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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春蟲鳥嘶鳴,天朗氣清,洛敏今日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腔興致,又叫雲秋将她裝扮成宮女的模樣,要說一回生,二回熟,起初雲秋還是戰戰兢兢的,可日子一長,主子不怕,她也跟着大起膽來。
這回洛敏是借了皇後的名義前往乾清宮“侍奉”玄烨,門口的小太監原是李總管帶的人,如今在玄烨身邊侍候,又作為一個新人,前陣子犯了錯,得玄烨赦免,為表衷心,才不至于将他們的事給抖落出去,只當敏公主貪玩,喜好扮成宮女在宮中轉悠罷了。
“小梁子,這塊饽饽賞你了。”多番出入乾清宮,洛敏也算與那姓梁的小太監熟絡了起來,每回來此,都不忘賞他一些糕點,若不是玄烨以龍顏震懾,起初他還誠惶誠恐不敢受恩。
“奴才謝賞!”小梁子跪下謝恩,随後幾口吞咽下肚,便又退了出去。
洛敏看着小梁子出了乾清宮的書房,待他掩上門後便扭頭看向玄烨問:“你決定将小梁子留在身邊近侍了?”
書房裏只有他們兩人,玄烨走上前急不可待地牽住她的雙手執起,道:“咱們身邊正缺個可心的人兒,再說小梁子是李總管的人,皇後又體諒咱們,我瞧他在我身邊正合适。”
玄烨說的是“咱們”,其中意味着什麽她自然知曉,一瞬間心頭湧起濃郁的酸脹之感,撲進他懷中,兩人緊緊相擁,洛敏的領子口露了一截雪白柔嫩的脖頸,兩側柔軟的發絲微微蜷曲着,盡顯妩媚,玄烨已然高過她半個頭,将此等美景盡收眼底,怦然心動,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了上去,瞬間,洛敏渾身一顫,漲紅了臉,驚喜交織的酥麻之感同時從心底膨脹開來,她立即伸開手對他又推又攘,可玄烨将她摟得緊緊的,她怎麽掙也掙不開。
他的手掌抵在她腰肢間,隔着兩三層的衣物仍能感受到火熱傳來,心中的恐慌令她加大了力道去推他,待撞到身後的禦案,折子落了一地,玄烨才放開了她。
洛敏氣喘籲籲地側過頭,玄烨見她滿臉紅暈,鬓發有一絲絲的蓬亂,不由得情動,而想起她方才嬌羞推搡的模樣,一時失神,硬生生克制住了內心的意亂情迷。
他是多麽想把她糅進自己的骨血,讓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寵着她、愛着她,甚至願意為了她,渀效漢武帝建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将她最親、最愛的皇姐藏在裏頭,珍愛一生!
可惜,他不是漢武帝,他的皇姐也不是陳阿嬌,他們是同宗血緣的堂姐弟啊!
玄烨熱烘烘的心逐漸冷卻下來,慢慢轉身走到南窗邊,身子一歪,坐到了炕上,默不作聲,洛敏只覺自己似乎有些傷害到他,心裏一陣難受,忙端了點心走到他跟前,道:“我不是有心要将你推開,只是……”說着,她又羞紅了臉。
玄烨擡頭看向她,拉起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邊上,搖頭嘆氣道:“沒事兒了,是我不好,沒想過你的感受,也忘了……”
玄烨垂下頭,不敢說下去,洛敏淡淡一笑,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轉而道:“吃些點心吧,劉嬷嬷親手做的。”
隔了這麽多年,他倒是許久沒有嘗過劉嬷嬷的手藝了,金燦燦的豌豆黃,紅豔豔的櫻桃酥餅,紫瑩瑩的紫玉糕……兒時的記憶瞬間浮現眼前,他愣愣地盯着五彩缤紛的糕點,沒有動手,洛敏見此,也不多想,親自掂了一塊豌豆黃推送到他嘴邊,笑道:“奴才請皇上嘗嘗。”
她有模有樣學着宮女的口吻,倒把玄烨逗笑了,寵溺地看了她一眼,繼而一口咬了下去,嚼了嚼,啧啧贊嘆道:“嗯,好吃!還是原來的味道。”說着,他也掂起一塊,“你也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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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謝皇上賞!”洛敏甜甜笑開,張開小嘴輕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融入心扉,幸福溢滿心頭。
她多希望自己能夠喂玄烨吃一輩子的豌豆黃。
許是這點心太過甜口,少年愛侶你侬我侬,心裏美滋滋,加上前陣子首輔索尼上疏的奏本,玄烨真心覺得喜悅非常。
洛敏瞧他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又轉了話題道:“你可是還在為索大臣奏請你親政的折子高興?”
玄烨笑嘻嘻點頭,洛敏也為他感到高興,康熙四年大婚至今,度過了近兩個年頭,委屈了六個年頭,如今十四的他,終于要和他皇阿瑪一樣,收回實權,重整朝綱。親政,才是他真正嶄露頭角、英氣勃發的開始!
“可有向皇瑪嬷呈進?你打算幾時行親政大禮?”洛敏關懷之下又多問了兩句。
玄烨道:“已經瞧過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讓我留中不發。”
留中不發?洛敏微微一愣,他不是一心想着親政,怎麽?p>
饣岫倒是沉靜了下來?p>
“那你怎麽想?”
“我也正有此意,想先加授索大臣的爵位,以褒其忠,再看看大臣們的意見。”玄烨的眸色忽而沉了下來,索尼的上疏固然使得玄烨心情愉悅,但不是只有首輔一人請奏便能名正言順地親政,還要等其餘大臣的響應,他想看看他們對自己的忠誠度!
而最為關鍵的,便是其餘三位輔政大臣的聯名簽署!
瞧着眼前的少年皇帝,洛敏深懷敬佩,如今,他當真是學會了如何審時度勢,既然是太皇太後和他一致的意思,洛敏也不好多問,只是繼續喂他吃點心。
玄烨咬了一口櫻桃酥餅,眉頭一皺,“這餅子裏摻了酒?”
“嗯,今年送進宮的櫻桃不比往年紅潤飽滿,劉嬷嬷怕入味不足,便摻了些酒進去。”
聽罷,玄烨将剩下的酥餅擺回了盤子裏,洛敏奇怪道:“怎麽了?”
玄烨盯向她,“我答應過你,不再随意沾酒。”
自上回喝酒誤事,玄烨便深深自責,覺得有負于她,答應她不再随意沾酒,當時洛敏也沒說什麽,雖說酒這東西多飲傷身,但也不至于為了她克制自己,這讓她情何以堪!如今再聽他重申,洛敏心情複雜,終究還是自己将他牽制住了。
這世上能有一個人為自己忠貞、為自己思前想後、為自己忘卻身份……純粹地放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這一切固然令人感動萬分,也願意為那人死心塌地,眼中心底只有彼此,不顧世俗,然而,在這個特殊的時代、特殊的家庭環境裏,自私的同時也要為對方無私着想。
誰不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相伴到老,誰會願意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之人的懷裏躺着別的女人,誰會願意想着他們纏綿缱绻而自己默默心酸流淚……或許有些人遇到此等境況也就知難而退,另尋幸福了,可偏偏有些人,心甘情願吊死在一棵樹上,認清了這現實,妥協了萬惡的封建婚姻,甚至超脫了世俗觀念。
她沒有辦法憑一人之力去改變千年以來于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婚姻觀念,她只能無可奈何地被同化,随即在夾縫中求生存,義無反顧地選擇陪在她所愛之人的身邊!
有時候,愛一個人就是可以這麽傻,甚至傻到想要為那個人犧牲自己、忘記自己。
“傻瓜,這是酥餅,又不是酒,我都不介意,你還留什麽疙瘩?”洛敏容色平靜,一如往常那般端莊地微笑。
皇姐,你當真是不介意麽?他心頭蒙上一層灰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仍是希望她能介意的,希望她惱他,沖他發脾氣,抑或是大哭大鬧,這樣他才覺得她确實是将自己裝在心裏的,當做珍寶一樣,不許任何人碰他一碰!
可是呢?這是在宮裏,他是皇帝,他明白,她也清楚,因而,他們只能貪戀那些偷來的時光,而不再奢求其他。
玄烨想通了,又将那咬了一口的櫻桃酥餅塞進嘴裏,就一塊,還不至于令人迷醉,這一次即便迷醉,陪在他身邊的人也只有她。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用完了點心,洛敏看了看窗下擺着的西洋鐘,一搖一擺,不知不覺已到了這個時辰。
玄烨聽着她絲絨一般低柔的聲音,一把捉住她的手,急道:“別走!再多陪我一會兒!”
洛敏也想留下,只是,“天太晚了,我出門前和皇額娘說是去皇後那兒,若再不回去,怕要找人去坤寧宮傳話了,雲秋還在坤寧宮,我得趕緊過去将衣裳換了。”
聽她這樣說,玄烨才顧全大局,慢慢放開她,“那你明兒可還會來?”
“我會見機行事。”洛敏含糊道。
玄烨緩緩點了點頭,洛敏轉身,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玄烨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門口,過了好半天,嘆了一口氣,重新回到禦案看奏本。
晚膳之後,玄烨又練了一陣字,待一抹鮮紅穿過窗棂透映到禦案上,他才放下筆,恍惚了一下,随即不等乾清宮的總管太監進來請他翻牌子,便換了幾名禦前太監提了宮燈,踏着夕陽,過交泰殿,前往坤寧宮。
先前由太監通報,以致玄烨一到宮門前,皇後早已領了太監宮女在那兒恭候聖駕。
“臣妾恭迎皇上。”皇後端莊地矮矮福身,寵辱不驚道。
“起來吧。”
皇後起身後,兩人一同進了寝宮,宮女正要為兩人更衣,玄烨卻擺手道:“不用了,都下去吧。”
兩名宮女低着頭盈盈一福身,爾後拉上大門退了出去,皇後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但又立刻不動聲色地微笑道:“皇上可是為敏公主的事而來?”
玄烨搖搖頭,走向炕榻,炕桌上正擺着棋盤,“皇後繼續陪朕下棋吧。”說着,他伸手掀開玉盂蓋子,執了一枚黑子,落在右上星位。
皇後順從走來,見勢暗自一驚,知道他之前起子都落于天元,不想今日卻落于右上星位,而讓出了對她右手最近的左上星位,皇上是刻意自謙了身份,而來尊敬她啊!
“別看着,起子吧。”玄烨催促道。
皇後不多言,緩緩坐了下來,執起白子,落在黑子的對角星位,之後一人一子交叉落下,過去半個時辰也沒人出聲,直到黑子橫掃千軍,白子潰不成軍,玄烨才道:“別跟着朕謙虛,看緊你的陣地!”
皇後拈着一粒白子,有些舉棋不定,卻又氣定神閑道:“皇上氣勢如虹,乘勝追擊,奪了臣妾的北邊一帶,又攻下了東北角,真真将臣妾堵在了死胡同裏,若是皇上起先饒我五子,想必也不至于丢城失地、潰不成軍。”
望着她臉不變色,不禁笑了笑,“既然不是相讓,你我再來一局,這回也要認真對付!”
“好。”
宮燈高高垂挂,落下長長的流蘇,将寝宮照得通亮,寝殿內除了棋子叮當聲及燭火“噼啪”燃燒聲,安靜得落針可聞。一局又一局,過了好久,等到清盤算賬,皇後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玄烨這時才輕聲開口:“乏了?”
皇後羞赧地點了點頭,“臣妾真沒用。”
“不見得,你瞧,咱倆不負不勝,是平局。”
皇後一瞧,笑道:“如此甚好,與其拼個你死我活,不如取其中庸。”
“好個中庸!今兒便這樣吧,朕也乏了。”說着,玄烨收了自己黑子,扔回玉盂裏,皇後也跟着收起白子,局促問道:“今兒皇上是……”
“朕留在你這兒。”
皇後面上一喜,“那臣妾叫人來侍候皇上更衣就寝!”
“不必了,朕今兒睡這榻上。”
“那怎麽成?”皇後心底又一陣失望,臉上依舊堆着笑容,“若皇上不嫌臣妾的床窄小,臣妾可睡這榻上。”
“甭推來推去了,朕今兒就睡這踏上了,你忙你的去吧。”
玄烨一意孤行,皇後也不敢再多言,自己默默走到屏風後褪了衣裳,走出來時,只見玄烨正坐在燈前翻着書,似乎感到對方的擔憂的眼神,玄烨擡頭道:“朕看會兒書再睡,你若累了便先歇息吧,若嫌光太亮不好睡,便滅上你那兒的燈,給朕留兩盞就成。”
“臣妾不怕光。”
“嗯。”他又低下頭去翻書。
皇後瞅了他一陣,覺得夜裏涼,怕他龍體受風寒,便找了大婚時留下的龍袍舀去給他披上,玄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皇後頓時沒了困意,瞅着他手上的書道:“這書是敏公主贈與臣妾的,皇上若喜歡,臣妾願意割讓。”
玄烨雙手一頓,歇了歇,合上書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臣妾身為六宮之主,理應為皇上分憂。”皇後優雅從容道。
玄烨朝皇後微微颔首,笑道:“朕這會兒乏了,你也去歇息吧。”
“是。”
這一對少年帝後終究還是隔着一道圍牆,玄烨對于皇後,恐怕只有感激,當然,他也深刻地意識到,皇祖母蘀他選的赫舍裏皇後當真是最為适合他,适合一個皇帝,适合愛新覺羅家族,适合整個大清江山。
皇後,終究只是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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