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路成國對路輕小時候的印象其實很模糊。

但他深切地記得路輕出生的那一天,他老婆在醫院裏生兒子的時候,麻将館的老趙打電話給他,跟他說,你曉得不,女人生孩子是大喜事。

路成國當時說,廢話,能不是大喜事嗎。

但老趙暗示了他一下,家有大喜,難道你不借着這喜氣兒……來兩手?

于是路成國假借下樓抽煙,丢下産房裏的老婆孩子,獨留他腿腳不方便的娘,也就是路輕成長過程中鮮少見面的奶奶在醫院裏,去麻将館了。

那天路成國贏得失了神志,好像路輕的出生真的給他轉運了。他還了債,天将橫財,沒享受兩個月的老婆孩子熱炕頭,賭瘾又上來了。

接着就是輸,輸到掏光了他老娘的棺材本,甚至主意打到房子上。無奈這房子是路輕奶奶的名字,而路輕的兩個伯伯早已帶着奶奶搬離上海,音訊全無,斷了他賣房子的念頭。

就這麽一個親娘離他而去,兄弟也都唾棄的人,最終居然是他兒子管了他這麽多年。

還是那句話,生米恩鬥米仇,更何況他路成國自打骨子裏就沒想過兒子這樣算是“恩”,因為他覺得這是當人兒子應該做的。

就應該賺錢給他爸還債,就該賺錢給他賭。所以路成國畸形的觀念令他在外炫耀自己兒子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更多的人只是表面上贊許他養了個好兒子,更多的人是笑他無能。

包括路輕替他還掉的這六十萬,但實際上路成國欠四十萬卻對他謊稱欠錢六十萬,事件在麻将館傳播的過程中發生了變種,最終聽到餘子慕耳朵裏的時候成了……

路成國他兒子給了他六十萬,斷絕了父子關系。

餘子慕聽到這話的時候,正和幾個麻将館的小年輕坐在燒烤攤裏,“那這人最近在幹嘛?”餘子慕問。

“哦,好像最近去了開發區那邊的麻将館,聽說贏了不少呢,昨兒夜裏還放話說要去澳門發財。”小年輕說着,不屑地嘁了一聲,“就他?幸了一回就以為改命了?笑死個人。”

餘子慕聽着只是笑笑,端起啤酒抿了一口。他在這混了這幾天,也沒用自己真名,給人的印象只是個和家裏吵架的富二代罷了。

而且沒什麽腦子,來了就輸錢,輸完還請吃飯。所以他們對餘子慕逐漸沒有什麽警惕心,直到他們這頓燒烤快吃完,麻将館的趙楊找了過來。

“吃着呢?”老趙笑得賊兮兮,揣着手在袖子裏,“小餘啊,你吃完咱聊聊?叔看你最近輸慘了,給你整點路子,掙點外快。”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不妥,但小年輕都知道,老趙是看上了餘子慕人傻錢多,想弄去麻将館跟他一起放爪子。

但餘子慕知道機會來了,但他得繼續裝傻,“啊?什麽路子啊,安全嗎?”

淩忱來em試訓的那天是個大好晴天。

這孩子有些膽小,但雲爍覺得淩忱有些怯生生是因為路輕盯着他。

從淩忱進門開始,路輕就像家裏來了別的狗,一雙眼睛就盯着人家。人家坐下了,路輕坐下,人家掏外設,路輕掏……從兜裏掏了個指甲剪,遞給他。

“謝謝路隊!”淩忱雙手接過來。

是的,路輕從他進門起就開始試圖往人家身上挑點毛病,這小孩兒既禮貌又高效,打完招呼毫不拖沓地沖進訓練房,然後換自己的外設。

甚至消息靈通,路輕被提拔為隊長也只是蔣經理十幾分鐘前發出去的微博而已。這淩忱莫不是盯着官博刷新的?

“不客氣。”

然後淩忱拖了個垃圾桶來,利落地剪起了指甲。指甲必然是不能太長的,否則容易在鍵盤上打滑,這也是路輕在他身上發現的唯一一點不足。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雲爍進來了。于是淩忱瞬感壓力巨大,一邊是教練,另一邊是隊長,在二人的深切注視下打開了pubg。

今天是路輕和路成國約了吃晚飯的,也是路輕和雲爍聊過的結果。

和徐懿安不同,徐懿安當初堅持要求路輕登報和他爸斷絕父子關系,但其實從法律意義上來說,路成國欠的那些錢和路輕并沒有關系,路輕也沒有義務替他還錢。

說到底……還是他傻。

他被徐懿安罵過多少次大傻子,徐懿安給他算過多少筆賬──你替他還的這麽些錢,上海精裝房的首付都有了!

但雲爍給出的建議比較溫和,如果只是吃個飯的話,那就只吃個飯。

畢竟路輕身上也沒多少錢,空蕩蕩的口袋,他爸再掏也掏不出什麽。

淩忱打單排的時候挺緊張的,但看着他的兩個人其實都沒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試訓還有一周多,往後還有一周的時間觀察他,還有就是雲爍其實隐隐地有些後悔這個建議了。

那是個賭徒,瘋魔的人幹什麽都不稀奇,于是雲爍開始腦補路輕他爸想路輕拿錢,但路輕沒錢,接着把路輕打昏了帶去黑診所割。腎……

他迅速甩了兩下腦袋,然後這個動作被路輕看到了。

“怎麽了?”

雲爍搖搖頭,又覺得還是不妥,“出來說。”

然後淩忱就被丢下了,他戴着耳機不敢摘,怕自己聽不見腳步聲,但又想問教練和隊長這是去哪兒。

太可憐了,一波雙殺沒有被看到。

“我細想了一下,要不……要不你還是別去了。”雲爍嘆氣,“你就說你沒時間,就說戰隊忽然有事,怎麽樣?”

路輕沒想到他會反悔,“之前你不是還說畢竟那是我爸。”

“對,但我……斟酌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妥。”

雲爍有些踟蹰,但也不太好開口,還是路輕先說了,“有火嗎?”

他叼着煙,“雲爍,道理我都懂,我爸那人沒救了,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問我應不應該去?”

路輕聳聳肩,看樣子雲爍身上是沒有火,“我也不知道,你說我是不是心理有什麽疾病?我這是在幹什麽,自虐嗎?”

顯然,路輕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人引導,他能長成現在這樣已經是萬幸了,沒跟着他爸去賭,也沒沾染上什麽惡習。

但路輕目前處在一個“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狀态。

雲爍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路輕的手腕,對他說:“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他叼着根沒點的煙,他原本是想抽根煙冷靜一下,眼下完全冷靜下來了。

不對,沒有完全冷靜下來,他順勢把雲爍抱住了。喉結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悶悶地,把自己的臉埋在雲爍的肩膀上,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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