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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于是他便決定上街轉轉,恰好瞧見路邊一家潮州菜館正熱熱鬧鬧地營業着,便走進了店裏。
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大概是陸肇星看到顧北辰的第一反應。這也不完全是他眼尖,顧北辰太特別,身上那股柔和的氣質就像音符似的,哪怕他此時此刻不是在彈琴,遠遠地看着這個人,好像就能聽到舒緩輕柔的琴聲。這樣特別的一個人,估計放在哪群人裏都好辨認得很。
于是他熟絡地喊了一聲,并對他招了招手:“北辰!”
顧北辰吃了一驚,這聲音聽着太熟悉,但稱呼卻極其陌生,他回國三年多也沒聽見幾次。不由得回身看向聲音來源,這下他反倒更吃驚了,站在原地半天沒動彈,還是陸肇星哭笑不得地走過去,這才把人拉到了自己那一桌前。而顧北辰盯着他的臉,腦子裏開始組織各種解釋或者掩飾的語言,結果繞來繞去就只剩下了兩個字:
壞了。
果不其然陸肇星一開口就是問句:“你怎麽會到貴州來?”
顧北辰的詞還沒編好,只能支支吾吾地應答:“家裏……家裏出了點急事,只能臨時從重慶趕回來。”
站在陸肇星身邊的陳凱一聽這話就知道三分真七分假,不由瞥了顧北辰一眼,心裏暗忖着這藝術家真是不會裝傻。
陸肇星卻沒察覺,一聽他家裏有事,古道熱腸的美好品德立馬占領了大部分思緒,“什麽事?很嚴重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顧北辰心想我好像還沒跟你熟到這種程度吧,于是作了個為難的表情,又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是很棘手,我自己可以處理好的。”
都是明白人,這句話陸肇星聽懂了。他可是拿顧北辰當朋友,但很顯然,對方并沒和他持一樣的觀點。在交朋友這個問題上,陸肇星向來謹慎,既不像父親那樣需要全面撒網似的結交社會各界人士,也不像母親那樣全心全意做家庭主婦。在弗吉尼亞軍校的時候,他就有了一套明确的标準,概括起來無非也就是三類人。第一類,有真才實學之人。這種人可以成為學習的标杆和進取的榜樣,但也最多是如水之交淡淡而已。第二類,是既有真才實學又品德高尚之人,這類人在他學習期間還真遇到了幾個,無一例外都成為了極好的朋友,即便後來各奔東西也常常惦念或是聯絡,但總是覺得缺點什麽。而第三類,是有真才實學,且品德高尚,還要志氣相投之人,他想這類人無疑是能和他成為終生的摯友和知己的,只可惜此前他從未遇上。初見顧北辰,只是為那神妙的琴技而驚嘆,可沒想到哪怕是離了鋼琴,那個人身上的氣息也是幹淨的,縱使終日在名流的虛浮與官場的僞善之間穿梭,也不曾受到絲毫的沾染。那天雖只是一面之緣,但這個人便已經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了,誰知道第二天又在炮火裏意外重逢,而事後顧北辰的一番話更讓他醍醐灌頂。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至于能不能成為終生的摯友和知己,似乎還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他想了想遞給陳凱一個眼色,對方立馬附耳過來。他交待了幾句,把人匆匆打發之後才又看向顧北辰道:“這麽生分?不過的确是我剛才不小心直呼了你名字,失禮了。”
顧北辰忙擺手,“沒有,這樣叫……也沒什麽。”
陸肇星往他的茶杯裏添了些茶水,出門在外不喝酒是他一直以來的好習慣。顧北辰看他探手過來拘謹地扶了一下杯沿,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墨綠的茶葉在雪白的杯盞裏翻滾,但他只是輕輕用手指描着杯沿,漫不經心地瞅着桌子上翻飛的雕花,像是神思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陸肇星看着看着又笑了,只是這次帶點無奈:“我有這麽可怕嗎?”
顧北辰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砸得有點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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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肇星難得收起了好脾氣的面孔,微微板了臉也不再說話。顧北辰見狀早就糊塗了,他壓根兒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兒惹着了這位大團長,于是也只能手足無措地坐在原地。恰逢這時店小二來送菜單,及時地打破了僵局。眼看着小二舉着菜單在半空中胳膊都僵了,顧北辰看了看陸肇星,還是接過來,翻了兩頁又看過去,試探着發問:“嗯……你吃什麽?”
陸肇星只顧着悶頭喝茶:“随便吧。”
顧北辰沒怎麽吃過潮州菜,只好一個人尴尬又猶豫地翻着菜譜,偶爾朝陸肇星那邊瞟上兩眼。店小二見狀立馬上前推薦:“您看這獅頭鵝,這是我們的店的招牌菜,還有這白果芋泥,好幾位老食客都贊不絕口吶!還有這薄殼,這是今天一早剛從廣東運來的……”
顧北辰只能一個勁兒點頭,看着店小二唰唰地往菜單上寫字,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大。陸肇星端着茶杯,把嘴角的淺淺笑意都偷偷藏進了杯盞之後。陸陸續續記了四五個菜,他終于開口制止鋪張浪費:“可以了,就這些吧。”
等上菜的間隙,顧北辰終于耐不住了。
“你……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嗎?”他不合時宜地問道。
陸肇星挑挑眉:“怎麽會?”
聞言顧北辰只好低下頭喝茶:“哦,那是我多想了。”
陸肇星卻放下杯子,眼神直直地看了過來:“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麽你總是……不愛說話,或者可以說是……很沉默?我一直以為藝術家比普通人更需要傾聽者,他們應該有太多需要與人分享的想法了。”
顧北辰不經意地一擡頭,不想卻對上了那雙黝黑得怕人的眸子,驚得他立馬挪開眼睛,思索了好一會才回應:“可能是……性格使然吧。我本來也不太愛說話,再說了,在重慶那種地方……什麽都不說總比說錯話強。”
陸肇星這才微微一笑:“這倒是實話。不過,總是悶着什麽也不說對身體可不太好。”
顧北辰聽他說話,字字句句倒是真情實意,只不過他聽來卻萬般苦澀。說?他只怕再多說幾句就要小命不保。明明喝了不少茶水,嘴唇卻忽得一陣發幹,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只聽陸肇星接着又道,“其實,像你那天晚上說的話,就挺好的。至少于我而言,算是平地一聲驚雷。”
顧北辰聞言一驚,詫異地望向他。
陸肇星正想說下去,店小二又來上菜了。這回他來得可有點不是時候,但沒辦法,吃飯的時候,誰也不會再想着聊天的問題了。顧北辰一看見滿桌子的美食,也顧不得陸肇星的話還要不要說了,抄起了筷子就直接開動,美得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殊不知早就叫對面的人瞧了個真切,還驚訝得差點被水嗆到喉嚨。
當然,這頓飯錢還是陸肇星結的。
飯後陸肇星提出去一家咖啡廳坐坐,顧北辰奇怪地想着貴州這麽偏僻的地方居然還會有咖啡廳,但怎奈人家都付了飯錢,再不給面子未免有些太說不過去,只好硬着頭皮前往。到了這所謂的“咖啡廳”,他才忍不住笑開了——這哪是什麽咖啡廳,外表看起來也就是個小茶館,裏面的裝飾卻一派西洋風格,可偏偏屋中央又擺了兩只大花瓶,所以看上去真是不倫不類的很。由于只有屋子正中的一張咖啡桌上亮着臺燈,兩側的擺設也看不真切了。顧北辰好奇地走進屋子,此時一個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的男子從後廳出來,結結實實地給了走在前面的陸肇星一個熊抱。
“你小子,飛黃騰達了就忘了兄弟啦!”
陸肇星也結結實實地給他背上來了一拳,“這麽些年,你小子也混得不錯嘛!”
兩個人又寒暄了一陣才松開彼此,趁着顧北辰沒發現,陸肇星低聲問他,“準備得怎麽樣?”
男子豎起大拇指,“我找來的,那絕對是這個。”
陸肇星又重重地在他肩膀上來了一下,“謝了兄弟!”
顧北辰本以為這家店的咖啡一定會和裝潢一樣糟糕,不過出乎他意料,味道還真的很不錯,甚至不輸給以前在美國時他常去的那家店。大概是為了專門招待朋友,明明是生意正好的時間段,咖啡廳裏臨近他們這邊的位子卻空了一大半。陸肇星和那個高大的男子聊得開心,顧北辰自顧自地品着咖啡,順帶着把目光投向了屋子的一個角落。由于燈光太暗又是死角,他看不清那兒擺着什麽,只隐約地瞅到一個龐大的輪廓。正好奇地想要再探一探身子瞧個究竟,陳凱卻忽然從門外快步走進,徑直到陸肇星面前,把一個黑色的盒子遞給了他。
顧北辰不解地眨眨眼睛,目光投向陸肇星手中的盒子。
只見對面兩人聊天說笑的聲響驀地停了,随着一聲搭扣啓開的輕響,一把工藝精巧的小提琴轉瞬已被陸肇星拿在手裏。而後手腕又是一個輕旋,琴已穩穩地架在脖子上。衆人還正詫異着,他已站起身來,眉目含笑地對顧北辰點了點頭,“合奏一曲,怎麽樣?”
顧北辰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卻一時間茫然無措,合奏?可是哪裏有鋼琴?可還沒等他問出口,那個昏暗的角落裏便突然亮起了一盞壁燈,綿綿的光束從上傾瀉而下,直飄灑到正下方的一臺鋼琴上。琴有些舊了,也不是三角鋼琴,只是普通的立式鋼琴而已,但在那盞壁燈的流轉下,居然美得動人心魄。
顧北辰看着看着,覺得自己的心跳又有點快得不正常了。他有太久沒在這樣的環境裏彈琴,盡管裝潢很糟,盡管鋼琴很舊,可他卻在那一剎那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美國求學的日子,又回到了那些和鋼琴自在暢談的時光。而當他走上臺,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陸肇星時,他突然就知道要合奏什麽曲子了。
“《春天》?”陸肇星用口型對他示意。
顧北辰點點頭。
清澈,明朗,像是加州春天的陽光,歡快而又纏綿地落在初生的枝葉上,解凍了的河流擁抱着分別已久的卵石和土壤,輕盈的樂聲帶着春天的喜悅,有如孩童純真的歌唱。顧北辰閉着眼,除了自己的琴聲,他終于聽到了另一個聲音,盤旋着溫柔的低喃,和他迎着風并肩而立。他覺得自己等了太久,久到連自己都要忘了一個人的琴聲其實太過孤單,久到連自己都要忘了他曾經盼望着能有這麽一個人,只要聽着他的琴聲,就能知道他是在歡喜,還是在悲傷。
第二樂章的慢板極為輕柔,指尖像是在撫摸琴鍵的觸感,小提琴的樂聲也低沉如同纏綿的傾訴,夾雜着親昵的軟語。到了最後兩個樂章,旋律明明逐漸歡快起來,顧北辰的鼻子卻微微發酸。
那個人終于來了,但是,他卻等不到了。
和顧北辰一樣,陸肇星從頭至尾也閉着雙眼,但他依然能聽出顧北辰琴聲裏的起伏,就像聽見他的心跳輕微的回響。從一開始的驚喜與溫暖,逐漸過渡到溫柔與纏綿,又在歡樂中隐藏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與悲傷,這又是什麽原因?于是他的琴聲也帶了絲探尋的味道,只是卻是一個追得急,一個又躲得緊。
樂曲即将收尾的時候顧北辰睜開了眼,卻恰好看到陸肇星閉着雙眼,迷人的側臉沐浴在柔和的燈光之下,把側臉的輪廓和肩上的小提琴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看着他微微睜開眼,墨黑的瞳孔反射出自己的影子,與他四目相對。
他唇邊揚起的弧線讓他陡然心跳加速。
他無聲地說,我想,我找到那個人了。
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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