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壞蛋
容見有些暈暈然,幾乎以為自己并未醒來,還在做夢。
明野靠的更近了些。
容見猶豫了一會兒,就在明野以為他要問什麽重大問題是,聽到他說:“你這樣不會掉下來嗎?”
又繼續說出很弱智的發言:“你是貓嗎?那麽輕,可以停在樹梢上。”
連明野都怔了一瞬。
容見的反應永遠慢半拍,關注重點永遠不對。
明野道:“略通武藝。”
然而在現代社會長大的容見不太相信,對這一違背物理的現象充滿好奇,又重新探出身,想要試着拽停在樹上的“貓”。
明野并不是貓,沒有那麽輕,腳下也沒那麽不穩,容見拽不動他,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次是真的要跌出窗外了。
明野接住了他。
桂枝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很低,金桂簌簌而落,明野指間的耳墜也跌到了地面,這次砸的很重,似乎有什麽寶石掉了出來。
容見動都不敢動,僵在明野的懷裏。
薄紗的褙子早已四散開來,半搭在肩膀上,小臂、手腕、後頸完全露在冷風中。
褪去那些僞裝,容見的身形與一般女孩子的差別極大,畢竟他出門都要戴繁重的頸飾遮住喉結。
容見後悔死了,他沒事幹好奇這個幹嘛。現在只能期待天色已黑,明野看不出什麽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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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有這麽明亮的月亮。
明野很輕松地擁着容見,似乎沒出什麽力氣,他随意地撈起那段仿若在容見身體上流淌着的綠綢帶,遮住容見赤.裸的皮膚,像是無所察覺。
兩人靠得很近,冷的空氣混合着熱的呼吸,還有猛然變得劇烈的心跳,容見的睫毛半垂着着,在眼睑下映着一片青灰的陰影。
看起來乖的要命。
明野沒有立刻将容見扶起,有點刻意地、惡劣地問:“殿下,到底誰是貓?”
“貓也不能從窗臺跌下來就吓成這樣吧。”
容見暫時的不開心很好解決,他很容易被另一件事吸引,忘掉原來煩惱的事。
畢竟連性命之憂都能忘。
果然,容見的臉都氣紅了。
然而這次發出的響動太大,等候在外面的小宮女都聽見了,輕輕地敲着門,恭敬地問道:“殿下,您睡醒了嗎?”
容見本來想裝死的,卻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那小宮女要進來看怎麽了。
容見迫不得已,只能應了一聲。
沒料到那小宮女突然道:“姑姑,殿下醒了。”
……周姑姑來了。
容見擡手推了推明野:“別,別被人發現了。”
這樣的時候,明野又變得很靠譜了。
容見迅速而安穩地回到了房間內,窗戶半開着,能看到外面搖晃的桂枝。
周姑姑已經推門而入,立在不遠處,問道:“殿下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容見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沒什麽,姑姑。”
周姑姑似乎發現發現有什麽不對,走近了些。
容見又急又慌,用身體擋住窗臺。
有什麽碰到了自己。
略帶些柔軟的指尖的觸感轉瞬即逝,然後是一個冰冷的東西抵在自己的後背。
容見的身體顫了顫。
周姑姑已經走到了窗戶旁,她看了看外面,什麽也沒有,月亮下的桂樹高大繁茂,沉甸甸地綴着花與葉。
她疑惑地自問自答:“是今夜的風太大了嗎?”
容見偏着頭,随口答了一句:“也許是有貓吧。”
周姑姑更加疑惑,不知道怎麽會有貓,但到底也沒多問,看着容見的裝束,忍不住道:“雖然是在寝宮中,殿下也還是要當心些。難保不會有些心懷叵測之人偷偷窺探。”
容見應了下來。
周姑姑終于退了出去,準備晚膳去了。
容見松了口氣,窗臺上放着那個摔壞了的耳墜。
壞蛋。
壞人。
容見捏着耳墜,氣急敗壞地想,難怪《惡種》完結了都娶不到老婆。
可又恍惚間覺得,明野離開後,這一切又不像是夢了。
夢醒了。
也不是噩夢,所以醒來後不會有糟糕的心情。
到了第二天,容見照常上學。
開始上課前,容見還有些擔憂,生怕太後把徐耀也塞到仰俯齋,幸好太後不至于做得這麽誇張,把費金亦的面子踩在腳下。
但容見不得不思考怎麽應付徐耀。
這麽想着想着,上課的時候,難免走神,被嚴厲的齊澤清抓住,課後留下來談話。
兩人院外槐樹下的石桌上,齊澤清問:“殿下有什麽煩心的事嗎?”
容見望着桌上擺着的書,沉思片刻:“有的。”
齊澤清倒不像往常,和風細BaN雨道:“在下願聞其詳。”
容見卻搖了搖頭:“我還沒想清楚,無法作出決定,所以不能告訴先生。”
太平宮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維系的平衡搖搖欲墜。太後和皇帝哪個都心狠手辣,容見置身其中,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艱難地應付左右,但不想把無關的人牽扯進來。
齊澤清也沒有逼他,反倒問:“那殿下讀了書,以後想做什麽呢?”
容見拂開落在白紙上的枯葉,這次說的是真心話:“想活下去。”
而一門之隔,費仕春站在書齋裏,遠遠地望着他們兩人。
他看到齊澤清對容見和顏悅色,輕聲細語,耐心開解,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憤怒。
齊澤清是狀元之才,程先生之徒,品階不高,清流文人卻莫不以他為首。
齊澤清卻看不上他,連他遞的名帖都不要。
費仕春還記得他拒絕時說的話:“讀書以明志,讀書以知理。費公子的志向遠大,但卻不能不知道理。”
然後,他卻對一個女子如此細心教導。
不過因為容見是所謂的公主,日後的皇帝之母,現在忙于讨好罷了。
可笑。
費仕春也得到消息,太後的侄孫徐耀于昨日入宮,長公主容見受邀前往,想必一對表兄妹郎情妾意,只怕再過幾個月就是花好月圓,定下婚約了。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緣何不對這個女兒下手,或是出于謹慎,又或許是膽怯,再或是抱有什麽感情。
但費仕春沒有這些。
他只想光明正大地成為太子,作為皇帝唯一的兒子,理所當然地繼承父親的一切。
酉時一刻,日落黃昏。
周掌櫃忙完櫃上的一幹事宜,叮囑了幾個跑腿的小二明日記得要買的東西,又尋思着日頭還早,能找幾個才認識的京中小官喝酒聊天。以他萬來商會大掌櫃的身份,這麽做自然是掉價,但他明面上不過是周家一個庶子,掌管一些庶務,還是要裝出些樣子來的。奉承人的話,周照清不是不會說,就是覺得麻煩,每次要和那些人宴飲,總會産生一種自己這麽努力做事,還是要受人冷眼,到底是為了什麽的懷疑。
思緒停在這裏時,又不由的想起那位明公子。
明野從小養在孫老頭手下,非打即罵。待到兩年前,褪了手上的一層皮,選入宮中當差。因才學出衆,被公主看中替寫文章,聽起來是個好差事。但周照清也有宮裏的來路,據說長公主的貼身侍衛日子相當不好過,公主并不護着他,周圍人又嫉又妒。
周照清只是偶爾裝裝樣子,遭人冷眼。而明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這麽活着,似乎沒有片刻的歡愉可言。
那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極為擅長忍耐,又無欲無求的人最為可怕。
周照清想到這,覺得還是別繼續下去了,他就賺點銀子,賺多多的銀子最好。
甫一出門,迎面撞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道士,他朝周照清見了個禮,笑着道:“師父有言,緣主今日該上香了。”
周照清一愣,才反應過來:“今日事情太多,竟忘了這事。”
道玄天山觀地處郊外,周照清使人叫了車,準備在天黑請過去。那小道士卻不乘車,說是正在修行,自個兒走回去。
周照清到的時候,酉時剛過。
他推開後院的門,明野穿了一身寬松的灰藍色道袍,頭戴木簪,神情冷淡,竟比一般的道士還要像道士。
就是做的事不太符合道士的身份。他周身點了幾盞燈,正在燈下磨刀。
明野身為宮中侍衛,每月僅有一次休沐,時常不能以明面上的身份出現,便會約在這道觀中相見。
周照清也不客氣,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問道:“公子有什麽急事嗎?”
明野垂着眼,手指在磨刀石上拂過,刀刃是冰冷的,他問:“不是說在查那位徐公子的事嗎?說來聽聽。”
周照清還以為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正襟危坐之下突然松懈:“徐耀啊,他身邊漏的和篩子似的,沒費什麽功夫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他入京後,先租了間二進的院子,又覺得不好,買了個四品大理寺少卿的舊宅子。而後找人牙子買了兩個小厮,四個婆子,五六個丫頭,以為是要正經過日子。那四個婆子裏,一個出自秦家,另一個大概是皇帝的人,兩個小厮不知道是誰家的,但總歸有來路……”
明野頭也不擡地打斷他的話:“說點有用的。”
周照清長長嘆了口氣,明野難得問得這麽具體,他不是想要表現表現自己的用心嗎?但剩下的也只好按下不表:“他每日出入禁庭,回家後好歹知道不能像路上那樣受群官宴請,要收斂一些,但在自以為的家中還是口無遮攔。”
“嗯,大約說了些太後與公主的事。說太後慈愛有加,對他大加贊賞,合意他這個驸馬。至于公主呢,也貌若天仙,溫順和善,對他言聽計從,只等着成婚呢。”
明野靜靜地聽着。
他依舊在磨那把入宮前用的舊刀。這是一把很普通的刀,刀柄處纏着幾道灰布,看不出是什麽神兵利器,唯一的有點是輕薄鋒利,刀身有幾道極深的放血槽,一擊斃命。
周照清感嘆這一次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位徐公子是個蠢人,而他口中的長公主也屬實愚笨,真是般配……”
明野驟然擡起眼,定定地看了周照清片刻,他的神情寡淡,眼瞳在燈下也是黑漆漆的,不會透入一絲光亮。
周照清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腦中翻江倒海想着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
明野忽然放下刀,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漫不經心道:“你怎麽那麽多話?”
周照清做了個閉嘴的手勢。嫌他煩他不說就是了,那麽吓人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明野:不許說他。
感謝追文,評論抽二十個紅包
私密馬賽,有點卡文,更新推遲了一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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