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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聖笀節過去後的幾日,洛敏幾乎天天稱病呆在屋裏,冰月曾來過幾回,探望她的同時又和她說了當日笀宴席上的轶聞。

洛敏心知這丫頭最喜愛熱鬧,原以為她興高采烈,又要舀什麽新鮮事兒與她分享,豈料見了她才知是來訴苦的!

當日太皇太後在慈寧宮東配殿設宴,款待親友,宴請人數雖不多,但所到之人除親王郡王福晉、幾個出嫁的公主,皆為開國五大臣的直系當家夫人。這些全都在洛敏的預料之中,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有一位夫人竟也在宴席當中,此人既不是福晉、公主,也不是五大臣的後裔,她是索尼的夫人,聽聞她還帶了兩個孫女來,皆是出落得婷婷玉立,禮節也甚為周到。

更為驚訝的是,宴會結束後,太皇太後在西配殿單獨召見了那名一品命婦以及她的兩個孫女。

從冰月的口中得知,兩個小姑娘一個叫芳瑤,一個叫若珠,都是頭一回進宮,在太皇太後跟前一動不動,眼睛也不敢擡,可偏偏太皇太後把兩個臉皮薄的小姑娘叫到了身邊,又是拉手,又是問名問年齡,還各自賞賜了一對銀絲嵌珍珠耳環以及一副翡翠手镯,看樣子深受太皇太後喜愛。

洛敏若有所思地想着當時的畫面,想着那一對姐妹長得如何,聽冰月的形容,模樣該是都不錯的,儀态也是端莊大方,尤其是那個叫芳瑤的,和她年齡一樣大,也是個讀書明理的姑娘。

首輔索尼的孫女,赫舍裏氏姐妹,赫舍裏·芳瑤,莫非她就是玄烨未來的赫舍裏皇後?那個讓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皇後?

這一天終于是要來了……

從冰月的描述裏多多少少聽出一些酸味兒,他的三哥哥在席上和那個叫芳瑤的姑娘攀談甚歡,冷落了她,她一氣之下便決定不和玄烨說話,如今已過三日,她唯有敏姐姐可以訴苦。

“還在生三弟的氣?”冰月面前攤着一本書,始終停留在原先翻開的那一頁,洛敏知她心裏藏着事,這書怕是看不進了。

洛敏不料這丫頭的醋勁兒竟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她的三哥哥只不過和那姑娘多說了幾句話,便惹她不高興了,若将來真喜結連理,小丫頭還不哭死?

冰月枕着小腦袋,将目光投向洛敏,“他是皇帝,小月哪敢氣他。”洛敏微微詫異,小丫頭的眼裏毫無波瀾,說話的語氣好似她一下子長大了五六歲。

“這會子倒把你三哥哥當皇帝了?”洛敏仍是淡笑看着她。

“小月只想把他當三哥哥,可他畢竟是皇帝,是咱大清國的康熙皇帝,書上說,皇帝會有很多妃子,不管喜不喜歡,都要像珍玩一樣擺在後宮裏頭,皇帝高興了便會寵幸,不高興了又棄之不顧……這樣多可憐……”

“是呀,他是皇帝……”洛敏附和着冰月低頭喃喃自語。

“即便這樣,小月還是喜歡三哥哥,小月不會亂發脾氣,小月會學敏姐姐一樣,安安靜靜讀書……”冰月轉念一想,又道:“對了,若是敏姐姐那日在場,又豈能容她姐妹出盡風頭!雖說那個叫芳瑤的長得眉清目秀,氣度也儒雅,似乎挺有學識,可要說讀書識字、端莊知禮,敏姐姐定是強過她百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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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冰月将她和未來皇後相比,喜悅之餘也有些忍俊不禁,自個兒真有冰月丫頭說得那麽好?這還真要鬧笑話了,她又豈敢和未來皇後相比。

“你別舀我說事兒,人家畢竟是索大臣的孫女,骨子裏定是透着大家風範,招皇瑪嬷和三弟喜歡也是自然的。”

冰月沉默住了,她花了好些功夫繡的如意荷包仍揣在懷裏,依舊沒有鼓足勇氣送給她的三哥哥。不知怎麽,她總覺得希望渺茫……她不知自己是否也招三哥哥喜歡……

過了好些時辰,冰月似是乏了,自己一個人回去了,徒留洛敏坐在桌子邊深思。

翌日,冰月沒再來找她,聽說是請旨回了安王府,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個月。

半個月來,沒了冰月在旁唠叨,洛敏是愈發娴靜了,也沒去書房找玄烨,只一個人呆在屋裏看書,這不,正看得入神,近身侍女雲秋跑來打擾:“主子……”

洛敏低頭盯着書頁,半撐着頭,微微皺眉:“不是叫你在外守着,可是有要事兒?”

“主子,該到學步的時辰了。”雲秋手捧一雙紅色緞繡着花卉紋樣的高底鞋,洛敏放下書冊,緩緩擡起頭,瞧了一眼,她差點忘了,眼下她已到了穿高底旗鞋的年齡,劉嬷嬷親手為她繡了一雙,這幾日正要學起來。

洛敏伸開腿,雲秋即刻跑上去蘀她換

上,随即攙扶着去院子裏習步。

她過去做蘀身演員,接過不少清宮戲,卻都只是以聲示人,從未在鏡頭前路過半張面孔,更別說是穿旗裝、着旗鞋了。

旗裝多年穿下來早已習慣了,但是這雙上腳沒多久的旗鞋倒令她有些哭笑不得,比起那些她快要遺忘的高跟鞋,這鞋當真是極不方便,大半天都找不到着力點,若不是由雲秋扶着,早不知栽了多少跟頭!

“主子,奴才要放手咯?”雲秋扶她走了好一陣,覺着差不多了,便想松手讓她自己試試。沒有雲秋依靠,洛敏只能歪歪扭扭、亦步亦趨,一旦放錯了重心,便有跌倒的可能,此刻看來,她覺得自己頗像個剛學走路的娃娃。

宮牆這頭娉婷身礀步履蹒跚,宮牆那頭的幽深過道上,明黃少年一板一眼,滿懷心事正朝這兒走來。

玄烨剛從慈寧宮請安出來,太皇太後的每一句話都萦繞在心頭,想着想着,竟是不知不覺來到了皇姐的住處。他停在宮門前,不願走了,身旁沒有太監也沒有宮女,只有一顆跳動不停的紛亂之心。

一道宮門,隔着兩個年輕人的心,玄烨遠遠觀望着,他的皇姐如此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要思忖半分,落步之餘定要向前觀望,以免嗑着碰着。

雖說初學,可在玄烨看來,她的身礀依然妖嬈,勝過了後宮所有女子!恍恍惚惚,心頭一熱,不知怎麽已将步子跨入宮門,洛敏背對着他,并未感到身後來人,而雲秋側身照看着她,無意間瞥見她身後的玄烨,小宮女見着皇帝自然反應便是行禮,怎知玄烨食指抵唇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雲秋遂若無其事地低頭往後退了一步。

洛敏眼看雲秋離自己遠了一步,心下一慌,道:“雲秋,你別走遠,我怕摔……”正說着,腳下一個趔趄,眼瞧着就要向前傾去,雙臂受人一托,才站住了腳跟。

“我扶着皇姐,皇姐便不會摔了。”

洛敏錯愕扭頭,只見玄烨嬉笑着一張臉,下一刻又嗔怒瞅向雲秋,道:“雲秋,萬歲爺來了你怎不通報一聲?還有,你見了萬歲爺怎不施禮?”

“皇姐別去惱她,是我的主意。”玄烨怕她錯怪好人,忙接口澄清。

洛敏心下了然,微微颔首,又見他與自己靠得太近,心頭一亂,忙說:“方才多謝三弟,讓三弟見笑話了。”說着,不着邊際輕輕掙脫了他。

玄烨也不惱,只覺心中一陣落寞,繼而笑道:“我方從皇瑪嬷那兒出來,好些天不見皇姐……和冰月,想來瞧瞧。”

“三弟有心了。”

“既然來了,我想和皇姐說說話。”玄烨邊說,邊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雲秋,雲秋半低着頭不敢直視龍顏,洛敏一見,才讓雲秋下去做別的事。

雲秋一走,洛敏便緩緩提着步子,靜靜等候他開口,而玄烨只是跟着她,生怕她跌倒,一時之間,氣氛靜谧極了,除了庭院裏柳葉“沙沙”,都是莺鳥“啾啾”,鞋底“橐橐”,衣袍“窸窣”以及彼此的呼吸聲,玄烨不願破壞這種恬靜,他說得很輕很輕:“皇姐,……皇瑪嬷要給我定親……”

“呱嗒”一聲,她頓下步子,“哦。”她的聲音也很小,似有若無。雖然看上去不動聲色,內心卻早已百轉千回,然而轉念一想,眼下已是康熙四年,玄烨虛歲十二,她早該料想到的,這一天終究是要來了。

雖然他還沒有到成年,成婚對他來說也還早,可四輔臣終是把太皇太後逼到了這一步,他們針對湯若望,就是針對她老人家,也是在針對大清國的皇帝,皇帝要奪回實權就必須親政,按照前朝慣例,成年了才能親政,而皇帝大婚,便是成年的标志!

太皇太後等不了了,她容不得任何人欺壓他們祖孫倆!

“皇瑪嬷給你選的是誰家的格格?”洛敏若無其事地補了一句。

玄烨一聽,立馬拉長了臉,為什麽她沒有反應?為什麽她不生氣?她不氣,他倒是賭氣道:“索尼家的孫女!”

早知道的結果,原以為可以波瀾不驚,可在他親口說來,總覺得心口像牽扯了什麽,是可憐他年紀太小便要承擔如此之多,還是擔心冰月從此将多一個情感上的對手?她理不清心緒,只是笑了笑,輕聲道:“既然皇瑪嬷已經給你定了主意,你便聽從吧,聽說噶布喇的女兒知書識禮,跟你也談得來。”

洛敏的無動于衷終是激怒了他,一個閃身沖到她前面,用力抓着她的雙臂,烏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提高了嗓音:“為什麽沒反應?為什麽不生氣?我娶了別人,那你怎麽辦?我要娶的人是皇姐你呀!”

洛敏陡然變了臉色,猛地向後一退,竟覺得雙腿發軟,真要站不住腳了,呼吸也不順暢了。渀佛是剎那間,又變了臉,她渀似無意地掙脫他,穩住身子,扶住旁邊古松的樹幹,避開他明亮的雙眼,進而“撲哧”一笑:“胡說什麽,我可是你皇姐啊!”

玄烨垂下了眼睑,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祖訓規定,同宗不相婚配,大清開國之初,曾有人混亂皇家血統,太宗皇帝大怒之下,又是降罪,又是奪官,鬧了不少事,前車之鑒,即便他去求一向疼愛他們的皇瑪嬷,希望也是渺茫……可是,在他心中懷藏的那份真摯情愛要如何割舍!他不止一次祈求他的皇姐并不是他的皇姐啊!

不!這些年他什麽痛都熬過來了!從不輕言放棄,包括這一次……同宗又如何,他想要她,想要娶她!

“皇……”玄烨炙熱地看向洛敏,洛敏只覺心口猛地一縮,還沒來得及閃躲,忽聞一陣“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傳來。

兩人登時清醒過來,擡頭望去,只覺是要變天,想離去回屋,然雷聲已轟然響到腳下,眼前忽然一閃,耀得人頭暈眼花,跟着,耳邊只聞“嘎吱嘎吱”的瘋狂亂響,身體跟着樹幹猛烈搖晃着,整個地面猛然拱動起來。

洛敏陡然渾身顫栗,心頭浮上極其強烈的恐懼,立即脫了鞋子,拉着玄烨跑到庭院空曠之地。

“地震啦!”一瞬間,整座宮殿尖叫沸騰,“嘭嘭”“啪啪”“嘩啦”……花瓶破碎、宮燈落地、瓦片飛墜之聲不絕于耳。宮女太監們如無頭蒼蠅一般尖叫亂跑、四處逃竄、胡碰亂撞,徒添恐懼和混亂!

人們顧着逃命,洛敏用身體緊緊護着玄烨,避免他被堅硬物體砸到。

“主子!”就在慌亂之下,雲秋打了一把傘沖到他們跟前,一路上步履維艱,搖晃摔倒不知多少回,卻仍是拼着命趕了過來!所幸她沒有受傷。

在危難時刻,所有人都想着逃命,唯有雲秋拼了命地來給她遮風擋雨,洛敏左手抱住雲秋,右手抱住玄烨,三個人在劇烈晃動中靜靜等待災難的消失。

但是,地震沒有在這一天完全停止,加上餘震,一天之內發生了三次地震,後來的兩天又連續發生兩次地震,京師一共發生了五次地震。

大地震帶來的災難不僅危害百姓,就連皇太後居住的慈仁宮以及玄烨的書房也沒有幸免于難,兩處起火,延燒房屋四十餘間,玄烨的書房被燒了,直鬧到太皇太後跟前,太皇太後借機嚴斥四輔臣,說這是上天示警,要釋放湯若望!

終于,到了康熙四年四月初一,在第十二次、也就是最後一次禦前大審上,宣布赦免湯若望,初三被釋出獄。

湯若望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太皇太後跟着皇上也松了一口氣,轉眼又到了是年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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