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色的熊
埃斯維爾擡起頭,看着希萊斯特,翠綠色的眼眸美麗但毫無生氣。
“我是您的仆人。”
埃斯維爾回答道。
“呵,仆人?”這麽簡單而毫無說服力的回答讓希萊斯特更生氣了,他眸光莫測地看着眼前這個貌似溫順無害的騎士,話鋒一轉:“過來,侍候我起床。”
埃斯維爾拿起希萊斯特的外衣,就像從前無數個早晨一樣。希萊斯特看着他,一動不動。
埃斯維爾站在床邊等待了一會,發現主人真的沒有任何配合的想法後,他不得不半跪在床沿,輕輕掀開被子,伸手擡起希萊斯特的手,為他套上外衣。
希萊斯特全程不配合,甚至在有些時候還故意和埃斯維爾作對。領結剛剛系好,希萊斯特就一把把它扯了下來,随手把這條柔軟的藍色緞帶丢在地上,“重新來,剛才那個樣式我不喜歡。”
埃斯維爾像是完全沒有脾氣一樣,半跪在地上撿起那條緞帶,打算繼續給希萊斯特系上。
“停。”
希萊斯特涼涼地說:“這就是你的态度,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再給我套上?”
明明是他自己丢的,他卻一點兒也不心虛,蠻不講理地說:“去拿新的。”
自埃斯維爾開始嶄露頭角,并最終來到希萊斯特身邊後,他對希萊斯特的态度就是毫無原則的百依百順,不管希萊斯特提出什麽要求,他都盡力滿足,從不勸希萊斯特改變主意。這很大程度上助長了希萊斯特的驕矜,讓這位公爵閣下習慣于向他的騎士長提一些古怪而過分的要求。
尤其是,在希萊斯特發現自己受到欺騙,正怒不可遏的情況下,他下達的命令就更加毫無道理了。
不過埃斯維爾并不在意這些,他一絲不茍地執行着希萊斯特的所有命令,重新拿了一條藍色緞帶,半跪在希萊斯特面前為他系領結。
希萊斯特微微仰頭看着他,之前,埃斯維爾對他來說只不過算是一個比較忠心的仆人而已,根本不需要費心去注意。所以他只大略知道埃斯維爾的長相賞心悅目,從未認真看過。
但是現在,他仔仔細細的注視埃斯維爾的臉。這是一張近乎完美的男性面容,輪廓深邃,嘴唇薄而飽滿,落在額前的黑色碎發和蒼白的額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希萊斯特睜大眼睛,不願意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他揪住埃斯維爾的前襟,用力把他扯過來,用目光巡視埃斯維爾的面容,他注意到,埃斯維爾的眼睛在光線的折射下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美麗,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去碰埃斯維爾的眼皮。
他的力道不重,但也不輕。可埃斯維爾卻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沒有知覺的雕像,就連下意識的眨眼也沒有。
他安靜地伏在希萊斯特身前,仿佛一個任希萊斯特擺布的玩偶。看到他這幅樣子,不知為何,希萊斯特突然洩氣了,他擺了擺手,“繼續。”
這一次,他沒再千方百計地試圖為難他的騎士長。
所有人都注意到,公爵閣下似乎對他的騎士長感到了不滿,他的态度變的有些冷淡,并且對埃斯維爾的示好無動于衷,哪怕埃斯維爾為他獵來了幾只雪白的狼預備給他做披風,他也只是擡起眼随便看了看,一句稱贊都懶得說。
面對這種情況,大部分仆人和騎士們都為他們的騎士長感到憂心,當然了,還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達瓦裏。
達瓦裏是第一個注意到公爵閣下态度變化的人,他一開始有些懷疑,但懷疑漸漸變成不敢置信,到最後,所有的情緒融在一起,變成了難以自抑的狂喜。
他的機會來了!
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最好能一鼓作氣将埃斯維爾從騎士長的位置上趕下來。
他最擅長的就是揣測這些貴族大人的意思了,既然現在埃斯維爾惹怒了公爵閣下,那麽他的機會就來了。
埃斯維爾現在大部分時間并不在城堡裏,因為希萊斯特給他下了很多命令,每個命令都既古怪又苛刻,比如單獨一人去狩獵一頭熊,而且要求熊的皮毛不能有絲毫損傷;又或者去捉一只夜莺回來,當然是連一根羽毛都不許掉。對其他騎士來說,服從這些命令就意味着死亡,畢竟現在可是寒冷的冬天,外面除了白雪什麽也看不清,更別提這些平時就很難狩獵的猛獸和鳥類了。
只不過埃斯維爾每次都十分順從的接受了這苛刻的命令,騎士們也從沒聽他抱怨過哪怕一聲。
他跪在主人面前,垂着頭顱,順從的像只綿羊。但他拖着野熊和各種猛獸回來的時候,又威武的像一頭獅子。
只不過,他的主人似乎還是對他不滿意,壞脾氣的公爵閣下看也不看埃斯維爾帶回來的戰利品,他直直地盯着埃斯維爾,似乎在等他說些什麽。
“……這是您想要的熊。”
最後,埃斯維爾這樣說。
希萊斯特站了起來,似乎被這句話徹底惹惱了,他不肯說明自己想要聽到些什麽,等得到的回答不如他的意,他又發火。脾氣确實是夠壞的。
“出去。”
他冷淡地說,管家站在他身後,為他披上披風。只要他想,有的是人願意争先恐後地來讨好他,侍奉他。埃斯維爾只是他衆多仆人中的一個而已,沒有什麽特別的。
沒有什麽特別的,沒有!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任由管家為他系上披風的系帶。管家的手指又冷又硬,像雪一樣。他的手指因寒冷而變得僵硬,并不太靈活。所以不可避免的蹭到了希萊斯特的脖頸,極度的寒冷感從頸前傳來,希萊斯特吓了一大跳,猛地退了一步。
他看着管家,仿佛跟誰賭氣似的,恨恨地把身上的披風扯下來,丢在地上,一言不發地走了。
管家慌亂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惹怒了公爵閣下,一動也不敢動。倒是埃斯維爾站起來,迅速撿起地上的披風,毫不猶豫的追了過去。
在離開前,他冷漠地看了管家一眼,瞳孔裏沒有絲毫感情。
希萊斯特獨自一人往前走,城堡的走廊昏暗陰沉,又寒冷又潮濕。空氣仿佛一片片流動的冰,将他層層包裹起來。他忍不住縮了縮肩膀,感覺有些冷了。
他開始後悔,早知道就忍一忍了,沒有披風隔絕寒冷,他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但是要他回頭?不,他寧願是凍死在路上也決不肯回去撿披風的。
突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緊接着,帶着熱氣的毛絨鬥篷将希萊斯特整個裹住,埃斯維爾腳步一轉,彎下腰,為希萊斯特系披風系帶。
和管家不同,埃斯維爾的指尖動作靈巧極了,幾乎是瞬間就完成了。他将那兩條暗紅色的絲帶系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并且,全程沒有碰到希萊斯特。
希萊斯特沉默地看着他,埃斯維爾做完這一切之後就半跪在了他的面前,也不說話,只垂下了頭。
希萊斯特伸手抓住了埃斯維爾的手,對方的手出乎意料的溫暖,幾乎可以說是滾燙了,和他冰涼的手完全是兩個極端。
埃斯維爾依舊垂着頭一言不發,但卻溫馴地張開了手掌,任由希萊斯特在他手心裏取暖。
希萊斯特猛地收回了手,“……你還要在這裏擋路多久?”
他整個人躲進披風裏,看上去格外的小,“跟上,現在你對我有點兒用了。”
走廊是陰冷的,但起居室裏的寒冷卻全被壁爐裏正在燃燒着的火焰驅散了。希萊斯特往軟椅上一坐,也不說話,眼睛注視着壁爐。
埃斯維爾嘆了口氣,他走上前來,耐心而細致的褪掉了希萊斯特的披風。希萊斯特轉頭看他,忍耐了一會,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我很抱歉。”
埃斯維爾說,希萊斯特的表情緩和了一點。他在等着埃斯維爾的下文,心裏情不自禁地開始盤算,要是埃斯維爾接下來的話能讓他滿意,他就不再繼續折騰對方了。
“我沒有完成您下達的命令,我應該再細致一些,找到一頭白色的熊,而不是只抓一頭普通的熊。”
希萊斯特睜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埃斯維爾,随後這些表情全部從他的臉上褪去,只剩下冷冰冰的憤怒。
他抓起一旁茶幾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來自東方的名貴瓷杯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四散飛濺到各個角落。
“出去。”
希萊斯特說。
埃斯維爾不知道自己哪裏又出了問題,明明剛才主人的态度已經軟化了,但是現在自己又把他惹惱了。
他蹲下開始撿地上的瓷器碎片,但希萊斯特冷冰冰的呵斥又在他耳邊響起:“讓管家來。”
他盯着埃斯維爾,看上去氣得要命,“叫管家來,至于你,既然你說你應該更細致一點,那你就照你自己說的去做吧,給我帶一頭白色的熊回來。”
“現在,出去,立刻出去!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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