絕的管家,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啊,看來他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歐陽臻微微一笑,揮了揮手機,“我還有事要處理。”

向青雄瞪着眼前不請自來又坐立難安的女人。

“你給我坐下,不要再轉來轉去,我弄晚餐給你吃。”

“我吃不下。”

“餓肚子解決不了事情。”

“我知道,但我真的吃不下。”

“不吃我做的菜,就不能給我意見,既然如此,你沒有待下去的必要。”向青雄指着門口,冷冷的說,“出去,慢走,不送。”

沈雙如瞪着眼前那魁梧的掌杓男,“有人這樣講話的嗎?”

“有。”他盤起雙臂,黝黑兇惡的模樣像極了黑社會老大,“就是我!”

唉,只能服從了。

沈雙如頹然坐在餐臺前,向青雄将一大杓熱滾滾的紅酒燴牛肉扣在盤子上,遞到她面前,食物的香氣讓她的鼻頭不禁聳動起來。

雖然他态度不佳,但想到他是為了她好,她也只能默默開動。

幾個小時前,離開鞏家時,她在車上撥的電話,就是打給面前這個男人,向青雄。

她此時所在的地方,過去兩年,每個月的第三個禮拜四,她都會造訪。

這是一棟五層樓公寓,坐落在都市巷弄間,由于建築物已經老舊,除了向青雄外,沒有其他住戶。他獨據三至五樓,三樓起居用,四樓當倉庫,五樓則是工作室——或者,他自己比較喜歡稱其為料理聖堂。

向青雄一邊觀察她對食物的反應,一邊在餐臺內側的廚房區熬高湯。

兩人的交情非常偶然。多年前,他學廚藝時,曾跟師傅去辦外燴,在某場餐會上,沈雙如私下到廚房,告知有道料理味道不對。

主廚當場反駁了她的說法,私底下,卻要他立刻把那道菜撤下。菜送回廚房後,他偷嘗了幾口——沒錯,有一味料微馊,但只是微微的。

因為這個緣故,他發現她有非常靈敏的嗅覺與味覺。後來他出師,因緣際會又遇到她,一時發了奇想,邀她到工作室試菜給意見。

從此,他們變成朋友,話不多,不深交,純粹論吃談喝。每個月的第三個禮拜四,是他端出新研發的菜色,請她品評的時候。

兩年前,他邀了朋友兼童年友伴歐陽臻來過一趟。見到她之後,歐陽臻默默的加入這個陣容,一次也沒缺席過,端的是什麽心思……他低哼一聲,不予置評。

手機叮咚兩聲,他抓起來看。

“是他嗎?他回訊了嗎?”沈雙如迫不及待的問。

他邊按删除鍵邊說,“是廣告訊息。”

沈雙如一臉失落的放下餐具,“他都沒回訊息嗎?”

向青雄搖了搖頭。唉,自己為什麽會落入這麽尴尬的境地?

今天不是例行聚餐的日子,他本來沒預期有訪客,卻突然接到沈雙如的電話,說有關于沈碧漪的事要問問歐陽臻,看他能不能幫忙。

不用問,他也知道,歐陽臻不會透露什麽。可是,他拗不過沈雙如,只能幫她發訊息問了。

結果可好,那家夥果然如他所料,沒消沒息。

“我認識歐陽臻很多年了,他做事有自己的邏輯,任何人很難從他嘴裏撬出點什麽。”見沈雙如那麽擔心,剛剛他又追加一則訊息,請歐陽臻若有時間,過來見她一面,但——“就算他來了,也可能什麽都不說。”他有點打預防針的意思,“你不要期望太大。”

“我知道。”她沒把握的說,“仔細想想,問他實在不靠譜,你覺得我還可以怎麽做?”

“找口風比較緊的私家偵探打聽消息?”他不确定的提議。

“這我也想過,但我現有的資源都跟鞏家有關。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希望他們聽到任何消息。”外公今天的反應吓到了她,她可不希望自己探聽出來的訊息,先被呈到他手上。

向青雄看了看時鐘,“已經快十一點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