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巧遇

雲竹館這個園子很大，不過這裏不是住人的，是觀賞竹子的地方，因此園中只有一座四面八角屋，坐落在高高的臺子上，四面是落地移動的大窗戶，夏天了将這些窗戶移開，就是個高高在上涼亭子。

此時窗戶全都關着，裏面已經燒起了火盆，一直銅鼎大火爐在牆邊，只是倉促間點起來的，屋裏還是有些冷。

世子站在高臺上的屋子前，看到朱翊宸躍身上了園中的假山，在假山的背陰處翻找了一下，就在雪堆中找出來半只獐子，居然還有一只整的黃羊！他不由得大笑：“你們這些人！真虧得想得出來！”

朱翊宸揀出來一手拎一個，随手扔給世子身邊的兩個下人，笑着跳下來道：“我們夏天常常在這邊烤肉，冬天打獵，今年還是頭一次，沒想到這邊這麽冷，倒是貯存這些東西的好地方。”

“你們常去哪裏打獵？”世子和他轉身一起進了屋笑問着。

下人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那兩個下人飛跑着将黃羊和獐子拿到廚房剝皮洗淨，并叫人立刻送來烤羊的烤具。丫鬟們魚貫進來将端的菜放下。

“就在附近，遠一點的地方，翊煥不能去，因此去的也少。”

兩人坐下了，屋裏正中擺着一張紫檀圓桌，世子坐在上首，因為只有他們兩個，朱翊宸便理所當然坐在了右手邊。

丫鬟将菜擺在了圓桌上，世子笑着道：“你雖然沒有封郡王，不過自由了許多，這也是有失必有得吧。”

朱翊宸笑着道：“是啊，若是封了郡王，就必須呆在封地，除非皇上召見，否則不能出自己的封地半步！到時候我和翊煥終生都見不着了。”

這話他好像是随口說說，可世子聽得卻怔然了，他現在是深有所感，這話聽在他的耳中，卻有些凄涼的意味。

朱翊宸馬上警覺了，急忙低頭道：“是我說錯了。”

世子半晌才幽幽嘆口氣：“你沒說錯，自古皇家便是如此，只有顯赫的表面，真正過的，卻是囚徒的生活……”

朱翊宸并沒有臉色大變，做形作态，他也沒有附和，這話不好接口。

世子對他倒另眼相看起來，這個堂弟一直都不太被人重視，他也很少關注，德福郡王那一支人丁稀薄，如今的德福郡王妃，出身江南的世家，父親也曾經的朝中的二品，只是前些年已經失勢，家道算是中落了，德福郡王去世之後，完全沒有人關注他們這一支了。

不過看來，這個堂弟倒是個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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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便有心好好的試探一下這個堂弟，因此興致也高了起來，看到桌上的菜和酒已經擺上，便端起來笑道：“今天算是巧合，就剩下咱們兄弟倆，幹脆就喝個痛快！”

朱翊宸笑着端起來：“好！”

兩人喝了杯中的酒，世子微微的皺眉，轉頭道：“這酒不好，給我們換貢酒。”

丫鬟急忙低聲答應着退出去了。

一會兒換了一種酒，酒杯亦換了，換上兩只銅嵌銀絲耳觚，那就在銅酒盅裏稍微加熱，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半只獐子和一只黃羊也收拾好了，世子叫他們開了一扇窗戶，就在窗邊烤。

喝着酒烤着羊，雖然開着一扇窗戶，卻一點也不冷了。

世子笑着問朱翊宸：“你和老五的歲數差不多吧？”

“我比五哥小一歲。”

“看你和他關系很好？我這個做哥哥的，倒真沒注意你們倆什麽時候玩到一起的？”

朱翊宸笑着道：“這也是應了那句話，不打不相識……我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來府上玩，到處亂跑的時候，看到五哥坐在地上哭，我便上前去教訓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什麽的，結果五哥也不說話，上來就跟我打了一架……”

世子聽得大笑，驚奇的道：“這倒是好玩……只是他為什麽哭？”

朱翊宸頓了頓，笑着道：“好像是他媽那時候死了……”

世子恍然了一下，馬上就覺着不對，沉思着道：“不對呀，我記着琴姨娘死的時候，他沒那麽小吧……”

朱翊宸淡淡的道：“是嗎？那可能我記錯了，總之是為了什麽事打了一架，後來我們倆倒好了起來。”

世子便點點頭，正好看到烤羊腿的在上面撒胡椒，便問他道：“你是什麽口味？重還是輕，我口味輕，他們用的料很少的。”

“我口味也輕。”朱翊宸笑着道。

世子點頭，端起酒杯朝他舉了舉，喝了一口酒。

朱翊宸也笑着端起來喝了一口，眼神望向窗外，他怎麽會記錯呢，那時候和朱翊煥打架，記得很清楚的，是朱翊煥身邊的人死了……不過确實不是他媽，是他的奶娘死了。而且朱翊煥哭，也不是因為死了奶娘……

越過烤肉的那個下人，看向遠處的風景，這裏高，窗子又是落地的，只要打開了，前面園中的風景，便盡收眼底。

院中各種品種的竹子都有，這扇窗看出去，正好是一叢湘妃竹，将一條小路掩映在竹影下，淡淡的竹影搖曳，将小路上走來的人影掩住，只看到绮袖豔麗，裙影飄飄。耳邊不聞環佩叮當，只有寂靜風吹衣帶楊。

朱翊宸以為是楚恪绮來了，雖然心中早已知道，但是眼中卻不由自主的帶着期盼，心中升起驚喜，想要定定的看住，知道會引起世子的懷疑，只能垂下眼睑，按捺住心中的喜悅。

垂下眼簾，心中就馬上的想到剛剛的人影，略覺不對，恪绮向來謹慎，穿的怎麽會如此豔麗？下意識的他就想擡眼再看，正巧世子說道：“……翊煥便一直跟在郡王妃身邊。”

前面說的什麽，朱翊宸卻走了神沒聽清楚，他急忙的斂住心神，笑着道：“今天行了冠禮成了人，又是兩個兒子長大，郡王妃卻也能松口氣了。”

“是啊，不過無論……”世子正巧看向窗外，卻突然的話音斷了，這句話都沒有說完，可見多麽的吃驚，朱翊宸心中了然，正好也奇怪着，順勢也順着他的眼光看了出去。

這一看他也吃了一驚，來的人已經走了出來，卻不是楚恪绮，而是一個陌生的姑娘，穿了一件大紅雲錦綠色羽紗力子對襟長襖，一條大紅白蝶戲花曳地裙，盈盈搖搖的順着小路往前走。

朱翊宸一沉吟，再看世子猛一看到有些發直的眼神，已經明白了楚恪绮的意思，而這個走在竹林中的姑娘，他也想到了，可能就是恪绮說的，那天賞雪的‘另一位姑娘’，他馬上就道：“這個姑娘倒是好笑，走到了這裏，卻還沒發現這邊有人！”

那條小路卻是繞行在竹林間，想來那姑娘也有心事，因此一直在小路上行走，卻沒有往這邊觀看。

世子猛地見到李姑娘，心中一喜，接着就起了疑心，不過朱翊宸這話說的甚是無禮，倒叫他疑心又消了，道：“沒看到吧。”

朱翊宸站了起來，沖着窗外喊了一聲：“那位姑娘，過來一下。”

世子吃了一驚阻攔不及，朱翊宸已經喊出了口，那李蘭君猛聽得人喊，大吃了一驚，驚吓的轉頭過來看，一眼就看到這邊有個高臺，臺上有個屋子，裏面一坐一站兩個人，站着的不認識，坐着的，卻是世子。

她又羞又驚，窘的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就那樣怔住了。

世子不由的着急，站起來埋怨道：“她是李明澤李大人的千金，二堂弟，你不可無禮！”

朱翊宸是真的不知道，此時便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哦，竟是李大人的千金……我只是看她目中無人，有些氣惱。”

世子卻不及跟他細辯，如今人已經叫住了，不能叫她就那樣傻站着，只能自己踱出來站在屋檐下。

李蘭君終于也回了神，急忙的遙遙斂衽行禮：“參見世子。”

世子伸手遙遙的虛扶了一下：“李姑娘不必多禮，是來這裏游玩的？卻掃了姑娘的雅興了。”

“不敢！是蘭君無狀，沖撞了世子。”

朱翊宸在屋中聽他們寒暄客氣，心中微曬，剛剛世子聽了自己喊這位李姑娘，竟然着急成了那樣，他已經全然的明白了。

“今日人多，沒有什麽沖撞不沖撞的。”這是提醒她，這樣亂走可能還會遇到別的男子。

李蘭君就漲紅了臉，急急忙忙的解釋道：“在郡王妃那邊吃了些酒，出來的慢了些，就走迷了路。”這是解釋，自己不是個輕浮的人，只是這裏人生地不熟，沒人領路走迷了而已。

世子恍然了，轉頭看自己的身邊，這才想起來，今天料想要和兄弟們在一起，身邊的貼身丫鬟侍妾卻一個沒帶，只有幾個小厮随行。他無法，只能吩咐在外間伺候飯食的一個丫鬟：“你去給李姑娘帶路，小心伺候。”

那丫鬟急忙将手中的撣塵的物交給旁邊的丫鬟，低頭答應了一聲：“是。”下臺階走到李蘭君身邊：“李姑娘這邊請。”

李蘭君感激的對世子又是一禮：“多謝世子。”

世子笑着微微點頭，李蘭君跟着那丫鬟往園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